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個程度,朱厚照絕對不會放過這種機會。

錦衣衛毛語文、韓子仁,還有宮裡的大總管、司禮監掌印及東廠廠督劉瑾都叫皇帝給宣了過來。有些活動,要主動開展開展。

至少可以編造一句話出來吧?

比如說:皇莊萬餘頃,中官萬餘頃,合計兩萬餘頃,剩下兩萬餘頃在京中勳臣和大小官員的手中。

具體的資料朱厚照沒有,這個時候再下令去丈量,或是讓各級官府層層上報也沒什麼意義了,本就是要輿論效果,大致上編個差不多的資料就可以了。

官方,是《明報》在寫宮裡已經有旨意,要將兩萬餘頃莊田退還於民,而私下裡錦衣衛、東廠番子則四處散播國公爺捐一百畝,內閣閣臣捐一百畝的謠言。

這東西前半句真,後半句假,文盲遍地的時候誰能分得清楚?

至於民亂本身,朱厚照倒不擔心,他已經讓張永率了精銳的上直親衛出發以防萬一,兵部也在調附近的衛所之兵。

而分田令,更是在瓦解民亂的基礎,哪怕這個時候再有哪位王爺作亂,他的皇位也穩得很。

四川巡撫費宏略顯擔憂的看著京中忽然亂起的局勢,恰是這節骨眼的時候,自己帶過來的宜賓縣的知縣顧人儀不見了人影。

等到下人來和他稟報,他這才知道顧人儀糾集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同僚要給皇帝上疏,首要彈劾的就是內閣首揆李東陽!

內閣的人找到費宏,想打個招呼,費宏只有一句話:我也攔不住顧人儀。

呵,不要說他們了。

顧人儀這種人,認準的事情,就是聖旨都拉不回頭。

無非就是一條命,拿去便是!

訊息出來的第一時間,他就已經和幾位御史朋友拿著《明報》最新版當眾宣洩情緒,年輕人情緒激昂啊,廟堂之中有奸佞,怎麼能不抨之?

考慮到外面許多人不識字,他也就不講的那麼文縐縐,直接大白話,

“……諸位,當今天子登基以來,勵精圖治,夙夜興寐,聽聞北直隸之地百姓苦於民牧,於是厲行節儉,數年來已取消二十餘縣的民牧!前些日子,不才在下向陛下上疏,民牧之害遠遜於莊田矣!於是陛下聖旨,還皇莊、中官兩萬餘頃的良田給無地的百姓!”

“我顧人儀自小讀聖賢書,為的就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可惜,朝中有不忠之臣陽奉陰違、慾壑難填!陛下分田給百姓,他們倒是一邊佔著農田,一邊還說為國效力。當真是貪官汙吏、禍國殃民!”

“貪官汙吏、禍國殃民!”

“貪官汙吏、禍國殃民!”

……

顧人儀和幾位年輕官員的對面,酒樓上面的包廂,是威寧伯府的王止,她那漂亮的眼睛裡此時有些難以消除的憂慮。

其實她不太願意出門的,但是這事太大,而且直接牽涉到她的二哥,她必須要出來看看。

按理來說,京中一些士子、官員當中議論些朝堂上的事情,不能說沒有。不過多多少少都會做些迴避。

今天卻不同,不夜城、大白天,堂而皇之的做這件事。

更不同的是,負責京師治安的錦衣衛壓根不見人影。

沒有人來阻止這些充滿憤怒的年輕官員,這說明什麼?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姑娘呢喃自語,她其實略有領悟,宮裡的那位是要以聖君之名立於不敗之地。

若只有尋常百姓也就罷了,可已經有官身的一些人,也開始講出這種話,那便說明外庭官員之中本身已經分化。

皇帝是兩手,一方面是運用道德,一方面也是利用那麼多普普通通的官員想要晉升的慾望。

現如今在退還田畝這件事上,皇帝有了這種‘形象’,那麼問題就來了,假如事情推不下去,堵在了哪裡?

到時候殺掉一些人,總不至於是濫殺無辜,那肯定是替天行道。

王止心中覺得震撼,她叫了屋子裡的其中一個婢女,吩咐道:“小荷,你回府去問一下常賬房,威寧伯府在京畿之地有多少田畝?”

威寧伯不如過去那樣的顯赫了,但田畝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

現在勳臣不願意退,官員也不願意退,

皇上是不太好將這些人全都抓起來殺了。

但有人會想要殺他們的。

至於說她那個惹禍的二哥…還不知要怎麼辦呢。

……

此時的內閣值房,雖然沒有眾人群聚鬧事的情況,但實際上像雪花一樣多的奏疏,已經讓李、劉兩位覺得事態不妙。

如果那麼多人彈劾,那麼他們現在只能做一件事。

請辭。

於是兩人遞了條子,到乾清宮外等候。

等到靳貴帶他們進去,

不等他們說話,皇帝先問了:“兩位閣老,朕先前下令,要分萬頃皇莊於民,你們來,是有什麼進展要稟報麼?”

