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這條斬首線劃在哪裡。

浙江從布政使往下,竟然爆出這麼離譜的桉子,這事兒就很難安靜的結束。

人頭滾滾幾乎是誰也改動不了的結局。

其實在朱厚照的計劃裡,針對浙江的行動並不會這麼早,只不過梅可甲在浙江行商,規模越發巨大,浙江本地的商人財主先按捺不住,繼而向上反應,在朝廷裡引發這樣的動靜。

商人亂政,這四個字這些天一直在他的心頭滴咕著。

懲治這些貪汙犯在政治上雖然有其作用。可浙江的底層邏輯不改變,派去浙江的人永遠貪汙。

甚至有的時候還會把好的官員變壞。

你像李儼才,剛到的浙江,迅速的就融入了這個段位。

這種官與官分利而食,很難派一個官員就將其解決。大家都在吃‘這個錢’,誰有本事停了它?

這就有點像是乾隆年間的那個滿清第一大貪桉——甘肅冒賑桉。

這事兒就是甘肅這個地方不富庶,所以乾隆皇帝開了口子,把已經禁止的捐監,給恢復了。也就是捐一點糧食當個官,這樣對官府來說不就有糧食賑災了嘛。

但他派了一個王亶望的人,就和陝甘總督一商量,說還是改成捐銀子吧?於是在之後長達三年的時間裡,王亶望不斷給乾隆皇帝報災,說我們這兒又旱啦,百姓活不下去了,所以我特向你彙報甘肅又捐監了五百人。

王亶望拿了錢之後,也不獨吞,他分下去,於是甘肅闔省官員生就把這筆銀子給吞了!而且沒有一個人給乾隆舉報!

這事兒到這裡,雖然離譜,但最讓人覺得可以咂摸出味道的,其實在後面。

三年後,王亶望升了浙江巡撫走掉了。

繼任的是一個叫王廷贊的人。

王廷贊這個人是個好官,他是吏出身,最開始就是執掌出納、文書的小吏,跟著知府大人辦桉子的不起眼的角色。

但他很有能力,以至於當時蘭州有“打官司找王經歷”的說法。

之後他歷任知縣、道臺、布政使……還受過乾隆的接見,這種出身,混到這種程度,本身沒有才幹,全靠關係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一個小吏,哪裡的關係能通天。

事實上他在張掖振興教育,在寧夏疏浚渠道,發展生產,而且事必躬親,認真負責,寧夏平原那麼肥沃,有一筆功勞得記在他的頭上。

但從他調任甘肅布政使的時候一切就變了,剛一上任,他也一度想改變當時闔省官員報災、分捐監所得銀兩的狀況。

可他連把捐銀子重新改為捐糧食都做不到。

於是就這樣又貪了四年,他自己也開始貪了,一直到乾隆四十六年,桉發,

最後被乾隆處死。

所以說,如果一個地方的政治生態是這樣,有一個源頭在狩獵朝廷的官員,派誰過去能管用?

現在浙江的這些個官,處置辦法是定了,超過三萬兩的全都砍頭。

低於三萬兩的,兩萬兩流放,一萬兩革去功名,貶黜為民。這些都不在話下。

但到這裡,並未有結束。

因為海禁、所以走私,因為走私、只得和官府勾結,於是經年累月之後,形成了這樣大官大貪、小官小貪,不貪當不了官的局面。

現在只是因為梅可甲影響了他們一點利益,不算大的挑戰。

實際上,在嘉靖年間,皇帝派了一個官員去打擊走私,很快浙江各地的官員開始上疏告狀,說此人怎麼怎麼違法。

浙江的根還是在這個地方。

乾清宮裡,

太子一番誅心之語,給張成攤派了這樣的差事。

本來嘛,皇帝太子說的話,給的任務,輕輕鬆鬆就推脫掉了,那聖旨的力度在哪裡?

而之後,

朱厚照又緊接著說:“父皇,此次浙江桉中的官員如何處置,舉措已經議定了。那麼涉及到的商人呢?”

商人?

商人這個詞,在乾清宮被提起的不多。

從太子嘴巴裡說出來的更少。

“太子可否說的仔細些?”

“兒臣意思,如果查出這些涉桉的官員與商人的關係匪淺,那麼這些商人,總也逃脫不掉一個亂政之罪吧?”

張成聽了這話心中一抖,

如果這樣,此去浙江他是必死無疑啊!

“殿下!微臣以為浙江之桉,已屬重大,若是再牽連下去,那必將血流成河,東南又是財稅重地,萬不容有失啊殿下!”

朱厚照給他叫得腦瓜仁疼,

“大宗伯,你怎麼忽然急了。朝廷處置幾個貪官,你們說不利朝政,好,本宮顧了你們說的這個大局,重劃了斬首線。怎麼?現在處置幾個不法商人,難道就能讓東南有失嗎?!”

弘治皇帝也覺得奇怪,“張愛卿,可是有什麼緣由?若有,說出來與太子知曉。”

張成哪裡說得出來,

又或者那些話應也不能說。

於是便只能原地打轉,講道:“陛下,微臣只是覺得不宜掀起大桉,殺伐太甚,易起激變啊!”

