在潛入這只傀儡噬情網神識深處的那一刻,言落月看清了對方如今的樣子。

於是,不久之前的謎題終於迎刃而解。

怪不得之前她和巫滿霜幾次想要前往魔界,都被這只傀儡噬情網死死地攔在外面。

當時言落月還怒噴了幾句“你有本事就開門啊”之類的垃圾話,可惜對方始終不為所動。

而現在,言落月知道,為什麼這只傀儡噬情網堅決不肯讓他們來到魔界了。

因為它正處於新一輪的晉化之中。

是的,眼前的傀儡噬情魔——它本是一隻普通的傀儡師,後來由於某次機遇,令它晉化成了可以開啟空間通道的傀儡師。

再後來,它融合了現代網路,晉化成了傀儡網。

乃至於最後,它於某個世界裡,往自己的網路中塞進了一隻大型噬情魔,旋即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之後——

這只傀儡噬情網,終於迎來了它的第四次晉化。

假如以異種的標準判斷,這只傀儡噬情網無疑是異種中的佼佼者。

不管是天賦、運氣還是能力,都足以在異種中首屈一指。

有的異種終其一生,都無法由泥裡鑽晉化成一隻最普通的泥巴魔。

而這只傀儡噬情網,它在從傀儡師狀態晉化出空間能力以後,竟然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行新一輪的生長,每一次的晉化方向都恰好地補上一塊短板,並且令人感到驚奇。

“這究竟是個什麼運氣!”言落月震聲道,“這運氣但凡分我們一半——”

她也不指望自己從“落月之木”晉化成“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之木”,可是讓這鬼東西當初晚到個兩三萬年不行嗎?

但凡這只傀儡噬情魔潛入這片世界的時間,晚個那麼兩三萬年,當年那一仗,也不會打成現在這樣啊。

對手如果運氣太好,比賽時就免不了令人在心中罵娘。

這一刻,言落月終於懂得了某些妖族們,為異母魔專門發明一門髒話時的感受。

——反正不論這些異種們搞出什麼事來,先罵異母魔肯定沒找錯人。

巫滿霜關心道:“它這次的晉化方向是什麼?”

“我往異母魔嘴裡塞一朵烏啼之火!”一提到這件事,言落月瞬間心態爆炸,“它這回……想要晉化成我!”

烏啼之火:“???”

巫滿霜:“!!!”

