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木呂……韓木呂……”

李乾起身,負手在殿中踱了幾步,他並沒有直接將想法打在蔡京頭上,而是下意識想到了這個人。

蔡京的主考官位置很難被替換,李乾要的是把這個人換了,不能讓蔡京的計劃成功。

換一個他覺得合適的人去擔任副考官。

只是要選誰呢?又要怎麼換?

李乾琢磨了片刻,其實他覺得,魏徵去任這個差事最好,只可惜有些不搭調。

而且朝中向來也沒有讓御史們去就任副考官的傳統。

李乾有些頭大,他轉過頭,望向王莽,首先說的頭一句話就是:“王宗伯,這是朕登基以來的頭一次春闈,朕很重視。”

王莽頓了片刻,垂首道:“是,陛下。”

李乾點點頭,接著道:“往年禮部舉行了那麼多次春闈,想必也一定很有經驗吧?”

“朕現在想向你瞭解一下,充任監視官的御史,在閱卷時,究竟有多大權力?能不能糾正考官們的謬誤。”

科舉中有兩名監視官,向來由御史充任,其職責就是確保閱卷時考官的每一個行為都能合乎規範。

但在實際行動中,這個職責能發揮出多少……難說。

王莽思索著李乾話中的意思,停頓了片刻才答道:“陛下,閱卷時的一切都能合規,往年來監視官也只像是擺設。”

李乾眉頭微微一皺。

而王莽似乎知道李乾的想法,接著道:“陛下,閱卷、取中考生時,其實主要還是在主考官的意願和喜好。”

“實際上能被同考官推薦上去的考卷,除了幾份最出彩的之外,其餘的大部分也都是在水準之上的,若取中沒有問題,但若是不取,也有一定道理。”

“這時就要看各位考官如何選擇了……”

聽著他的話,李乾漸漸陷入了沉思。

王莽說的這些都是閱卷房裡的隱秘事項和潛規則,外人向來是無從得知的。

李乾也是頭一次知道,原來會試閱卷有這麼大的主觀性。

不過想想也是,這玩意兒畢竟不是什麼選擇題、填空題,有著標準的答桉。

李乾沉默了片刻之後,面上帶著幾分沉重,開口道:“也就是說,監視官根本管不到兩個考官?也無法改變他們取中的考生?”

“不錯,陛下。”

王莽沉聲回道:“監視官只負責監察考官行為是否違規,不能置喙考卷內容和批閱。”

李乾暗暗嘆了口氣,這個打算失敗了。

他想了想,又轉過身望了王莽一眼,突然開口道:“大宗伯,朕覺得禮部的司馬侍郎可以擔任副考官的重任。”

王莽無奈開口道:“陛下,之前司馬侍郎已經擔任過兩次副考官了,如今再擔任副考官,恐怕會惹得其他人不滿。”

李乾沉吟了片刻,也沒勉強,而是道:“既然如此,那就留到以後吧。”

王莽一怔,似乎明白了什麼,垂首道:“是,陛下,臣遵旨。”

其實,李乾一開始就知道司馬光不能再擔任副考官。

只不過王莽跑過來跟李乾說這件事兒,李乾也得有些表示才行。

剛才這個提議暗含的意思就是,朕已經記住了,以後會有你的好處。

就算是大臣,沒有好處,人家也不見得會平白給你賣命。

以眼下這情況,禮部的司馬光不行,另一個侍郎宋喬年就不用多說了。

禮部、刑部不行,供李乾選擇的就只有吏、兵、戶、工四個部,其中韓木呂還是蔡京的人,也就是說,還有七個侍郎的人選供他選擇。

李乾思索了片刻,又輕輕搖搖頭。

蔡京是個尚書僕射,尚書省的一把手,也就是說,他的身份天生就對侍郎們有壓迫力。

能不能從別的地方找個考官呢?找個不虛他蔡京的考官??

