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綠而滾燙的茶水從紫砂壺中緩緩而出,注入到一隻小巧的紫砂茶碗之中,嫋嫋的熱氣帶著茶葉的清香立刻升騰起來。宣闖小心地捧起那茶碗,在仔細嗅了那茶香後,他才將茶水緩慢地喝進口中,再閉起眼睛,慢慢品咂其中滋味兒。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剛才的閒適表情卻已不見,雙眼閃著興奮的光芒問面前那名已垂手站了好一陣的手下宣躍道:“怎麼樣,這兩日叫你盯著縣尊,他可有什麼異動嗎?”

“回典史的話,這兩天縣尊大人除了見過魏勇,就一直留在公房中沒有任何舉動。就是楊震和魏勇倒是外出了幾趟,因為他們走得急,我們的人未能跟上,卻不知他們去了哪兒。”宣躍忙恭敬地回答道。

自從陳氏族人來衙門口鬧事,已過去了兩日時間。雖然此刻看來自己已佔盡上風,楊晨再難翻身,可宣闖為防萬一,還是叫人於暗中盯著楊晨,那樣即便對方真玩出什麼花樣來,他也有辦法應對。

但現在看來,這一手還是多餘了。只見宣闖又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這次卻不急著喝了,而是拿到面前仔細端詳著那碧綠的茶湯,口中只是道:“那兩人還能翻起什麼浪來,無須擔心。想必到了這一步,縣尊大人也已無計可施了吧。若他夠聰明,就該把陳宏放了,再定蔡鷹揚之罪。如此,或許他還能當這個縣令,不然,用不了多久,他就得被罷職了。”

“大人,小的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宣躍突然大著膽子道。

“說。”宣闖心情正好,自然能接受手下人的進言。

“縣尊大人這麼做,是不是想拖延時間?或許只要拖上一些時日,此事就有轉機?”宣躍很有些擔心地道。

宣闖先是搖頭:“不可能,事到如今,拖下去只會對他更不利。”但隨後,雙眉一挑,便又是冷笑道:“不過就算他想拖,我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既然都已過了兩日了,案情依然沒有半點進展,我想陳氏族人應該也等不及了吧?”

“大人的意思是……”宣躍心領神會,也露出了笑容來。

“叫薛三兒再跑一趟陳家坳吧,讓他們再來縣衙鬧上一次。本官倒要看他楊縣令還能撐幾次!要是再不能給個交代,我便要借上面的力量來迫使其就範了。”

“大人英明,小的這就讓薛三兒去辦。”宣躍說著,便興沖沖地走出門去。坐於桌前的宣闖嘿的一聲冷笑,便把手中茶碗中的香茶再次一飲而盡,滿臉都是得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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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縣衙之中,若說最悠閒的,就要算主簿蔣充與縣丞趙邦甫了。因為一來他們主管的事物確實與刑案沒有關係,無論案子最終是何走向,也影響不了他們;二來,正因宣闖正與楊晨鬥得激烈,暫時也沒人會去招惹或是打擾到他們二人。

所以在這個夏日的午後,兩人便也湊到了一起,煮上一壺茶,閒聊了起來。

可既然衙門裡衙門裡出了這樣的大事,兩人的聊天也不可能全然繞過,不知不覺間便就說到了這事。

“趙兄以為誰能最終得勝呢?”蔣充早一步發問道,既然是私下裡喝茶,就沒了官場上那套虛禮。

“這個嘛,還真不好說。照目前的情況來說,我們的縣尊大人已極其被動,無論他如何做,都難逃被宣典史壓下一頭的結果。要是他一味逞強的話,說不定結果更壞。”趙邦甫笑道:“蔣老弟,你以為呢?”

“也差不多吧,畢竟局勢擺在眼前。不過……”蔣充略有些猶豫地道:“我總覺著無論是咱們的楊縣令,還是他那個特來相助的叫楊震的兄弟沒那麼容易對付。或許在此案上他們暫時陷入了被動,可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反轉過來。”

“這可能嗎?”趙邦甫略簇了下眉:“案子還能有轉圜的餘地?你以為兇犯就是那陳宏嗎?即便如此,在自家族人的袒護下,只怕他也不可能承認吧。”

“這個我也說不好,但我總覺著他們尚有後手。若此案兇手既非陳宏,也非蔡鷹揚,並被他們給找到了呢?”蔣充突然腦中靈光一閃道。

趙邦甫不禁一愣:“這倒確實是唯一化解眼下局面的方法。但真想做到這點卻又談何容易哪?別說是現在這等情況下,內外壓力都極大,就是一般時候,這等案子也要花上不少時間,他們真有這本事嗎?”

