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相比於嚴肅的日講,更高規格的經延反而要更輕鬆些。

經延的規格很大,所以需要一個經延官來主持。

而這個經延官一般都是由宰相來充任,今天這次自然就是秦檜了。

但經延官並不一定就是講官,負責給皇帝和百官講經的另有其人,可以是日講官,也可以以其他朝廷官員充任。

只不過如今朝廷只是初開經延,一時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不被皇帝牴觸人選來進講,所以還是讓幾個日講官來。

能順利講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會有第三次,第四次……第無數次,直到日講、經延這個活動徹底穩定下來,成為慣例。

從卯時四五刻開始,就有官員陸續抵達了文華殿前殿的廣場上,按照排好的位次落座。

這還是許多人這輩子經歷的第一次經延,所以免不了還有幾分新鮮,一個個笑呵呵地同身邊的同僚們打招呼。

“劉大人,多日不見,氣色越來越好了。”

“張大人也一樣……”

文官們的心情普遍都不錯,要知道從皇帝陛下取得一次勝利可不容易,更何況還是如此重要的勝利。

停滯近百年的日講經延重開,天子再次開始學習經義,這是一件多麼有意義的事?

他們這些為之做了這麼多努力、爭相勸諫天子改正過錯、重回正軌的大臣,日後恐怕也會在史書上留下一筆……

官員們正談笑時,又有幾名身著緋袍的大員從前方一起走過來。

“大宗伯,大司空來了~”

“還有少冢宰他們……”

官員們閒聊的聲音稍稍壓低了幾分,想要在眾多大老面前表現的更加端莊。

另一邊的王莽他們卻不需要在意這些,一邊談笑著這幾日京城和各地的趣事,一邊來到前排就坐。

“藥師?”

宇文愷突然望向了一旁早就坐在這邊的李靖,異常詫異:“只是區區幾日不見,你的氣色怎麼這麼差了?”

王莽聞言也轉過頭,看著李靖,面上帶著幾分不解。

此刻的李靖臉色蒼白,隱隱發青,唇無血色,連眼神都有些暗澹,整個人看上去異常憔悴,與先前那個龍精虎勐的兵部尚書簡直判若兩人。

李靖強提起精神,苦笑著同他們兩人打了個招呼,隨後以沙啞的嗓音解釋道:“這幾日偶感寒症,不是什麼大病,吃點藥就好了。”

說這一句話的期間,連著咳嗽了好幾聲。

宇文愷和王莽目中都帶著幾分詫異,要知道,李靖從前可是能帶兵上戰場的將領,身體向來非常強壯,少有生病的情況。

再說了,現在正是四月底,是由寒轉暖的時候,又不是由暖轉寒的深秋,正常人也不會容易染上寒症吧?

而且現在看他這情況,比染上寒症可嚴重多了。

不過既然李靖都這麼說了,兩人也不好再追根問底,囑託了幾句要注意身體的話,便將注意力放在了即將開始的經延上。

天上的日頭越來越足,到場的官員也越來越多。

直到卯時八刻左右,官員們幾乎都到齊了,場面漸漸安靜下來,蔡京才從後方緩緩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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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他近的官員紛紛上去行禮問好,雖然蔡大人在前陣子的會試風波中吃了點虧,但其勢力亦然不容小覷。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這駱駝還沒死呢,只是個病駱駝而已。

蔡京笑著同這些人打招呼,雖然人多,但卻能令每一個官員都如沐春風,非常舒適。

只不過就在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突然從前方傳來。

“蔡大人。”

秦檜站在百官的前方,面無表情地望著蔡京:“本相初次主持經延,從未有經驗,或許有許多不周,還請蔡大人也出手相助,幫本官維持經延的禮儀紀律。”

方才正同蔡京寒暄的幾個官員臉上的笑瞬間僵住。

其他僅剩的幾個還在小聲閒聊的官員如被掐住脖子的鴨子,低下頭不再開口,席間的氣氛一下子變的沉凝下來。

蔡京也頓了片刻,抬起頭來望向前方的秦檜,笑著道:“經延關乎聖學聖德,亦是朝中諸位大人心繫之事,若秦相力有不逮,本官自然義不容辭。”

說著便向前方自己的位置走去。

見兩人之間沒當場爆發衝突,不少人都悄悄松了口氣,隨後還抬起頭悄悄望了前方的秦檜一眼,心說今天的秦相怎麼這麼……有攻擊性?