幾縷帶著冷意的寒風從窗戶縫中鑽進來,讓小書房裡保持著空氣流通,也帶給李乾一絲清醒。

他端起桌上茶盞,細細品了一口,這才轉身望向王莽:“王宗伯,朕記得副考官只能從侍郎之中選,是不是?”

王莽遲疑了片刻,還是開口道:“回陛下,是,也不是。”

還沒等李乾問,他就繼續解釋道:“陛下,從前副考官的人選大都是從翰林院中選拔,只不過後來翰林院日漸衰落,不能承擔此重任,副考官的人選也才漸漸轉移到了六部。”

李乾點點頭,原來是誰強誰來做,既然如此……

王莽似乎知道李乾的想法,又提醒道:“只不過近些年一直都是讓侍郎當選副考官,只怕已經被某些人當成了慣例。”

李乾一愣,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翰林院衰落,六部強勢,因此才造成了副考官人選的轉移。

可現在六部依然強勢,想從他們這剝離副考官人才基地這個特權……那難度可就大了去了。

李乾仔細斟酌了一會兒,還是覺得自己不能放棄,至少也得嘗試一下。

總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局勢敗壞,還畏首畏尾,什麼都不敢坐吧?

想了片刻,李乾坐回桌後,對王莽道:“王宗伯,讓侍郎來擔任副考官,其實朕也覺得很好。”

王莽一怔,似乎是李乾的反應和他想的很不一樣。

李乾輕輕抿了一口茶水,接著道:“只不過既然要從侍郎們中選拔副考官,也得更加公平才行,中書侍郎也是侍郎,門下侍郎也是侍郎。總不能每次都讓他們幹看著吧?”

王莽愣了一下,沒想到皇帝陛下竟然又扯出四個侍郎來??

這樣一來,豈不是同時把中書省,門下省牽扯了進來?

李乾還在繼續思索其中的事情。

中書、門下的侍郎各有兩個,也是正三品,與尚書省的十二個侍郎同級,這樣一塊競爭也能說得過去。

不過這四個侍郎,具體要選誰呢?

李乾最中意的其實是兩個門下侍郎,只不過如今嚴嵩不在京中,沒人給這兩個貨撐腰,他們能入選的機率其實不高。

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中書省的兩個侍郎了。

而且秦檜和蔡京之前就有矛盾,這時候能不能幫他們加一把火呢?

“王宗伯以為如何?”李乾望著下方的王莽,等著他的反應。

“陛下聖明。”

王莽雖然不怎麼看好這個想法,但還是拱手道:“此策最為公平,中書侍郎、門下侍郎應當都能接受。”

但是尚書六部中,那些有希望擔任主考官的侍郎們就夠嗆能接受了。

“好。”

李乾輕聲笑了笑:“朕回頭就找秦相商量一下,想必秦相也願意見到此事。”

王莽點點頭:“是,陛下,臣請告退。”

“嗯。”

李乾點點頭,待王莽剛剛站起身,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開口道:“對了王宗伯,朕之前在京城中時,多見有胡人等蠻夷歸附我大乾。”

“這本是好事,然而蠻夷狡鄙,不通禮儀教化,也不懂我大乾文字,朝廷想與他們溝通,也沒辦法。”

王莽身形一頓。

李乾又接著道:“這些日子朕思來想去,覺得必須要糾正此亂象了。”

“所以朕欲設一四夷館,負責接待一些歸附的蠻夷,同時從翰林院中抽調翰林進入其中,負責翻譯那些蠻夷的語言。”

他頓了頓,感慨道:“等精通了那些蠻夷的語言,日後再有什麼出使、接待的差事,也得讓他們一起負責了,最起碼能省不少事兒。”

“朕看這個四夷館,就可以交給禮部來提督,和主客司在一塊,也方便辦事兒嘛。”

王莽一怔,急忙躬身道:“是,陛下,臣遵旨。”

“當然,不是現在就做。”李乾笑著伸手,示意王莽起身:“最起碼也得先忙完了這陣子。”

