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對於他來說,這種非技術性問題其實有些難以回答。

許多人說過他不適合當官,便是因為長達幾十年的為官生涯中,會有很多次像現在這樣的時刻,究竟哪種是利、哪種是弊,他無法一下子分清楚。

所以心裡頭很糾結。

“大司馬……下官始終覺得該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而且既然事情不嚴重,為什麼不能夠讓陛下知曉?”

王炳抿了抿嘴唇,他那花白的鬍鬚所視窗漏進來的春風而飄動。眼前的顧禮卿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辦事幹練的顧禮卿,而是滿臉充斥著疑惑,像初入官場的進士。

“禮卿,老夫相信,大司徒一定與你說過。眼下,你的處境其實比我們危險。”

“是啊,沒犯錯的人,比一幫犯了錯的人要危險。更荒唐的事,這是個事實。”

王炳食指按在桌子上,“誰說你沒有犯錯?你剛剛問小事情為什麼不能夠讓陛下知曉,因為讓陛下知曉對你我沒有半點好處,尤其是你。你的話,換個說法也許你會明白。即,那麼小的時候你顧禮卿都要讓陛下知曉?你叫別人怎麼看你?”

妥妥的不給面子嘛。

但顧左天生厭惡這些事情,聽了半天聽得他腦袋都痛,於是起身作揖,“大司馬,這個情下官沒有辦法去求。旁人如何看我,那是旁人之事,下官也管不了。告辭了。”

王炳一愣,他沒想到這個傢伙就這麼魯莽的走開了。

包廂裡只留他一個人無語凝噎。

“……孺子不可教。韓貫道一走,他也難堪大任。”

之後屋裡進來另一個人,此人四十多歲,尚顯年輕,名為陸林赤,官職則厲害,乃是翰林院的翰林學士,一樣是清流官員。

對於他們這些高官來說,這次的事件即便鬧到了御前,肯定也不會要他們的命。因為當初顧左並沒有完全的和他們狼狽為奸,也沒有什麼典型的貪墨情節。

但是作為清流之官,一旦名節有染,那基本上就是政治生命到頭,大羅神仙難救。

其實要是真的大事情就算了,結果這麼一點點小事情,誰也不想就這樣認了。

“油鹽不進?”

“恩。”王炳嘆氣,“其實這對他來說有利無弊。只要求情、不管陛下有沒有準允,都對他目前的境況有幫助,可他就是什麼都不願意做。”

“那我們怎麼辦?那李東陽、謝遷二人,一道口諭就去檢查儲糧去了,可見陛下至少在這幾個月之內是不想要動他們的。”

“你覺得呢?”碰上皇帝這麼個厲害的人,王炳也是一時頭疼。

陸林赤同樣皺眉很深,“做事情,本來就容易出錯的。”

“不行。”王炳眼皮一抬,“陛下最討厭政鬥影響實務,今年或有大災,糧食儲備關乎到百姓生命,一旦出事,你我就不是訓斥一下這麼簡單了,那會萬劫不復的。”

“陛下又怎麼會知曉?”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王炳堅決不同意,“陛下不是可以湖弄的無名之輩。”

其實陸林赤的意思,李、謝二人去查糧儲,這過程中可以操作的多了,比如說他們查完有,結果出事的時候沒有糧食,這樣皇帝必然遷怒於他們。

一旦有這樣的大事,誰還管不夜城這裡面的小事。

“大司馬,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斷你的腦袋嗎?你難道不知道陛下有多厲害?老夫寧願去君前認罪領罰,也絕不會去做那樣的冒險。”

現在這個坑本來就難跳出來,還要再挖一個給自己?

……

……

李東陽和謝遷走了以後,朝堂上果然安靜了一點。

看來是的確有人故意操弄。

朱厚照心中如明鏡,不過暫時卻不多去計較,他在研究別的東西。

書院裡的格物學院,如今已經有了十幾號人物,都是這些年找的那種性格很古怪、有鑽研勁頭的求知者。

這些人其實是皇帝私庫供養人員,每個月固定領到吃的喝的,而想要加入這個‘混吃等死’的隊伍,不僅要透過一些考核,而且還要這十幾個人一致同意你加入,最後報到皇帝這裡,由皇帝批准。

從格物學院成立以來,也有七八年了,到現在就這麼一點人。

且到目前為止,擴充的人員都從每年的學生中來,都是其中最聰明、也是對各類自然問題最感興趣的人。

今天到皇宮,他們也不是第一次了,皇帝有空閒,就會看看他們在做什麼。

而近段時間的成果,其實是兩本書。他們編的,說教學可以方便一些。

一本都是九章算術,一本則是自然格物。

朱厚照對此表達了讚賞,“雖然現在這兩本書都很薄,但是一代人接著一代人研究,等到朕的孫子降世時,他就可以直接獲取這些知識,這樣一百年後,後人之中總是有能做出關鍵研究的人。”

這幫人現在是兩個團隊,也就是分別編制這兩本書的人,數學團隊有七人,領頭的姓柳,叫柳致民,格物團隊有九人,領頭的姓寇,叫寇銳強年齡層次上是老中青都有。

“原先朕說過,研究要面向問題,以解決問題為手段,才不至於東想想西想想,像沒頭蒼蠅一般。先前梅府說要建六層的高樓,求助了格物學院,你們可有什麼建議?”