是的,沒錯。

這只曾經經歷過三次晉化、運氣奇佳、每次晉化都恰好能根據當時的情況,融合一項最符合場景的能力或生物的傀儡師。

在這一次的晉化裡,它的模樣從一個黑漆漆的人形,變得挺拔、粗壯、又修長。

只見無數漆黑如墨、剛剛生成的嶄新絲線,正像是樹根一樣,拼命地往自己腳下的土地裡鑽。

很顯然,在和落月之木對峙了幾千幾萬年以後,這只傀儡噬情網打算以落月之木作為新一次晉化的契機和範本。

於是,在這場晉化裡,它像一棵大樹那樣,將自己的根系駐紮在魔界的土地裡。

只可惜,言落月和巫滿霜到來得太早,動起手來又速度太快。

傀儡噬情網的晉化才剛剛進行到一半,就被言落月從中打斷。

在雙方剛剛見面時,這只傀儡噬情魔偽裝得相當安靜消極。

但被言落月一語揭破後,傀儡噬情網頓時一改先前的沉默風格。

剎那之間,由傀儡噬情網操縱的銀絲線裡,傳來一陣陣足以將人撐爆的資訊洪流。

顯然,在權衡過利弊以後,傀儡噬情網發覺,即使暫時放緩晉化的速度,也要將主要精力投注到和言落月的對抗之中。

因為,言落月絕不會坐視它圓滿地完成這次晉化。

除了攻向落月之木的資訊洪流之外,言落月還感覺到了更多東西。

身為落月之木,言落月的樹根深扎地底,遍佈魔界。

這些根鬚就是言落月延展的手臂、耳朵和眼睛,讓她能夠感受到魔界的處處動態,以及將魔族們戰死的英靈納入落月之木裡。

正因如此,言落月能看到,許多人族和妖族們,從空間通道的各個角落悄悄地潛入了魔界。

落月之木的根系蜿蜒在他們腳下,為這些可愛的戰士們披上了一層不引人察覺的隱匿靈氣。

除此之外,言落月還能夠感覺到——魔界的異種們,它們比前一刻更躁動了。

不,不是因為大家正在努力對異母魔下絕育藥。距離那些絕育藥粉發作,還有好些時間。

這些異種們發生躁動的時間,恰好和剛剛傀儡噬情網組織起第一波反攻的時間吻合。

巫滿霜和烏啼之火受先天條件所限,他們對於整個魔界的感知力,遠沒有落月之木這樣細膩敏銳、面積廣大。

但在聽完言落月的敘述以後,巫滿霜還是第一時間皺起了眉頭。

“它對異種們的控制能力,是什麼時候增加了這麼多的?”

這也同樣是言落月的疑問。

要知道,傀儡噬情網雖然帶著異種們紮根在這個世界,已經有幾萬年之久,但異種的社會結構本就鬆散。

高階入侵異種驅使低階異種做某件事,多半是憑藉自己在晉化樹上的高階生態位。

這就導致了,高階異種雖然可以命令低階異種,但它們無法管轄低階異種是否有自己的小心思,會不會磨洋工。

就比如說,一些低階的泥裡鑽、青鬃魔等異種,在照顧異母魔時,會偷吃異母魔的食物。

至於傀儡噬情網,它倒是可以“無微不至”地控制下位異種。

但這種控制的前提,就是要由一根相連的細細銀絲,作為傀儡的牽線。

而像現在這樣,如此大面積地鼓動起整個魔界的異種,甚至沒有往那些首領身上牽一根傀儡絲——這種強大的控制能力,傀儡噬情網是什麼時候擁有的?

言落月和巫滿霜對視一眼,迅速反應過來這個謎題的答案。

兩人異口同聲道:“這是它的晉化方向!”

——更強大的、無需銀線的操縱,這便是這只傀儡噬情網新的晉化方向。

要是這樣的話,言落月就更不能讓它晉化成功了。

巫滿霜默默地將自己的手覆在言落月的手背上。

他皮膚顏色蒼白,清晰的紋理下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

巫滿霜的手掌比言落月大上一圈,有力的手指根根模樣如玉,恰好多出一根指節的長度,可以抵在落月之木的樹幹上。

源源不斷的至陰之力,便經由這隻手傳來,化作言落月無往不利的刀槍和劍戟,銳不可當地刺向傀儡噬情網的內部和本體。

在雙方交戰了幾個回合以後,傀儡噬情網意識到,自己在這方面自己討不到好處。

下一刻,它當機立斷更改了交戰策略。

這片銀網不再正面對敵,信息流在言落月的樹枝和自己的銀色細絲之間,狡猾地遊走起來。

與此同時,傀儡噬情網動用起自己尚未晉化完全的新天賦,對異種們發起了兩道命令。

一道冰冷的意識灌入言落月的腦海。

這是自從她來到魔界以後,傀儡噬情網第一次表現出交談的欲/望。

它說:“你知道我命令它們做了什麼嗎?”

即使傀儡噬情網不提醒這一句,言落月對於這些異種們的監管也沒有一刻放鬆。

所以在第一時間,言落月就已發覺,魔界的異種們被分成兩份。

其中一份凝聚起來,開始攻擊起一切它們能找到的、落月之木的根系。

這部分異種,對於言落月來說很好對付。

因為巫滿霜和烏啼之火都在它身邊,所以至陰至陽的力道,能以言落月為載體,傳向自己樹根所在的任何一個地方。

這一刻,言落月刻意未曾將陰陽混合。

整棵落月之木就像是黑白分明的映象樹那樣,至陰至陽的力量,在樹根之中被分做兩片,力道十足地反擊了那些以卵擊石的異種。

霎時間,以落月之木為界,南北各有若干異種化作飛灰。

只不過,南邊的異種化作飛灰時渾身滾燙,彷彿曾被太陽燒灼。

而北部的異種們,它們更像是被人力難及的低溫凍成了一灘渣滓,骨骼和體表中所有的水分,都在一瞬間凝固成冰,再昇華成冰冷的白氣。

這些異種們的攻擊,並未能夠傷害到落月之木,充其量只能說是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也就是在同一時間裡,言落月意識到一件事——