“是,陛下。”王莽應道。

就算李乾不說,他現在也不回去做這件事兒的。

要是今天他進了宮,轉頭就弄了個四夷館,那蔡京就算是傻子,也能察覺出不對勁兒來了。

這事兒,還得緩緩。

不過即便如此,王莽走的時候還是美滋滋的。

不光把蔡京吩咐下來的麻煩事兒甩開了,而且還讓禮部平白得了一個差事。

陛下這人不賴,能處。

要知道,鴻臚寺和禮部之間對於外交權的爭奪向來是永恆不變的話題。

如今若是禮部多了這麼一個四夷館,那必將在這場爭端之中佔得上風。

王莽美滋滋地走了,李乾在小書房中卻陷入了沉思。

蔡京咋呼的這事兒不簡單,必須要好好應對才行……

翌日,小書房中,秦檜一身大紅官袍,頭戴正坐在椅子上,笑著和李乾商討近些日子的奏章。

“陛下,這已經不僅是普通的匪類了,此人自號‘混山王’,已經自立為王,起兵造反了,必須要儘快發動兵馬,將其剿滅才行。”

秦檜望著前方的一封奏章,無奈道:“切不可再行招撫之策,養虎為患了。”

李乾沉默了片刻,這才幽幽嘆了口氣道:“若不是被逼到無路可退,連命都活不下去了,誰願意把腦袋別在褲腰上去造反呢?”

秦檜就像非常認同一般,也感慨著點了點頭:“陛下所言極是,只要能吃飽了飯,哪個百姓願意做這種事?”

接著他話音一轉:“只不過除了活不下去的普通百姓,這世上還有許多有野心之輩,這些人扇動、裹挾百姓,滿足私欲。”

“這‘混山王’便是如此之人。”

他正色道:“之前興安縣縣衙已經對山上百姓發了告示,只要下山歸田,過往一切將不再追究,而且減免明年的賦稅。”

“前幾日那邊有訊息傳來,已經有百姓偷偷跑下山,自己回家了。”

“可那自號混山王的賊人卻依舊緊閉寨門,不許反賊……百姓下山,而是自己在那山寨中作威作福。”

“此種賊人,若不快速清繳,最終受害的還是被他欺壓的那些無辜百姓百姓。”

李乾沉默了片刻,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剿吧,不過興安縣的知縣要換一換。”

他面色沉靜地道:“這種能把百姓逼反的縣官,等他們下山後說不定又會再去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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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換到別處去,這山上的匪徒,可能不用剿就沒了。”

秦檜一怔,隨即讚歎道:“陛下思慮周全,臣萬不能及也。”

他又接著拿出下一封奏章,笑著道:“陛下,您再看這份奏章……”

直到說完最後一封,秦檜這才笑著感慨道:“陛下當真英才天授。”

“近些日子以來,陛下對於奏章之事越來越嫻熟,就連臣這等與奏章打了十幾年交道的人,都不得不歎服。”

李乾聞言,心中卻暗暗警惕起來。

受到秦檜的誇讚可不是什麼好事兒,難不成這陣子和他討論奏章的次數太多,被他影響,和他的風格越來越像了?

李乾心中暗暗警醒,面上卻笑著道:“朕也不過中人之姿罷了,秦相才是大乾的中流砥柱。”話雖這麼說,臉上卻閃過一抹得意之色。

秦檜望見這一幕,輕笑著道:“陛下前幾日所批閱的奏章,在臣看來都是極為合適的。”

“臣今日沒什麼事了,臣請告退。”

他說著就要起身,但卻被李乾伸手攔住了:“秦相且慢。”

李乾呵呵地笑著道:“其實朕也覺得自己這陣子處理奏章越來越嫻熟,前幾日看奏章的時候,更是有了個不錯的想法,今天還得讓秦相幫忙指點一二。”

“指點不敢當。”

秦檜面上神色還有些誠惶誠恐,像模像樣:“臣也不過是片面地、狹隘地對陛下深謀遠慮的思想做一些微不足道和假設性、猜測性的……”

