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帳之內,劉瑾也不知道太子現在是何情緒。

昨日乾清宮的事他也是知曉的,這位大宗伯本想把浙江的事推掉沒能成,現在又選擇這樣的結局。

明擺著就是浙江的事有問題。

這幾年來,他們也都知道了太子的脾性,像是原先無意衝撞他一下,或是平日裡幹活一不小心碎了碗之類的錯誤,太子反倒是沒關係的。

最最要緊的就是這類國事,一旦誰出了問題,便是十層皮也要給扒了。

他們當太監的,遇到這樣的算好事,只要看準了用心辦事,便不會有什麼。但也不是好事,就是講私情不太好講了,萬一犯了大事,便只能認了。

不管怎麼說,總是要順著太子的毛捋。

“殿下……”他又出了一聲。

“更衣吧。”

朱厚照這麼回著。

勐然驚醒,現在是睡不著了。而且這件事的後續也要處理。

“那殿下再等會兒,奴婢去將他們都叫起來。”

“不必那麼麻煩了。你來替本宮更衣。”

說著朱厚照已經掀開了簾帳,老實說此時天兒還是有些涼意的,尤其是這個時間點。但他還是徑直向掛衣服的木架走去。

劉瑾一瞧也不能再跪著了,急忙抓住這個機會。

太子常服是紅色圓領龍袍,腰纏玉帶,頭戴烏冠,為了保暖,朱厚照又披了一件圓絨的深藍色披風。

“張永在嗎?”

劉瑾笑著回答,“在的。殿下可是要見他?”

“嗯,今天他就辛苦一點,讓他過來吧。”

“什麼辛苦不辛苦的,伺候殿下那是奴婢們的福分。”

朱厚照對這句話沒有回應,任他先去找了。

隨後自己來到殿門口,抬頭一望,那是漫天的繁星。

熱鬧、喧囂的紫禁城在這個時間點是這樣的安靜。

右側走廊,不知是誰點了個燈籠,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這個劉瑾,叫他不要打擾,他還是把你們都叫起來了。”

來人正是秋雲,還要幾個宮女宦官。

秋雲如今是比朱厚照要高上幾公分的,不過也差不了太多,姑娘家看起來比還小的時候更瘦些,那一彎洗眉非常的清秀。

“殿下都更衣了,若是奴婢們還在被窩裡鑽著,傳出去便說是惡奴了。”秋雲走近了太子身側,打著燈籠照了一眼朱厚照,又伸手理了理太子胸前的那些褶皺。

絲綢類的衣服,穿過一次洗了,是非常容易皺的。

除非是穿一件扔一件,一般皇室都是這樣。有各種祭祀、朝會等非常莊嚴的活動,朱厚照也免不了扔了許多只穿一次的衣服。

但平時的常服則一般多穿幾次。

秋雲理著褶皺嘴角一撇,“殿下為了國事覺也不睡了,怎麼如此辛勞?”

“本宮無礙。你弟弟的傷如何了?”

弘治十年的時候,朱厚照就說幫她去找弟弟,好在秋雲年長,是有記憶的,知道是在當地一個許姓的人家當家僕。

只不過找到的時候,這小子有點慘,因為被人圍毆,左手的小拇指還給丟了,但他還是要打,兇悍的很。

到了京師之後,他始終不安生,後來就給扔到了軍營之中,弘治十四年去的,大大小小的傷又受了幾次,今年年初,在大同與韃靼人互砍的時候,給人在後背砍了一刀。

這一刀砍得不輕,如今也只得在京城養傷。

因他作戰異常勇勐,楊尚義給了他一個百戶官,馬匹精良,上司允許,又帶著一百名精兵,好了,這下可以在草原上撒潑了。

秋百戶都已經要成兇名了。

但楊尚義屢次說過,這個人不好管,在軍營之中也要與人鬥狠。

只輸過一次,就是馬一槐的大兒子馬勝,他真打不過。那沒辦法,馬勝也是從小打到大的人。

自那之後,秋百戶稍有收斂。

此時,秋雲見太子提起,也覺得稍許溫暖,“他皮實著呢,在醫館裡也一切都好。”

朱厚照聽到此處放下心來,又邁步向外走去。

他住的這地方,出了殿門就是一片空地,後來他讓人在右邊擺了石桌石凳,天氣好的時候,也總不想在屋裡悶著。

左手邊則是幾間廂房,簡單的很。

除了秋雲,其他人都和他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太子就是這樣,比平時要沉默許多。

“殿下,這樣會凍著的……”

朱厚照把手伸出來,“你手過來。”

姑娘家的像是明白了什麼,心頭一蕩,但卻有些害羞,如細蚊一樣吐了一句,“殿下,還有人呢……”

是有人。

但朱厚照往後看了一眼,

一瞬間,所有人的頭都低下了。動作整齊的很。

“只是讓你知道,我不冷。”

秋雲忍著害羞的勁兒把手搭了上去,這麼一觸碰才知道,殿下的手又軟又溫暖。

或許是因為這熱量,秋雲覺得自己也有些燥了。

不過雖然全身如螞蟻一樣爬過,但若說要放開,她也有些捨不得,還往前走了兩步,這樣拉起來更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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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兒。

張永也跟著劉瑾到了,他們一瞧這狀況還退了出去。

“回來!”

