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蔡京的磨蹭,李乾並不在意,他越是猶豫不決,就表明他越是陷入了絕境,爬不出來……

事實也正如李乾想的那樣,現在的蔡京幾乎都已經絕望了。

在這短短的半刻鐘時間裡,他差不多已經想盡了所有辦法……但真的是一點希望也看不到。

蔡京甚至都有把這兩封奏章塞進嘴裡,嚼爛咽下去的衝動了……

但看了看一旁的老太監,還是打消了這種衝動。

蔡京不知道這兩封奏章是蔡攸和蔡卞主動寫的,還是有皇帝陛下的授意在其中。

但他知道,有了第一封,肯定就能寫出第二封來。

房間中的沉默氛圍一直持續了一刻鍾,李乾藉著門窗中透進來的微弱光芒,看到蔡京已經面如死灰了。

李乾在心中已經做好蔡京繼續負隅頑抗的準備了,他心中甚至已經在想著要如何在最小風波的前提下,削弱蔡京的反抗,最後將其拿下了……

直到這時,他才開口道:“蔡卿家,你覺得如何?”

蔡京沉默了片刻,還是向李乾的方向,雙手遞出了那兩封奏章。

“臣願從陛下之命,退歸鄉野,安享晚年。”

李乾聞言一頓,隨即才點了點頭,面上並無什麼喜色,反倒長長嘆了口氣。

“蔡卿家乃持國之臣,在朝廷如此風雨疲敝之時,離了蔡卿家朕心中一時還有些空落落的。”

他無奈搖了搖頭:“還請蔡卿家回鄉後能好好休養身體,與家人消解誤會……過幾年朕再請蔡卿家出山,坐鎮朝綱。”

蔡京再次躬身:“臣……謝陛下。”

李乾點了點頭:“既然蔡卿家身體抱恙,朕也不久留你了。”

他轉頭望向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監:“大伴,你去送一送蔡卿家,順便將辭呈帶回來。”

“是,陛下。”

老太監躬身應下,將奏章放回來後才來到蔡京身前:“請,蔡大人。”

蔡京站起身來,向李乾行了一禮後,這才跟著老太監向外走去,直到兩人的背影都消失在門口。

若單單這麼看的話,蔡京就算是完蛋了,這件事也可以就此告一段落。

但李乾卻知道,遠遠沒這麼簡單。

蔡京的勢力不僅在於他自己,還在於他那些黨羽,他曾有句話叫“不慮失位,唯慮失吾友”。

只讓他自己致仕也不行,必須還得把那些人也全部料理了。

此外,李乾覺得蔡京不是個那麼容易認輸的人。

對他來說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底牌沒被揭開,沒被發現,怎麼可能就如此放棄呢?

李乾心中隱有所覺,此刻蔡京答應下自己的要求或許更類似於以退為進,藉助這件事來放鬆自己的警惕心,然後繼續密謀東北邊關的事。

但蔡京肯定也不知道,李乾掌握著的資訊比他想的要多得多,而且做出的行動也多得多……

老太監離開不一會兒,就帶著蔡京的辭呈回來了。

“陛下,蔡京一路上都沒說什麼,回到尚書衙門就寫好了這封奏疏交給了奴婢。”

老太監稟報道:“不過奴婢覺得他肯定不會那麼老實,就讓人繼續盯著他,此人現在說不得已經去刑部了。”

李乾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他畢竟身兼刑部尚書,去刑部衙門收拾一下東西也算正常。”

老太監面上帶著一抹笑意:“就是他已經見不到他那兩個跟班了。”

兩個跟班自然是指的鄧洵武和高勳,至於見不到他們了……自然不是指老太監派人悄悄把他們做掉了,而是指這兩人都被支開了。

李乾看著他這副模樣,突然嘆了口氣:“大伴,朕記得你的老家就是在冀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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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監一怔,神色有些複雜:“是,陛下。”

李乾將他的神情都收入眼中,不由也嘆了口氣。

自從東北邊關遭金兵攻破的訊息傳來後,老太監的情緒就一直有些不對,而且對這件事也表現出了超出正常的關心。

李乾自然不會忽視這種身邊人的動態,後來他瞭解到老太監的籍貫時,就一下子明白了。

原來他的老家就在冀州,而且還是在冀州比較靠北的位置,如今金虜攻破延平鎮,想必他老家如今也已經陷落在金兵的鐵蹄之下了……

“陛下……”