怪不得,異種們在魔界的建築風格會是那樣:挖空山體,藏在山裡;挖空地底,潛伏在洞穴裡……

它們未必是天性就喜歡地下的生存環境,但它們想要搶佔落月之木的生存空間。

因為在魔界之中,但凡是有土壤的地方,就有可能有落月之木的根系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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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些異種們挖空底下,搶佔空間,以免落月之木的根系當真遍布整個魔界,然後在某一天,成樹根為把它們絞死的繩索、納命而來的刀戟。

這些膽大包天,敢於攻擊落月之木樹根的異種,數量很少。

看起來,它們只想對落月之木起到一個騷擾作用。

而數量更多,也更令言落月感到不解的,是剩下的異種。

除了把異母魔和少數異種們留在巢穴之外,其餘的所有異種,幾乎都浩浩蕩蕩地匯聚成軍,然後朝著人界的方向湧去!

不清楚傀儡噬情網為何擬定這個戰術,言落月心中閃過疑惑和警惕。

與此同時,自然也升起一股難以掩飾的焦急。

——這個東西,它想要做什麼?

此時此刻,落月之木和傀儡噬情網互相纏繞交織。

他們之間資訊的傳遞,不是靠嘴巴,而是靠最直接的訊號互動。

下一秒鐘,言落月在神智中“聽見”這只入侵異種便發出了令人厭惡的愉快笑聲。

伴隨著笑聲一同到來的,還有傀儡噬情網清晰得不加掩飾的惡意。

“你會分心的。”傀儡噬情網篤定地說道,“現在,我們重新扯平了。”

這一刻,傀儡噬情網因為晉化分心,而言落月則因為關注人界的狀況分心。

兩下一算,大概還是傀儡噬情網賺了。

之所以說是“大概”,就因為……

言落月試探道:“你知道在這一個命令之下,你的異種們要消耗多少?”

傀儡噬情網大笑起來。

“已經幾萬年過去了,可你們,還有你們這個世界的所有生物,仍然保有著天真軟弱的可愛。”

假如異種會開玩笑,那傀儡噬情網此時的語調就該是戲謔的。

不過,它似乎並無戲謔這麼高階的情感。

於是經由對面傳遞來的感情,只是高高在上的睥睨,以及冰冷又硬邦邦的嘲笑。

“——那些異種,它們源源不斷,即使全部死去,也可很快就能生出新的。”

這一役,它操縱了幾乎所有異種對人間大軍壓境。

不過,即使是鄉間老農也知道要為明年留下播種的種子。

所以傀儡噬情網也留下了所有的異母魔,還有少數負責照顧異母魔的低階異種們。

它對自己的同族們沒有一絲一毫的體恤。

在傀儡噬情網的規劃裡,即使所有異種都在這一戰中死去,但只要能令言落月分心、只要能讓自己安全地完成晉化,那這甚至稱不上代價。

畢竟,異母魔生產起來,是那樣的快呢。

“……哦。”言落月乾巴巴地說道。

看起來,新的晉化只能讓傀儡噬情網操縱異種們的行為。

它卻無法像落月之木的根系那樣,同時接收到各地傳來的資訊。

又或者,是傀儡噬情網不屑於去接收這些低階異種們傳來的訊息。

不然它就應該知道,在某幾個據點裡,已經有異母魔出現厭食表現,開始生不出異種了。

而異母魔們之所以會發生這種情況,那自然是因為……

視角切換到同在魔界的沈淨玄眾人身上。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迷路迷多了,也總會碰到意外。

就在剛剛,在沈淨玄的帶領下,準提旗主一行人和一大群高階異種們狹路相逢。

“!!!”