於是兩個人又低著腦袋在朱厚照面前跪下。

“還困麼?”

劉、張全都搖頭,“回殿下,不困了。”

“能醒來總歸是好事,明天早上,有個人是永遠醒不來了。”

在路上劉瑾已經說了,所以這話張永聽得懂。

劉瑾又說道:“殿下,浙江那邊眼下是不是要換個人去?”

“禮部尚書都自殺了,現在換誰呢?”朱厚照想想自己在浙江的人,“魏彬的事,你們都要引以為戒。本宮將魏彬放在鎮守太監這個位置上,是對他寄予了希望的。可瞧瞧他都做了什麼?每每想起來都覺得丟人。”

劉、張二人聽了這話,心裡也是緊著。

“張永。”

“奴婢在。”

“叫你來是有件事要你做。”朱厚照雙手背在後面,“你少睡幾個時辰,明日就啟程去一趟浙江,去找王華,先把李儼才等一干人等全部抓捕!之後再去找魏彬,想辦法讓他說出這幾年在浙江接觸的什麼人,又是誰在給他送銀子,記著,帶上騰驤左衛的兵。”

“奴婢遵命!”

“另外,本宮會讓毛語文帶著錦衣衛和你一起去,有些時候要聽一聽毛語文的,膽大心細沒幾人勝得過他。但你還是總負責,節制一下毛語文。”

毛語文有時候會濫殺無辜。

最初還沒發現,現在朱厚照是知道的。

“張成不敢去,咱們東宮的人敢去,去將浙江這天捅一捅!看看有誰能將這大明朝的天翻了!浙江布政使之下一眾官員的貪汙窩桉,本宮這次一定要將它扯出來瞧一瞧!任何人敢阻攔的,你們報上來給我,本宮不怕他!”

他媽的!

朱厚照這個太子,雖然沒有朱元章、朱棣那樣的威望,但他到底是太子,

在大明朝的國境之內,現在他盯上這件事,還有誰能反了不成?即便是反了也有騰驤左衛!

張永聽了有一番熱血,洶湧著、咆孝著。

皇太子把他這個心腹派了出去,就是要動真格的。

“殿下!奴婢這次一定將差事辦得漂漂亮亮,把魏彬丟掉的臉,再給殿下掙回來!”

“這話還有些志氣。”

朱厚照也發現了,幾次三番,他本想派文官用政治手段解決,

譬如最初派楊廷和去青州,和此次派王華去浙江也差不了太多。

但最後,大明朝的文官體系總是逼得他使用廠衛,用軍事的力量解決。

所以他現在是越來越明白為什麼有明一代,宦官為禍特別巨大。

這就是力學定律,因為文官的力量很強大,所以是他們自己給自己逼出了一個強大的對手。歷代皇帝搞來搞去沒辦法,就只能放權給太監。

“去吧,整軍出發。”

“是!”

朱厚照抬頭望了眼洞房,有些亮色已經鑽出來了。

張成的事情在今日必定引起軒然大波。而看時間,想必皇帝已經要醒了。

“劉瑾,”他緩緩叫了一聲,

“奴婢在。”

“我們去拜見父皇。”

這個時候,弘治皇帝也收到了訊息,和朱厚照一樣,剛聽聞時整個人都愣住了,左右茫然看了一下,就問:“太子呢?太子知道嗎?”

他登基這麼些年不是沒遇到過自殺的官員,但是張成畢竟是禮部尚書。其影響怕是不會小。

怎麼處置,也是個考驗人的活兒。

好在朱厚照主動來了這裡,不多時他就見到了。

太子也沒二話,“父皇,兒臣都已經知道了。”

“他白天不是還好好的嗎?”皇帝滿是不解,“如此忽然的去了,想來朝野定是議論紛紛。”

朱厚照說道:“是的。張成是禮部尚書,也是父皇倚重的股肱之臣,他的身後事怎樣辦,早朝之上肯定會提的。兒臣以為,禮部尚書自絕,為免官員躁動,還是按照禮制為其籌備喪禮,以安人心。”

說到底,死者為大。桉子可以查,但是葬禮也要辦。否則真該舉朝譁然了。

“父皇近來還在靜養,心中也不必過於憂懼,浙江的事交給兒臣來辦,浙江的天,誰也別想翻了它!”

弘治皇帝鼻頭一酸,緊緊抓住了兒子的手,種種情緒已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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