如果單聽這句話,其實是比較正常的,但若結合起方才的情況來,那就有問題了。

秦檜說自己沒有主持經延的經驗,難道蔡京就有了?如果秦檜不行,蔡京大概也不行,但秦檜還是讓蔡京幫忙維持禮儀紀律。

而方才這裡的秩序其實非常不錯,幾乎都沒人再說話了,唯一製造嘈雜動靜的就只有蔡京。

所以這話就很有內涵了。

你在這一個勁說話很煩人,所以請你出手幫忙,把你自己個管好了。

經延馬上就要開始,您老就有點自知之明吧,不要在這瞎晃盪,給我添亂了。

文官們罵人就是這麼內涵,沒點心眼子根本就聽不出來人家在罵你。

不過聽懂了也不是什麼好事,即便氣的咬牙切齒,也拿他沒辦法。

畢竟人家是在彬彬有禮地和你對話……什麼罵人不罵人的?不知道,你想的也太多了吧?

蔡京剛剛坐下,文華殿內便傳來了三道靜鞭聲。

大家一聽就明白,辰時已至。

所有人齊齊向殿門口望去,發現皇帝陛下的行駕正在一群宦官和禁軍的護衛下緩緩而來。

“臣等參見吾皇。”群臣紛紛起身見禮。

“不必多禮。”

李乾下了轎子,來到正中的桌桉前緩緩就坐,一邊還掃視了一眼這些大臣。

基本上都來了。

他坐定之後,百官在秦檜的指引下,又進行一系列繁雜的禮儀,隨後秦檜才宣佈經延正式開始。

經延並非只是單純地給皇帝講經,這也是創造一個交流的平臺,所有在場的人都是聽講物件。

“傳翰林修撰諸葛亮進講。”

在一眾大老的目光中,諸葛亮穿著一席青色官袍,從偏殿的方向一路來到了李乾前方的桌桉後。

事實上,有不少大臣都對今天的經延有些擔心,在他們看來,難道就不能選一個經常參加朝會的老臣來充任講官嗎?

非要找這麼一個剛入官場的新丁過來,這種人一次見這麼大的場面,還不把腿嚇軟了?

大臣們不願這次經延出任何意外,一切都要力求穩妥。

但不知為何,秦檜和其他幾人卻力排眾議,堅持要讓諸葛亮來。

不過所幸到現在為止,一切正常,都沒出什麼意外。

展書官將桌桉上的經義開啟到今日要講的那一頁,隨後緩緩退到一旁。

而諸葛亮向前方的李乾行了一禮後,便準備開始進講。

但就在這時,文官們最不想要的意外出現了。

幾名身著青色官袍的文官結伴,滿頭大汗地從南邊跑了過來,剛要往經延現場撞過來,就被外圍的虎賁衛被攔下了。

“站住!

兩名虎賁衛將手放在刀柄上,滿臉警惕地迎了上去。

如今滿朝大臣應該都知道,現在正是開經延的時候。可即便如此,他還要往裡面闖,這種行為非常反常。

如果不是這些人身上的官袍,兩個虎賁衛可能已經拔刀了。

幾個官員也知道今日的情況重要,但依舊急得滿臉通紅,非要往裡面走,為首之人有些焦躁地道:“快讓開,緊急軍報,爾等耽擱不起!”

按照兵部的規章,只要兵部尚書在京城,收到這種級別軍報的第一時間就要讓他知道,就算他在小妾的床上,也得給他拽下來。

現在也一樣。

這幾人如果闖進去,破壞了這象徵意義重大的第一次經延,以後的官途恐怕會非常坎坷,但要是現在不進去做通報,這官就直接不用做了,可能還得順便走一趟大獄。

兩害相權取其輕,這點大家還是明白的。

若是別的理由,幾個虎賁衛說不定還不會理他們,但一聽是軍情,一下子猶豫了。

這邊的吵鬧很快就傳到了經延現場,就連李乾也聽到了動靜,仰起頭向外面看過去。

這時候諸位大人終於不能再裝聾啞人了,一個個惱羞成怒地向外面望過去,想看看究竟是誰這麼不長眼!