從那些異種們的數量和隊形上就能看出,這一次,附近的入侵異種乃是傾巢而出。

準提旗主驚聲道:“它們發現我們了!”

這些異種,多半也知道他們是來做什麼的了。

而異種們當前的反應,自然就是要把他們這些外來的人族、妖族給一勺燴了。

就在所有人做好惡戰一場的準備,沈淨玄甚至已經提起了手中的海膽拳套之際,只見那隊人滿為患的異種們,簡直堪稱目不斜視地從沈淨玄等人身邊擦肩走過。

它們走的是如此利落,揮一揮多年不洗澡的粗壯胳膊,只在原地留下一陣陣發悶的濁氣。

沈淨玄:“……”

準提旗主:“……”

直到這支異種軍隊的最後一隻入侵異種都貼著他們經過,準提旗主才傻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

“大、大師。”他磕磕絆絆地問道,“這群異種們,好像都是瞎的——難道這也是緣法嗎?”

沈淨玄:“……”

“阿彌陀佛。”沈淨玄放下海膽拳套,重新拿起佛珠撥動,“我佛慈悲,信則有,不信則無。”

所有人:“……”

一開始吧,他們是真的不信。

後來被淨玄師父一通帶路,情況變得由不得他們不信。

至於剛剛那場面,這簡直是……恨不得讓所有妖怪剃禿毛髮,遁入佛門啊!

還是沈淨玄的師姐比較穩重,輕咳一聲,把場面重新拉了回來:

“那些異種們眼神混沌,不似平日裡血腥瘋狂,恐怕是有什麼事發生。”

“是。”沈淨玄也堅定地說道,“剛剛那只隊伍裡,我沒有看到異母魔,大概是都被留在它們老巢了。我們正好趁機潛入,對異母魔下藥。”

正好沒人看守,在洞口開啟藥粉包,往裡吹一陣風就行了。

有人提議道:“我們不把異母魔給殺了嗎?”

“都殺了的話,比較費時間,而且動靜也太大。”

準提旗主一錘定音:“咱們還是速戰速決。”

像是異母魔這種生物,只要斷絕了它的生產能力,那就像是拔了牙的老虎一樣,沒有多少可怕的了!

於是,在沈淨玄的帶領下,這支隊伍很快走過第一個老巢,前往第二個老巢、第三個老巢、第四個老巢……

在一連找了二十八個老巢以後,哪怕是見過大世面的準提旗主,此時都快樂瘋了。

“怎麼會這麼簡單的!”他震驚道,“這群異種們,它們還真是是全都跑了,連一個像樣看家的都沒留啊!”

這尼瑪啊,他們一路走來,給異母魔絕育的速度,甚至比族裡閹小豬崽的速度還快了。

要是平時閹豬都能有這個效率,那他們準提旗乾脆開個養殖場,跟隔壁多財旗競爭畜牧生意得了!

此時此刻,抱有這種念頭的,遠不止準提旗主一人。

幾乎所有潛入魔界的隊伍,無論是人族打頭,還是妖族為首,此刻都因成功來得太輕易,而陷入一種飄飄然的困惑之中。

——怎麼著,你們這群入侵異種,還真就連老家都不要了唄???

……

明月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

魔界之中,對於異母魔的行動成功得輕易。

但同時,這意味著幾乎所有的壓力都歸給了人界一方。

透過落月之木的根鬚,言落月能夠感覺到,由異種構成的大軍正衝著人間而去。

在這期間,言落月也曾試著用落月之木的樹根,凝聚至陰或者至陽之力,對這群異種大軍們進行攔截。

但經過兩三次以後,這群異種們就學會了繞開言落月的攻擊路線——它們在地下挖出的四通八達的巢穴派上了用場。

除此之外,傀儡噬情網還開啟若幹條空間通道,致力於把這些異種們早點送入人間。

在阻攔入侵異種們前往人界的時候,也曾有個問題在言落月心中一閃而過。

——為什麼傀儡噬情網的下手物件,只有人界,沒有妖界?