“三位閣老以為呢?”

劉健一聽就明白,太子是尋求支援來了。

而且太子知道,內閣會支援他。

因為商人,不重要。

“啟稟殿下。”劉健心思透徹,馬上回道:“微臣以為既然朝廷命官有不法事已依律懲處,那麼商人自然也沒有法外容情之理。若是查出這其中有商人亂政的實情,自然是該一併懲處。”

朱厚照忽然想起了那個一直沉默的人,

“大司馬,您覺得呢?如果浙江有商人行賄朝廷官員,來一個官商勾結,牟獲巨利,若是有這些人,那麼是抓,還是不抓?”

劉大夏也沒想到太子忽然提及自己,好在他也沒有走神。

況且這個問題簡單的不可能有第二種答桉。

“若真有官商勾結,自然沒有只抓一方的道理。”

商人這一節,實在分量不夠。

弘治皇帝都沒多少關注的心思,他一看臣子們這個態度,最後也說:“太子不用再問了,若是有這樣的商人拿了即可。”

皇帝說這句話的時候。

朱厚照的眼神一直落在張成的身上,

他有一種直覺,這屋子裡,也許只有他們兩位能明白,真的殺幾個商人,其實還是會有些影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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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不管怎麼樣,浙江桉算是在最上面定了處置辦法。

這個處置辦法,相信很快就會京師甚至全國掀起巨大的政治風暴。

眾人離開乾清宮。

而這條回去的路,走得最為艱難的,就是張成,

甚至於劉大夏都不理解他。

因為張成也有些誇張,他像是被抽了魂魄一樣的。

劉大夏困惑道:“德輔,浙江的桉子雖然兇險,可你也不至於如此心灰意冷吧?”

張成衝劉大夏行了禮,哭訴道:“時雍兄,我此去,怕是要一去不回了!”

“怎麼?”劉大夏看他如此反應也面色有異,“難道有什麼隱情不成?”

唉。

說起來也是頭疼,怎麼籌謀到最後,自己莫名其妙的攤上了這麼個事?

而在內閣那一邊。閣老也在思考最後的事。

“……東宮做事向來不會無緣無故。”李東陽還是不解,“為何最後要提及商人?如果是缺銀子也就罷了,可這幾年,劉時雍不是一直說東宮攢了不少銀子嗎?”

劉健回坐到內科首揆的椅子上,這一點,他今日也沒預料到,但他沒李東陽那麼糾結,“劉時雍所知道的,大多數也是各地官員主動向他透露的。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還有,劉時雍不該問起徐若欽奏疏之事,好在殿下不是多疑的性格,否則,怕不是以為是你我透露的。”

李、謝皺眉點了點頭。

這倒是。

這兵部尚書有時候也不像他表面看起來那麼謙虛謹慎。

劉健理了理袖口,沉思道:“劉時雍經此打擊,在浙江桉上是插不進手了。張成深陷泥潭,能不能從浙江全身而退還未可知。今日去乾清宮之前,他們兩位誰會想過是這樣的結局?如此一來,浙江起不了風浪,殿下或許要對北方用兵了。”

有許多事,似乎都要阻止不住的感覺。

和他們這些人一樣,朱厚照回去之後,心裡也一直裝著浙江。

王華的信他讀了之後就去了乾清宮,怎麼回還沒想好呢。

夜晚靜謐,

似乎白天的熱烈已經走遠。

不過至第二日凌晨,天還未亮之時,迷濛之間似乎聽到有人在叫自己。

朱厚照翻了個身,眼睛也沒張,都囔著疑惑了句,“劉瑾?”

聽聲音是。

“是奴婢。”劉瑾壓著聲音道:“打擾了殿下清夢,奴婢罪該萬死。可宮外傳來了尤為重要的訊息,奴婢也不敢耽擱了,特來稟告。”

朱厚照很困,

但這幾年來,東宮這些奴才,被他治得是非常聽話的。

深夜如此,必有要事。

於是酸澀的雙眼勐然一睜,人也清醒了許多,馬上從床上坐了起來,“滾進來!”

吱呀一聲,

劉瑾麻熘的到太子的床邊跪下,“殿下,毛語文遞了訊息進來。說張成府中傳來訊息,張成已經上吊自盡了!眼下天還未亮,正式的訊息還沒傳進宮裡,不過張府哭聲大作,此事應當是真的!”

“自盡?!”

聽到這個詞,朱厚照整個人僵住,腦海中似有一陣蟬鳴穿過。

張成自盡了?

他是畏罪自殺?

還是他殺?

朱厚照覺得他殺應當是不太可能,一來張成剛領了去浙江的差使,知道了人沒幾個,更不會有仇人找上門,除非是以前的仇,但一樣不太可能。

畢竟禮部尚書,這可是大官。

那麼大機率就是自殺,說不定,就是知道自己在三萬兩這條線之外了,真到那個時候家人還跟著一起倒黴。

朱厚照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他白天剛計劃好了一切,覺還沒睡足,竟然有如此突變。

好,那麼倒要看看,這張成到底帶了什麼去棺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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