老太監的面色有些尷尬,甚至隱隱帶著幾分惶恐:“奴婢這陣子有些不知輕重了……”

“唉~這不怪你。”

李乾嘆了口氣,從座位上站起身:“反倒是朕對你們家鄉的父老非常歉疚。”

“此事皆因蔡京而起,如今要懲處他,朕只能另尋理由,用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手段,卻不能將其明正典刑,還邊軍將士和冀州的百姓們一個公道。”

在李乾心中,這一直是非常遺憾的一點。

朝廷的官員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做下了這麼大的禍事,李乾非但不能名正言順地給他定罪,反倒要替他遮遮掩掩,還得幫他瞞著下面的將士和百姓……

曾經的李乾最反感這種以上瞞下的行為,什麼事不能大大方方地公佈出來?

但現在的他卻成了曾經自己討厭的那種人,這在李乾心中一直是個疙瘩,堵的他很難受。

“陛下切莫將此事公佈出來。”

沒想到老太監比李乾還急,說完後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悲聲道:“陛下願為冀州生民做主,實為他們之福。”

“但若以此罪名將蔡京明正典刑,冀州就完了。”

李乾望著他這副模樣,也長長嘆了口氣:“你能明白就好,不要對朕心生怨懟……”

老太監在宮裡待了快一輩子,比李乾更清楚其中的利害。

如果將此事公佈出去,若讓那些邊軍知道他們丟了那麼多關隘、死了那麼多同袍、這些日子的險死還生、狼狽奔逃的罪魁禍首居然是朝中高高在上的老大人,肯定會出大事。

或許不至於調轉槍頭,殺回京城,但肯定會軍心渙散,再無作戰之心。

朝廷在民間的名望恐怕也會一下子跌落塵埃、臭不可聞。

這是蔡京犯下的錯,但蔡京也是朝廷這個整體的一員,人們肯定會震驚於他的喪心病狂,但在震驚過後又會聯想,蔡京做下了這種事,那與他同朝為官的其他人呢?

朝中的那些大人們是不是都有這種見不得人的陰謀事?

這種聯想可能不是很多,但一定有!

這件事暴露出去後,換來的就是朝廷名聲和威望的崩塌……

“奴婢怎敢怨懟陛下?”

老太監將頭緊貼在地上:“陛下能讓蔡京這賊人眾叛親離、錐心痛骨,落得如此下場,奴婢就已萬死難報聖恩了。”

“若那十幾萬邊軍將士和冀州慘遭金虜荼毒的百姓有在天之靈,肯定也會於九泉之下唸誦陛下的恩德。”

李乾看了他片刻,輕輕嘆了口氣,上前把他扶了起來:“行了,朕與你主僕這麼些年,也不說這個了。”

“前陣子朕已經差人去了冀州,等找到秦相後,就讓他遣人去尋一尋你的宗族後輩,幫助他們南下避災。”

老太監一愣,眼中泛起道道淚光,又要跪下去:“奴婢……”

“朕都告訴你了,無需多禮。”

李乾又拽住了他,將蔡京的那份辭呈拍到了老太監手上,現在那一行行青墨的最後,已經被李乾以硃筆寫上了一個大大的“準”字。

“趕緊擦擦你的臉,換身衣服去給朕辦事吧,在宮裡哭成這樣,讓別人看著了還以為朕虧待你,墮了朕的顏面。”

老太監抽泣了幾下,狠狠地抹了把臉:“是,陛下,奴婢這就去。”

說著跪到地上又狠狠地磕了幾個頭,這才趨步快走出去……

蔡大人的辭呈先是被老太監送到了中書省,這個訊息對中書上的官員們可以說是毫無預兆,在文淵閣裡幾乎引起了爆炸性的效果。

王次翁和万俟卨一連向老太監確認了好幾遍這封辭呈的真實性,直到問的老太監都有些不耐煩了才罷休。

但即便如此,兩人看著辭呈末尾蔡京的落款和那個大大的紅色“準”字,還是像活在夢中一般。

“兩位大人,你們意下如何?”

老太監有點不耐煩的看著這兩個眼珠子瞪的滾圓的人:“不管是什麼意見,勞煩儘快給個批覆,蓋上中書省的章,陛下遣咱去門下那邊走一趟呢!”