不等蔣充開口,趙邦甫又想到了一點,補充道:“而且以宣闖做事的習慣,既然已佔盡上風,就不會給人留有轉圜的餘地。這兩天縣令大人都沒有什麼動靜,他就要再挑些事情出來了。比如讓陳家再來鬧上一鬧?”不愧是與宣闖有多年同僚經驗之人,趙縣丞一下就猜中了對方的心思。

“這麼看來,我們的縣尊大人這次真要在劫難逃了?”蔣充似是惋惜地道。

“這只能怪他自己不識時務了,非要與宣闖爭斷這個案子。人無自知之明,下場總不會太好。”趙邦甫卻顯得有些幸災樂禍。對他來說,楊晨的威脅要遠勝過宣、酈兩家,因為一旦楊晨真在縣衙中有了一定地位,被擠壓生存空間的必然是他這個縣丞。

“那便讓我們靜觀其變吧。看這事究竟會如何了結,看我們的縣尊大人到底還能有什麼手段!”蔣充說著,又為自己和趙邦甫倒了一杯茶水,升騰起來的熱氣很快瀰漫開來,竟使兩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

“大人,出事了!”次日上午,一名衙差滿頭油汗地衝到楊晨的公廨之前,急聲道:“那些陳氏族人再次聚集到了縣衙門口,直言讓大人趕緊將案子查明,並把被冤枉的陳宏給放出去!”

“嗯?”正低頭看著手中一本書冊的楊晨當即抬起頭來,眉毛一挑:“他們果然忍不住,再次上門來鬧了嗎?”說著便站起身來,吩咐道:“來人,給我更衣。傳令下去,今日便在大堂再審陳央被殺一案!”

“啊?”站在門口聽吩咐的衙差明顯有些吃驚:“大老爺要在大堂審案?”

“怎麼,有何不可嗎?這不正是有些人一直巴望著會發生的事情嗎?”楊晨說話間已轉進了屏風之後,那兒赫然就已準備了一身官服官帽。當伺候的僕從跟著進去,看到這些準備時,也不禁面露驚疑之色。

很快地,換上縣令官服,顯得氣宇不凡的楊晨便走出了公廨,迎面就遇上了正自滿面得意笑容的宣闖。在略一遲疑後,後者還是拱手行禮:“見過縣尊大人!聽說你要在大堂再審陳央一案,這是否有些不妥哪?”

“哦?有何不妥?”楊晨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宣闖看著對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心中竟生出幾絲不安來:“難道這兩日間,他就有了破解眼下困局的辦法了嗎?不,不可能,要是真有了辦法,他早就動手了,而不會像現在般直到陳氏族人再次鬧上門來,才再提審案。對,他一定是虛張聲勢而已!”

心中認定這一點,宣闖臉上又現出了得意的笑容:“大人就不怕一旦案子有了差錯而使我縣衙的威風掃地嗎?”他甚至都沒有提楊晨這個縣令自己的威信。

但楊晨卻似根本沒有聽出他話中的鄙薄之意,只是淡然一笑:“要是沒有一點把握,本官又怎敢這麼做呢?放心,今日這案子就能了結了。還有,”楊晨學著兩日前宣闖說話時的模樣道:“不論你宣典史是否相信,本官可以保證,這人犯絕不可能是蔡鷹揚。”在說完這話後,楊晨已從宣闖身旁走過,再沒有拿眼睛去看他一眼。

宣闖臉色陣紅陣白,卻是氣的。他實在沒料到楊晨到了如此境地竟還敢這麼說話。要麼,他確實已有了解決之法,要麼他是自知註定失敗,只是想發洩一下心中憤懣而已。在宣闖看來,還是後者的可能更大。

但無論事實如何,他宣典史又懷著什麼樣的心思,這案子卻還是得在大堂之上重審了。而在大堂之上審案,也表明官府肯讓部分百姓入內圍觀。頓時,縣衙門前就聚集起了更多的人來,有些百姓更被人放進了門去,站在大堂之外聽審,其中就有陳博、陳安等前來吵鬧的陳氏族人。

當楊晨一身官服,氣宇軒昂地亮相時,原來因為此案而對他頗有看法的百姓心中的懷疑就產生了動搖,這個看著正氣凌然,年紀也不甚大的縣尊老爺真會如傳說中那樣顛倒黑白,包庇兇手嗎?

他們的這些心思都從各自的神情中流露出來,被與一眾衙差並排站在一起的楊震瞧在眼裡,他的嘴角一翹,已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這次堂審不但有縣令大人,縣衙的其他幾位大人也都到了,無論是與此事關係極深的典史宣闖,還是一直置身事外的縣丞趙邦甫和主簿蔣充,都坐在了下手邊的椅子上。

隨著楊晨提起驚堂木在大案上重重一拍,喝道:“將幾名嫌犯都給本官帶上堂來!”陳央被殺一案再度開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大堂之外,只有楊震卻看向了高坐堂上的兄長,他知道這臺大戲,身為縣令的楊晨才是最後的贏家和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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