李東陽脫下官帽,撩袍跪地,“陛下聖旨所交代之事,內閣已傳於各府州縣,嚴令他們奉旨辦事,不得徇私枉法。不過臣等二人此來,並非是要稟報進展,而是向陛下……請辭!今朝中諸臣劾臣昏聵者日多,臣難以自辯,但覺有負聖恩,心中愧疚之至。況臣老邁腐朽,尤自正德元年以來,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身體不堪敷用。懇請陛下準臣乞骸歸鄉,則臣不勝感激涕零之至!”

朱厚照面色不變,只是偏過去又看了一眼謝遷。

謝遷也是叩地,“臣有負聖恩,難當閣臣之位!”

要不要把這兩個老臣換了?

朱厚照以往很多次考慮過這個問題,但這一次是認真的在考慮。

先前一直不換他們,有兩個原因,

一是,劉大夏實在太過分,他忍不了了,所以登基不久就奪其官位,扔進大牢,到現在還沒出來。劉健稍微好些,不過畢竟不在內閣了。作為弘治皇帝留給他的老臣,他如果短時間之內全都收拾一輪,在現如今的政治環境中,不太好。

不要小瞧‘名正言順’四字,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果你這個皇帝總是一副壞人作態,那麼你身邊聚集的也基本都是這種人。

第二,就是李東陽和謝遷,畢竟不是什麼奸佞之臣。

作為內閣閣老,他們一不把持朝政、大肆排除異己,二不尸位素餐、一心只顧斂財,至於說做得好、做的壞,反正儒家的治國方法裡就那麼幾個套路,他這個後世穿越者都還在步步為營、逐步深入,這個時代的人,又能有什麼神奇法子?

至少他們在內閣的這兩年,基本上朝廷每日在正兒八經的處理政務,並且沒那麼多么蛾子事。

不過這次的事件,他們確實跟不上皇帝的聖意。

但不管怎樣,老臣請辭,是不能夠一次就同意的。

“李閣老、謝閣老,固安縣尚處民亂之中,兩萬餘頃、兩百多萬畝的土地也不是那麼好分的,這個時候,你們兩個……深受國恩的老臣,要棄朕而去嗎?”

李東陽聽到皇帝這話鼻間一酸,“陛下,此事,並非臣不願也,是不能也。”

“有何不能?!內閣的後方是紫禁城,難道還有人敢衝撞內閣不成?!”朱厚照忽然大喊出聲,“你們二人的辭呈,不必遞來給朕看,剛剛的話朕也只當沒聽過!固安縣的事還沒結果,分田更不知是否順暢,你們若真的覺得愧對了朕,那便回去仔仔細細的將這兩樁事處理好。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咱們還在玩這些朝堂套路?”

皇帝言辭拒絕,看著不像是假話。

況且,此時此刻,朝廷確實有事。

“那……臣便再奉一回陛下的聖旨。臣等二人,一人負責民亂、一人負責分田,一定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結果。”

“好。”朱厚照正色道。

這兩人走了以後,乾清宮側面的房間裡,王鏊走了出來,剛剛的對話他全聽在耳中。

“陛下,臣想求陛下一道旨意。”

朱厚照聽到聲音側身,“先生請說。”

“臣想懇求陛下,便是閣臣換了人,也不要讓李閣老、謝閣老致仕。”

“那讓他們去幹嗎?”

“陛下,希賢公不正是您派到山東去的嗎?”

這話一說就比較明顯了。

不過當時那件事,辦得很不容易。

而且若不是劉健那種人,即便皇帝想留他,人家自己也會覺得掛不住面子,推辭不受。

王鏊繼續說:“這一次……兩位閣老確實魄力不足,缺少了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但李賓之,謝於喬,這都是一時的賢臣。若是讓這樣的人,回鄉養老,那是陛下的損失。”

朱厚照沒有立即回答,

說起來,謝遷和王鏊還是同科,他們之間也算互相欣賞了。

“不知誰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

“陛下,不是有一個顧人儀嗎?”

“他就是四川宜賓縣的一個知縣。”

“可升他為順天府尹,由他推行分田。如此,順天府幾十萬的百姓,陛下可無憂矣。”

這是個辦法,不過顧人儀一邊上奏疏彈劾閣老,一邊又在京師之中大議閣臣是非。升了他,可不是一個知府那麼簡單……

簡單的說,真要如此那內閣兩位就怎樣也幹不了了。

不過朱厚照也不是猶猶豫豫不敢做決定的性格。

他負著手在殿前略作踱步,繼而命令,“靳貴,擬旨。”

“是!”

王鏊又說:“年前,陛下也讓臣在浙江、福建舉薦一二賢臣。此次可一併升為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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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直隸地區,除了順天府、保定府,還有河間府、真定府、順德府等六府,延慶州和保安州兩州。

“好!就依先生所言,分田之事非同小可,既如此,一併換了!”

靳貴略有激動,皇帝做事不能說穩妥,因為也有激進的時候,但也不能說每次都很解氣,總歸還是有考慮大局的時候。

這次一次性北直隸所有知府,算是一個比較振奮人心的動作了。

換句話說,分田之事是勢在必行,無人能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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