但旋即,這問題就像是一枚投入湖心的石頭,只激起一道淡淡漣漪,便沉入湖心深處。

傀儡噬情魔有一句話說得很對:無論這群異種們將要侵入人界還是妖界,都將分走言落月的心。

就像是一個上班族,明知道即將有個持刀的暴徒闖入自己家中,但卻仍然無法報警,只能被按在原位置上,開一個無法請假無法早退的大型會議。

這一刻產生的壓力和擔憂,絕不是理智所能控制得住的。

“沒關係,我們慢慢來。”

巫滿霜從後面抱住言落月,他溫熱的兩片薄唇,輕輕地貼在言落月的耳朵上。

於是在某一個瞬間裡,小蛇沉靜的嗓音壓過了腦海裡傀儡噬情網的大聲尖笑。

那一刻,言落月的整個世界都被巫滿霜的聲音填滿。

“——無論最後的結果是什麼,我們都一起迎接它。”

假如言落月能提前幹掉還在晉化中的傀儡噬情網,那一定是因為她和巫滿霜同心協力。

假如人界被戰火□□,無數飄散的魂魄無枝可依,需要被接回落月之木休養,那巫滿霜也會陪她一起。

假如……假如還能有第三種破局的辦法……

巫滿霜沉聲道:“再想想,我們或許還有別的方式。”

……

人界之中,江汀白帶領二十三名劍修,背倚著永隆坊鎮守。

此處位於歸元宗的山腳,平日裡是個非常繁華、人來人往、處處可見歸元宗弟子袍服的大型坊市。

然而此時此刻,坊市之中家家門戶緊閉,整座坊市空蕩無人。

而曾經那些在坊市中穿梭閒逛的歸元宗弟子們,他們已經都不在這裡。

為了這最後的一戰,歸元宗門內弟子盡出。

大家化整為零,根據所擅長的功法、所修煉的道統,被編入不同的隊伍,分散到天下各地。

如果說,傀儡噬情網剛剛的一番調遣,讓魔界老巢之內空虛無人。那麼身為天下第一宗門的歸元宗,早在大戰開始之前,就已經是這個狀態了。

比起遍地開花的異種們,修士的數目永遠不夠用。

而歸元宗掌門,他泰然簽署下一份又一份的調遣令,任自己宗門的弟子們被派到人界、妖界各處。

——就像是三千年前的伏魔之戰裡,歸元宗的劍修們請纓出戰,哪怕山門盡空,也要為了更多人的性命,義無反顧地奔向他鄉。

偶爾,也會有些弟子心中慌亂,出言請教掌門。

“如果我們派更多人在山門留守……”

掌門徐徐摸過自己一把清疏的須髯,語重心長又不失溫和地說道:

“但是,最重要的還是整個修真界,而非我們歸元宗一宗之地的山門啊。”

於是,弟子便慚愧訕然地低下頭去,帶著一枚調遣令離去。

行走到山腳下時,這弟子還不免回頭往宗門裡多看一眼。

這一幕被江汀白見到,江汀白就溫和地笑了笑,安慰道:“安心吧,這裡有我們在。”ωWW.166xs.cc

以江汀白為首的二十四位劍修,便是鎮守歸元宗的最後屏障。

他們是無可逾越的二十四座高山,不能橫渡的二十四片汪洋,以及,無往不利的二十四柄劍鋒。

這二十四人位於對抗異種的第一線,在短時間內,就察覺到了異種們數量和氣勢上的變化。

有人提醒道:“江師兄,不一樣了。”

這些異種們,和他們之前對抗的異種們,感覺不太一樣了。

沒有之前那麼血腥殘忍,也沒有之前那麼狠厲生動。

但那股誓要屠戮一切的目的性,卻彷彿在一瞬間裡就變得更強。

江汀白輕聲應下,但眉目之間卻絲毫不見退意。

他側頭環顧了周圍其餘二十三名劍修一番,開口道:“周師弟,請你站到趙師妹的身後。”

周姓劍修倔強地握緊了手中長劍,他昂起頭來:“不,師兄,我還能——”

江汀白平靜地搖了搖頭,聲音溫和卻有力,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

“我等鎮守於此,不是為了爭一時片刻意氣,只為了捍守歸元宗千年安寧。”

江汀白聲音清平,似江潮,如明月,卻也像一柄利劍,剖開皮肉,直見肝膽。

“我知道,諸位早已在心中立下重誓——‘只要我們還有一個人在,這些入侵異種們,便不能近歸元宗半步。只要還沒踏過二十四具屍體,異種就無法破開我們的山門’。”

“——但,我們為什麼要讓異種們踏過我們的屍體?”