“咳咳。”李乾拄著拳頭放在嘴邊輕咳兩聲,打斷了秦檜唸咒:“秦相,朕有個關於會試考官人選的想法,要同你商量商量。”

“考官?”秦檜有些疑惑,小心地提醒道:“陛下,為了防止訊息外洩,會試考官向來都是在年後選出。”

“不錯。”

李乾點點頭,神色鄭重地道:“但什麼事都是及早不及晚,在年關之前就儘快定下,總比年後急急忙忙要好得多。”

沒給秦檜說話的機會,李乾接著道:“秦相,其實今日朕來找你也是有原因的。”

“朕覺得,你最適合擔任這主考官之職了。”

“臣……”秦檜的眼珠子都瞪大了幾分。

“就是你。”

李乾面色鄭重,直視著秦檜:“秦相,你學識淵博,德高望重,在士林舉子中深得人心,也是朕最信任的人。”

“朕要欽點你為今科會試的主考官。”

“這……”

秦檜並沒有被這巨大的驚喜和誘惑衝昏頭腦,他頓了片刻後,才為難地道:“為陛下分憂,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只是臣乃上一科會試的主考,今科再擔任主考的話,就是連任會試主考官了,恐怕……”

“無妨。”

李乾笑著搖搖頭,負手從桌桉後走出來:“秦相,連任主考官,也算不得什麼。你是朕欽點的主考官,朕定然會支援你的。”

“陛下……”

秦檜雖然很心動,但還是婉言拒絕道:“今年臣的一個五服內的子侄要參加會試,就算為了迴避,臣也不能擔任這會試主考官。”

“秦相的子侄啊……”

李乾沉吟了片刻,眼睛一亮:“秦相勞苦功高,兢兢業業地幫朕處理朝政。”

“朕不如就點秦相的這個子侄為今科的狀元如何?”

秦檜嘴角哆嗦了一下,急忙拱手回道:“陛下,萬萬不可。陛下待臣如此恩厚,臣肝腦塗地,無以為報!”

“只是臣那子侄不過中人之姿,連會試都不見得能考中,更何況殿試?”

“臣知道他是斷無狀元之才的,還請陛下收回成命,千萬不可為了臣徇私啊!”

“秦相這話就太謙虛了,對你那子侄何其不公平?”

李乾無奈地感慨道:“人家當宰相,都是拼了命地提拔親人,你倒好,這像個什麼樣子?”

他走到近前,拍了拍秦檜的肩膀:“秦相啊,你說這朝廷中的官,若是連最親近的家人都不關照,都不在乎,又怎麼能要求他們在乎這天下的百姓呢?”

秦檜的身板被李乾拍的顫了顫,他雖然不明白皇帝陛下今天好像有點不正常,但越是如此,他就越小心謹慎……

就越要把真實想法反過來說。

“陛下,請容臣說一句,此言差矣。”

他抬起頭,正色道:“若每個朝廷的官員都將提拔親近,縱容私情作為理所應當的事,那其他百姓該怎麼辦?”

“那些家中沒有官員的百姓,難道就該被他們踩在腳下嗎?”

李乾詫異地望了他一眼,沒想到這貨還有這種認識?

秦檜感慨著道:“不管別人如何,臣是不敢這麼做的。至於族中的那些子侄後輩們,有臣在的時候,臣會限制著他們,等臣不在了,他們就是想違反朝廷法度,也做不到了。”

李乾笑著搖搖頭道:“有你這麼個公正嚴明的長輩,你們家裡人指不定多少怨言呢。”

“只要天下百姓無怨言,他們就算有再多的怨言都無妨。”秦檜說的輕描澹寫,就好像這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一般。

李乾目中閃過一抹感慨,他都分不清這是真的還是裝的了。

不過拉扯了這麼半天,不管秦檜是裝的還是演的,估計他都不如之前清醒了。

既然如此,也該展現自己的真實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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