“陛下,我等研究了很久,也試驗了一些,後來是我們確定了兩點。第一,我們發現當物體的高度足夠高時,原本是一些很小的橫向風,也可能對房屋造成比較大的影響。所以我們建議儘量造得寬大一些,以防止被風吹倒。第二就是房屋應儘量保持對稱,不能太過隨意。”

朱厚照用僅有的力學知識理解了一下,發現也有些道理。

“其實還有一點,便是……如果能夠用石頭這樣更加堅硬材料,房屋可以承受的風力會比木頭要好很多。只不過石頭過重,建造的時候不太好搬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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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就說:“那麼可以去研究一種東西,像是泥土一樣,建造的時候是流動的、軟的,等到風乾了就變硬了,當然,不是泥土,要比泥土更硬。”

這幫人紛紛發問:“陛下,有這樣的事物嗎?”

“大自然中或許沒有。不過就像大自然中沒有米粒一樣,人不是把它種出來了嗎?”

有個老頭兒呢喃,“難道需要從土裡種?”

“土裡種不出來,石灰石或許可以。你們誰有興趣,可以試試。如果這樣的話,這種物質不僅可以造房子,更為重要的是可以鋪路。想象一下,天下的官道不再受下雨天的影響,百姓行走在上面就像行走在大內的石板上,如此豈不是惠民的神物?”

“陛下說的不錯,記下記下。”寇銳強指示著身邊的年輕人。

皇帝見多識廣,幾次入宮之後,他們就有這樣的概念了,所以對於皇帝做的提示也都比較看重。

他們君臣在一起討論了約一個時辰才分開,朱厚照不是老師,沒辦法成系統的把一些知識說出來,基本上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說完了之後他們回去再整理,然後再教授。

但這樣有一個問題,就是知識中間是斷層的,連不上。

那也沒辦法,其實有很多理論知識本身也沒什麼意義,因為沒有足夠的製造能力造出來。

這且不去提。

朱厚照後面把顧左宣進了宮。

不夜城的事,他本來有些責怪於顧左,但出了事之後這傢伙似乎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仔仔細細的在營造現場幹活,這又讓朱厚照覺得沒必要遷怒於他。

……這傢伙又不懂的。

“怎麼這幾日如此拼命?”

皇帝本來以為他要說什麼愧疚之類的話。

沒想到顧左說:“回陛下的話,臣再過幾日就要南下考察鹽法了,不夜城剛剛經歷風波,臣放心不下,所以就在現場做了些新安排。”

“朕好像記得少府裡有個叫宋衡的。此人如何?”

顧左回道:“宋衡乃弘治十五年二甲進士,後來做過一任推官,後來因有度支之才被人引薦至臣這裡當一個少府郎中,掌賬目往來,幾年以來任事勤勉、且極為謹慎,從未有過一錢銀子的差錯。是個能人幹才。”

“喔?那還是挺有本事。你去考察鹽法,不要將此人帶走,留下來,朕有事要委任於他。”

“是。”

“至於鹽法,這些日子,你應也和一些人交流了吧?朝中反應如何?”

顧左不敢隱瞞,“陛下所說的拍賣之法,臣都暫代以自己的名義,還請陛下治罪。”

“這沒什麼好治的,你說事情就行。”

“是。”顧左老老實實的答說:“就臣摸下來看,許多人還是躊躇較多。他們知道鹽法的崩壞,但又害怕改動,萬一改得不好,反而一發不可收拾。而僅從那個方法來看,怕只怕,朝廷的鹽法歲入會降低。”

“為什麼降低?”

顧左分析道:“鹽上的銀子就這麼多,陛下將來必定要保證灶戶的切身之利,與此同時商人之利也要保證,這樣他們才有動力拍賣,再有拍賣並不會使得官府的貪墨減少。這筆銀子商人來出,但最後還是出在朝廷的頭上。好了,既然所有人都得利,朝廷所得的銀子怎麼會平白增多呢?”

朱厚照略微沉吟,顧左算是慢慢成長起來了,都開始會從宏觀考慮問題了。

“你覺得貪腐主要會出在何處?”

“拍賣、以及鹽場。朝廷要拍賣鹽場,勢必要根據鹽場產量來定價格,若是鹽商聯合檢查的官員將一處上等鹽場做成中等鹽場,那麼拍賣的價格自然也就高不了。”

隱瞞產量。這個問題倒也頭疼的。

朱厚照揉了揉腦袋,“你想得很對。朕早就說過,鹽法改革關乎千萬百姓,一定要慎之又慎。你此次去考察更要細緻,若是確實證明拍賣之法不可能,朕也不會在死守著不放。”

顧左敬佩皇帝的就是這點,即如果確實不可能,他願意改。

“陛下聖明!”

“這次聖明不了了。你還有其他的話要和朕說嘛?沒有就退下吧。”

顧左一滯,他想到了兵部尚書王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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