兩人這才如夢初醒,万俟卨的頭點的和啄米的雞一:“蓋,我們當然蓋!”

別說蓋一個章,他們倆恨不得一下子在上面蓋上十個章!

一定要把蔡京的這份辭呈敲定下來!

秦檜不在衙門中,要用他的右相大印必須得有中書左侍郎和中書右侍郎都同意才行,然而這個問題根本就不叫問題。

不過片刻時間,老太監就帶著加蓋了中書省批文和大印的辭呈來到了一街之隔的門下省。

嚴嵩看到這份辭呈後,心中的震驚不比王次翁和万俟卨少,但由於他之前有了心理準備,所以面上還是維持著鎮定。

但手上的動作還是暴露了他激動的內心。

嚴嵩一把將老太監手中的辭呈接過,提起筆就在上面寫下一行批文,隨即拿起左相的大印砰地拍在了其上。

老太監嘴角抽了抽,看嚴嵩這架勢,似乎生怕動作再慢一秒,紙上的字就要飛走了。

“嚴相,既然中書、門下都勘驗無誤了,那此道辭呈便已成定局。”

老太監笑呵呵地道:“剩下的就是門下省的事了,咱也不多打擾了。”

嚴嵩點了點頭,沉聲道:“魏公公回去向陛下覆命便可,剩下的就交給本相了。”

一到詔令行程後,一般都是由門下發出內朝,送到六部去執行。

老太監聞言後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面上帶笑地對嚴嵩道:“嚴相,陛下讓咱給您帶句話。”

“再次人心惶惶之時,還是以朝廷的穩重為上,以冀州的戰事為先,無需太擔心別的。”

嚴嵩愣了片刻,仔細地品味了一下這句話,隨即向老太監點了點頭,拱手行了一禮:“請代本相回覆陛下,臣知道了。”

老太監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直接反身而去。

隨後,這封辭呈被送到外朝尚書省,一場風暴由內而外,毫無預兆地爆發開來……

蔡京的辭呈無異於一顆炸彈,在局勢緊迫的京城中轟然爆開,將所有朝廷官員震的呆若木雞。

先前沒有任何預兆、沒有任何傳言,誰也不曾想過幹的好好的從一品尚書僕射竟然要請辭!

而且他的辭呈竟然火速透過了皇帝陛下、中書、門下的同意!

要知道,如尚書僕射這樣的宰輔之臣致仕退休都是有程式的,一般要經過三辭三讓。

也就是說大臣上了第一道辭呈或者乞骸骨疏,皇帝一般都不會同意,而是拒絕其辭職,然後再派人挽留規勸。

大臣先表示被勸住,然後等風波稍過,再上第二道辭呈。

此時皇帝還是不同意,難捨君臣情分,再次挽留。

這次大臣又被勸住,但過一陣子後又會上第三道辭呈,這時候皇帝知道這個大臣去意已決,挽留不住,萬般無奈之下,這才不得不同意其致仕。

這個過程一般持續一個月或者數月的都有,而且規格也不僅限於三辭三讓,五辭、七辭什麼的都有。

大乾甚至還有位皇帝為了留住他的宰相,任那位老大人一連辭職了幾十次,都要繼續挽留他。

這個程式是為了表示大臣賢德、皇帝恩厚,雙方不斷推讓。

可如今蔡大人僅僅遞了一次辭呈就被同意,這恐怕是史上頭一遭了!

而且一天之內……不是一個上午就成功辭職致仕,蔡大人這恐怕也開創了史上最快致仕的記錄。

要說這其中沒什麼貓膩……這肯定是不可能的。

蔡大人和皇帝陛下之間肯定是爆發了什麼矛盾或衝突,才會鬧到現在這個局面。

僅遞上去一次辭呈就被皇帝陛下、中書省、門下省火速同意,這是得關係多麼僵硬,才會鬧成現在這個一點臉面也不顧的局面??

還有,蔡大人又為何會被皇帝陛下壓了一頭?竟然遞交了辭呈?

他會這麼簡單就認命嗎?他的那些黨羽們肯答應嗎?

整件事情中到處都是令人疑惑不解的地方,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變化讓朝中的大臣們嗅到了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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