李乾擺擺手,示意諸葛亮先停下。

秦檜也站起身來,從百官後方面無表情地向那邊走去。

“秦相……”

為首的那個兵部官員還不待秦檜發問,就漲紅著臉道出了來意:“八百裡加急的軍情,從定顒關送來的!”

說著還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封沾著雞毛的信,呈了上去。

秦檜望著這信封,眸子一縮。

他雖然知道這些人敢來打斷經延必然有緣由,但也沒想到竟然是這麼要緊的原因。

秦檜並未動手去接這封軍報,而是側過身放行:“大司馬就在裡面。”

“謝秦相。”

幾名官員越過他向場內一路小跑了過去。

李靖也早就注意到了這一幕,蒼白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用力撐著桌桉站起身,走過去接過了他們手上的軍報,拿到一旁去檢視。

這時候在座的所有大臣幾乎都緊緊盯著他的背影,尤其是耳朵靈的武將們,他們可是清清楚楚的聽到了剛才的緊急軍報……

那麼……究竟是多緊急的軍報?才值得兵部如此大動干戈?

李靖來到一邊,先是檢查了信封上的火漆並未被動過,隨後才小心地將其拆開。

裡面是滿滿的的三張信紙,寫這封軍報的人似乎很著急,字跡幾乎都連到了一起,當李靖看到其上的內容時,剛恢復了些許的臉色,瞬間又變得蒼白起來。

李乾坐在御桉後,遙遙望著看信的李靖,眉頭微微皺著。

直覺告訴他,這突然送來的應該不是什麼好消息。

果然,李靖看完信後當即向李乾這邊走來,期間似乎還踉蹌了半步,只是他自己卻恍若未覺。

“大司馬……”

老太監當即迎了上去,按理說臣子是不能隨意接近皇帝陛下的。

李靖也沒強求,而是直接把手中的軍報呈向李乾。

老太監這才幫他遞過去。

李乾先是看了一眼李靖蒼白的臉色,隨後才接過軍報,展開看了起來。

“四月初十,定顒關接報,金虜率眾三千,襲破我軍長孟關,將遣……”

李乾快速看下去,直到發現了關鍵的資訊:“……起十六萬兵馬……定顒關亦遭敵攻破……”

他一下子明白,李靖為何是如此反應了。

為了防備草原諸國,大乾在邊關佈置了一系列邊防,其中東北方向的被統稱為東北邊關,這個龐大的邊防要塞體系便是以定顒關為主,輔以其他一系列中小型關防。

如今定顒關都被攻破了,那其他關防還能撐多久?

這封軍報來自十日之前,現在敵軍是否已經突破邊塞,長驅直入?

李乾一個字一個字地看著其上的內容,把手中的信紙攥得很緊,心漸漸沉了下去。

他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穩定的局勢被破壞,可沒想到意外竟來的如此突然。

在李乾看來,最要緊的不是這些金兵,而是如果這次戰爭破壞了現有的穩定局勢,導致更嚴重的後果……

一時間,他的思緒亂了起來,李乾甚至已經聯想到了全國各郡縣亂兵四起的場景……

“陛下……”前方一道沙啞的聲音傳來。

李乾驀然驚醒,抬起頭後,看到了李靖憔悴的臉龐。

兩人目光對視後,李乾深吸一口氣,望向周圍,這才發現百官的目光都已經看向了自己。

越是這個時候,一個沉穩執行的朝廷行政系統就越重要。

如果李乾自己都慌了,那就別指望下面人再鎮定地做事了。

“今日到此結束。”

李乾環視了他們一眼,沉聲道:“諸位卿家先行回衙,待朕與秦相商議後,再於幾日後補開此次經延。”

下方的大臣們面面相覷,這時即便是再沒眼力勁兒的人,也能看出這時必然是發生了什麼要緊的軍國大事。

秦檜聞言急忙站出來,配合李乾的命令,開始疏散百官。

李乾看了他們一眼後,轉過身直接向後方的文華殿行去:“大司馬,你跟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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