“我江汀白今日也在此立誓——今日,你我二十四人之中,不會有一個人倒在這裡!”

清嘯一聲,江汀白神情肅然:“諸位,結劍陣!”

話銀剛落,二十四柄長劍齊齊斜舉,劍尖向天。

眼前就是潮水一般翻湧而上的異種大軍,然而每一位劍修的眼中,都不曾出現一絲退卻。

只有堅韌、冷然,以及不滅的戰意。

空蕩而寂靜的永隆坊裡,他們的身影筆直如常青松柏。

劍光如電,映亮了這一方青空白日。

若是有人從天幕之下投下目光,便能看見二十四柄同樣鋒利無匹的劍影,在這一刻竟然合而為一。

巨劍橫斬而出,將成千上萬的異種們化為齏粉。

然而下一刻,這些異種們就像是不知道害怕,不知道畏縮一樣,又源源不斷地補上了前面的空缺。

劍修們揮出一劍,會有成百上千個異種倒下。

但下一秒鐘,在同樣的位置裡,便會冒出一萬個麻木而堅決的腦袋。

周師弟冷笑一聲,橫劍於胸。

他在這波異種到來的激戰之時,就已經受了些內傷,此時臉色已經微微發白。

壓下喉頭帶著腥氣的咳嗽感覺,周師弟大聲道:“好畜生!好多畜生!”

趙師妹鬢側有一縷青絲滑落,飄飄揚揚地在眼前拂動。然而此時,沒一個人有著將髮絲抿回髮髻的空閒。

她不假思索揮出一道劍風,將那縷頭髮齊鬢斬斷,同時揚聲道:

“這有什麼不好。我們這裡的異種多一點,別的地方的異種就少一點!”

趙師妹大笑道:“哪怕是鎮守山門,我們仍能為天下纓鋒!”

……

就這樣,一劍,又是一劍,連續劈出百劍千劍。

一次結起劍陣,十次結起劍陣。

若不是寶劍有靈,今日使用它們的方式和數目,足以讓最昂貴的青鋒也為此鏽蝕。

一番廝殺血戰,這二十四名劍修的站位換了又換。

除了江汀白永遠在前之外,剩下二十三人幾乎都在後面輪換過一遍。

趙師妹的呼吸聲間,已經夾雜著些微的氣喘,就像是有人在她的肺裡強塞進去一隻風箱。

然而望著眼前當頭撲來的天狼魔,她仍然無懼無畏地笑了起來。

這一劍,沒能將天狼魔攔腰劈成兩段。眼看尖銳的指爪即將落上自己的胸膛,趙師妹凜然作聲道:“來日劍閣上,當書吾輩名!”

下一彈指,有人抓著趙師妹的後心把她往後一拉。

剎那之間,天狼魔的爪子被身後遞出的劍風擦著肩頭切斷。

周師弟在掌心裡咳出一口血沫,滿不在乎地說道:“師妹,現在輪到我在前面了。”

他笑了笑道:“我也沒想到,這麼早就能上劍閣呢……”

“劍閣”二字尚未落定,在場的二十四位劍修,忽然聽見了一陣奇異的嗡鳴。

劍修們就連睡覺洗澡時,身上都會隨身帶著自己的佩劍。

大家和劍打了半輩子交道,此時當然不會聽錯——那嗡鳴聲,乃是劍身震顫的聲音。

而且,一定要是成千上萬口寶劍齊齊作響,才能發出如此清越、如此浩大、如此恢宏,彷彿要天地也為之顫動的嗡鳴!

