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用槍打穿了一個人的頭,從側邊。”

“不可思議的是,那人並沒有死,我很確認那人的腦子已經完全稀爛。”

“但是他並沒有死,站立著,直到七八秒鐘之後才倒下。”

“我想,我發現了真理。”

“人的意識,是和肉體剝離開來的。”

“我看了一些學術研究,靈魂,記憶,都是神經突觸裡的化學物質,構成這些的是叫做腦肽的微小蛋白。”

“所有一切,都決定於腦肽氨基酸的種類,數量,序列還有空間結構的不同。”

“我總是覺得不對勁,反正總有哪裡不對。”

“可所有的資料又是那樣的真實,從訓練過的蜜蜂顱內提取記憶蛋白,將其移植到沒有經過訓練的蜜蜂腦內,然後這些蜜蜂就像已經受到過訓練一樣,每天都能飛到指定的蜂巢內就餐。”

“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於是我不斷的殺人,精確,高效,我只是想確認那種表情,在大腦完全毀滅後,在有限的時間內,肉體自然做出的反應。”

“但我很長時間都沒遇到過,在大腦被擊穿後,還能活七八秒那麼久的人,這一定是我的問題。”

“必須要在沒有任何多餘步驟的情況下,瞬間將大腦毀滅,我不斷繼續,不斷精進,技術越來越精湛,最開始是兩秒,五秒,甚至是十秒。”

“終於,我抵達了終極。”

“如果說我現在殺掉你旁邊的這位助手,她的腦子完全失效。”

“但她還能夠存活三十三秒。”

砰……

盛著咖啡杯的鐵盤因為手部脫力,哐當掉在地上持續搖曳發出金石交接的鏗鏘聲響。

二十二毀滅區。

內海。

狂風壓境,掀起漆黑如死水的浪濤兇勐拍在礁石上自我粉碎,連綿不絕。

隨著兩道幽綠色的遊蛇閃電,宛如末日霹靂點亮海岸巨大礁岩上聳立的燈塔,腐蝕的酸雨發出支離破碎的狂響。

透過那斑駁的燈塔窗戶,映照出半張人臉,往後梳的短髮鋼針般立著,散出狼狽的幾縷飄在額前,毫不起眼的面容,平庸得甚至到了一種恐怖的地步,即使那漆黑的眼眸看著眼前的人,也只是感覺,在看著其它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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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濤聲不斷,燈塔上層的會客室內。

“抱歉……”

女助手惶恐收拾著地上的狼藉,說會立馬重新準備,再也受不了房間內的壓抑,即使杯子的碎玻璃片刮到了手滲出鮮血也毫不在意,迅速整理完後端起盤子離開了房間。

只留下了長途跋涉後至此的客人,以及這燈塔的主人。

這十五世紀就已經鑄造的燈塔,如今已經頑固的存續了五六百年,房間內的石壁和陳設都極其古樸,牆上甚至還有著搭載火把的鏽鐵底座,不過早已失去作用,鐵柵格鈉燈釋放著微弱幽冥的光線,為這裡提供照明。

鏈鋸聽聞這裡有著一個觀星術師,洞曉宇宙奧妙,得悉過去,現在,未來,擁有著很大一部分的,所謂原初真頁的東西。

“三十三秒。”

“這真是神奇。”

“似乎所有事物都逃不過這個數字。”

“的確有什麼不對勁,我很好奇,在大腦完全毀滅之後,長達那麼久,甚至超過半分鐘的時間,究竟……”

“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狀態?”

羅德平靜的問著,並不畏懼這個末世主宰一樣的人物,橫跨多個毀滅區的大型暴力集團,救世軍的最高領袖。

“看來傳言畢竟是傳言。”

“你並不是神。”

“我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在我抵達這個極值之後,我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

“腦肽,氨基酸,的確是記憶的載體。”

“像是電子資料,二進制程式碼符號的東西。”

“總得有……”

鏈鋸有些詞窮,霎時有些卡殼,在腦海中搜尋不到合適的詞彙。

羅德替他補充著。

“用來認知,解碼這些資料的東西。”

“那才是人的本質。”

“你是這個意思對麼。”

羅德平靜說著。

他的提醒,讓鏈鋸的思緒再度開始清晰起來,或許是和深淵聯絡得過於緊密,已經快要觸底,有什麼偉力,在阻止他衝破3的桎梏。

“沒錯,你說的沒錯,觀星術師。”

“那種理論,根本無法說服人,這種超越一切,在嬰兒階段……不,甚至是胚胎,或者是更早,遠在那之前,什麼東西就被注入了腦中。”

“那是一種絕妙的,超越時間、空間的形式,不能用,因果,屬性,存在,不存在之類的範疇進行思考的東西。”

“就好像是無……無只是相對有而言才能被稱作無。”

“沒有什麼是真正虛無的,這種意識,這種精神,無處不在。”

驟然,鏈鋸呼吸略微急促,有些發狂,隨著一道驚雷乍現,能看到透過白色平庸襯衫下,那些被異象反噬的痕跡,鐵片,荊棘,血鱗,都在蔓延增生著。

“就像是宇宙意識。”

“我們都是從深淵中被剝離出來的部分。”

“而我們,總歸要回到它。”

“這就是潛淵症。”

鏈鋸如是說著,像是酗酒過度似的,他的手嚴重不穩,拿過什麼東西手都在抖,極為勉強的接過女助手重新遞來的咖啡。

在如今這世道,咖啡豆的稀有程度,甚至超過了水果罐頭,興許是久違的咖啡因注入,讓他極為病態的長長吐出一口氣,望著窗外洶湧內海的波濤,以及閃電,有些偏執的驚恐,還有些不可告人的,隱秘亢奮。

如同撕去傷口上的結痂。

“你還沒說到重點。”

“這些東西,都是從那些亡者的面孔上反應出來的。”

“請務必告訴我,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神態?”

羅德追問著。

鏈鋸如同驚弓之鳥般,身子縮了一下,似乎是有些後怕。

“我殺了他們。”

“他們的的確確的死了。”

“腦肽,氨基酸,什麼的,都不復存在了。”

“深淵。”

“我把他叫做深淵,三十三秒內,深淵就會浮上來,從黑暗中,從無中,從混沌中。”

“凝視著我。”

“我只有不斷的去追尋。”

“不斷的……”

“不斷的……”

似乎是身處凜冬一樣,瑟瑟發抖的鏈鋸從沙發上取過毛毯蓋在身上,他周圍的溫度似乎和羅德不同,吐氣都是白色的熱霧。

“那麼你抵達了麼?”

羅德如是問道。

“這正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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