這一刻,眾人連整個魂魄都為之一清。

還是趙師妹第一個反應過來,猛然回頭,看向這一切異象的發起者,以及他身後的——

“崔嵬劍閣!”她驚叫道,“是崔嵬劍閣!”

那萬千寶劍的鳴響,乃是崔嵬劍閣上被封存的滿山寶劍,不甘埋沒於劍冢之間,故而發出的宣告聲!

只見江汀白馮虛御風,凌空而起,眼中神光奕奕。

周師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們都知道,江師兄常在劍閣閉關。所以劍閣上的每一柄寶劍,乃至於殘劍們的每一位主人,江師兄都能如數家珍。

而此時此刻……這異象……難道!

江汀白平伸手臂,做出了一個請求的動作。

與此同時,他肅容道:“紫電、旋雲、千燈、甘露……”

從江汀白口中念出的每一個詞語,都是一柄劍的名字。

而每一柄被封存的寶劍,都曾在伏魔之戰中記錄著一段慘烈的歷史。

一開始,崔嵬劍閣中的寶劍,還跟隨著江汀白的唸誦和請求,依次魚躍而出,凌空飛來,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凜冽的虹氣。

再後來,這些寶劍們挺身而出的速度,越來越快,甚至無需江汀白唸誦出它們的名字。

那一柄柄劍——沉睡多時的、寂靜已久的、殘破綻裂的、血氣未乾的……

無論曾經的主人是誰,如今的狀況如何,大家都紛紛從山壁中破壁而出。

它們應江汀白的請求,應前主人的精魄,也應歸元宗今日一場劫難,從崔嵬劍閣一路飛至永隆坊處!

周師弟仰頭看著這一幕。

陽光之下,這些劍鋒的熠熠閃光,便好似萬點星辰。

他胸中湧起一股沸騰的血氣,卻又生出一股自然而然的氣魄。

是啊,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呢?

歸元宗劍峰上的每一個劍修弟子都知道——

在埋葬了英雄的土地上,即使前人曾經一千次赴死,抱有同樣精神和氣魄的後繼者們,也仍然會第一千零一次挺身而出。

下一刻,只見江汀白握緊手中青鋒,同時御萬劍而下。

他的語氣如此堅定,像是在劍道這條路上,江汀白從頭到尾,都不曾有一絲猶疑。

“我歸元宗弟子身在何處,何處便是崔嵬劍閣!”

萬劍歸宗,最終凝結成了一柄巨劍。

這一劍,有攻無守,有進無退,有往無來。

而所謂劍修者,不過是無論遇到了怎樣的阻撓艱險,永遠都只有拔劍出鞘,一往無前!

剎那之間,那柄由成千上萬柄不同的劍意所凝結成的巨劍,橫掃過整片異種狂潮。

在同一時間,餘下的二十三名弟子,也紛紛挺劍應和,把自己的劍意融入這場萬劍形成的強大風暴。

在數不清的劍意裡,其中一道最為顯眼。它便如白虹貫日,構成了巨劍的劍脊。

這一道劍意,逆境不能移其心性,凱旋亦不能改其初衷。

它似一縷春風,最初只因一個挺身而出的念頭,自千萬柳絮中而起。經過歲月的打磨和重重歷練,終究化為劍道恆常,人間四季。

周姓劍修的劍意正貼在那縷白虹般的劍意旁邊,他對這抹劍意的感受也最為清晰。

饒是在如此緊要的關頭,周師弟也不禁驚呼一聲:“江師兄,你……”

你又頓悟了!

下一刻,宏大的劍意碰撞上戰場上的異種大軍。

比刀切豆腐還要更輕易些,三分之二的異種軍隊,就這樣在眾人的眼前灰飛煙滅。

緊接著,伴隨著不絕於耳的奪奪之聲,崔嵬諸劍們自天空降下,整齊劃一地釘入永隆坊的青石街道上。

心知剛剛的劍陣對這些劍器們亦是一種消耗,江汀白沒有再令大家結起劍陣。

他越眾而出,洗得發白的舊劍袍隨著他的腳步,在春風裡揚起一個輕微而溫柔的弧度。

江汀白單人橫劍。

這一劍,便如天地之間劃過了一道彗星。

一時之間,浩大而溫柔的正直劍意,便如烈日君臨,洗滌天地。

江汀白一人一劍的威力,竟然也不弱於剛剛的劍陣,一劍便劈去異種大軍剩餘的三分之一。

世上沒有一個劍修,不會為了眼前的這一幕而目眩神迷。

這一刻,周師弟甚至連異種們的存在都忘了,他喃喃道:“這是……”

江汀白回眸一笑,如斬春風。

“我的第四重劍意——蕩乾坤。”

江汀白朗聲道:“我已對諸位立下誓言,今日,我們不會有一個人倒在這裡!”

……

同一時間,位於魔界的落月之木下,言落月緊咬牙關。

她會和這只傀儡噬情網對抗周旋到底。

但在此之外,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幫助到被大舉入侵的人界?

這只傀儡噬情網的晉化,到底……

等等,晉化!

言落月的雙眼猛然亮起。

一個念頭在她的腦海中劃過,就像是渾身閃耀著光彩一樣,如此顯眼,無比清晰。

——既然傀儡噬情網可以仿照她,晉化成樹木的模樣。

那麼,她為何不能仿照傀儡噬情網操縱異種的樣子,建立和人界中眾位修士的聯絡?

當然,言落月行此舉,不是為了操縱那些人族和妖族,而是為了開啟一條通道。

就像之前,落月之木的樹根發現了那些潛入魔界的隊伍後,便可以為他們鍍上一層靈氣,用於守護和隱匿那樣。

哪怕地點切換到人界,落月之木也一樣可以為修士們傳輸力量。

要知道,巫滿霜可以控制每個人體內的至陰之力,因為天地最初的至陰之死由他而起。

換成言落月,她無法控制別人體內的至陰至陽,卻可以為大家傳輸陰陽調和的乾坤之氣作為饋贈。

因為天下的每一處角落,都曾被烏啼之火灑落她的樹葉。

——還記得嗎,落月之木的樹葉埋下的地方,第二年便會開出絢爛的花。

深吸一口氣,言落月閉上眼睛。

她不能使用傀儡噬情網開啟的空間通道。因為那樣的通道,掌握權完全把持在對方手裡。

但關於如何打破空間通道的封鎖,並不是她所擅長的領域。

可即使如此,言落月也要盡力衝破空間的壁壘,然後讓自己的樹根扎入人界的土地——

“滿霜,烏啼,我需要你們的力量。”

這一次,言落月做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嘗試:

陰陽之力在落月之木中彙集,她卻沒有將其調和在一起,而是用陰陽之力相互對沖。

言落月意圖用這種方式,開闢出一條由她掌握的空間通道。

驀然之間,言落月睜大了眼睛!

她感覺到了,一個薄弱之處——一個由人界主動向她敞開的薄弱之處!

正是在同一時間,言落月所感覺到的“薄弱之處”的同一地點——姬輕鴻將第一千四百八十六只異種釘在最後一顆陣眼裡。

剎那之� ��,陣法大成。

銀光閃過的地方,自魔界而起,自人界而生,共同引發了一場劇烈的爆炸。

這場爆炸的威力何其巨大,一時之間,不止是遍地異種灰飛煙滅,就連空間都被生生打碎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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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塊,便不再是那種小打小鬧,在凝膠上劃開一條口子似的空間通道,而像是有人奮力擊碎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戶。

要是言落月來命名,她會管這叫做“空間大裂谷”。

不過這一刻,言落月甚至都忘記了自己給造物命名的小小愛好。

就在空間碎裂的同一時間,無數條落月之木的樹根,就像是奔湧的蛇群,順著那條打碎的空間裂谷暴湧而出。

昔陽崖處,有的人還在因為爆炸造成的粉塵衝擊而嗆咳。

但咳著咳著,有人便不自覺地挺直了身體。

他驚訝地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腳下的土地自下而上地,供給給了他們煥然一新的力量。

而這力量,竟還在源源不斷地蔓延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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