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紅巖回到上海的時候已經是六月十日了。

此時的上海已經處於為橡膠股癲狂的狀態,老宋目之所及,街頭巷尾盡是談論著橡膠股的人群,不管是衣冠楚楚的上流社會精英還是幹一天活才能掙到一天飯吃的販夫走卒,提起橡膠股來一個個都是眉飛色舞,滔滔不絕。他們談得最多的就是哪個洋行又發行新的橡膠股啦,今天橡膠又漲了多少啦,哪個傢伙手裡的股票一夜之間又增值了多少啦……說得是頭頭是道,彷彿這座百萬人口的大城市所有人都變成了炒股高手似的。

老宋眉頭緊皺。按他的經驗,如果所有人都興奮地議論著買哪支股票穩賺的時候,熊市也就不遠了。現在在歐美,橡膠股的熱潮已經開始悄然消退,可是在上海,這股熱潮還是有增無減,而且越發的狂熱!據說從六月一日到現在,短短十天時間,就有三十家洋行發行了橡膠股,絕大多數洋行的經營業務跟橡膠八竿子都打不著邊的,說白了就是在圈錢,這是很危險的!

神奇的是,這些皮包公司發行的股票卻無一例外,都得到了上海股民的瘋狂追捧。這麼多人裡,總不缺聰明人的,不可能看不到其中隱藏的危險,但巨大的收益已經讓所有人瘋狂了,沒有人能冷靜下來思考,只想著砸鍋賣鐵湊錢投身於這場可怕的賭局中,狠狠地賺上一票!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泡沫一旦破滅,將有無數人要傾家蕩產,血本無歸,但他們依舊將全副身家都砸了上去,似乎一個個都篤定自己不會是被泡沫破裂的風暴波及的那個。

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自信。

嗯,用他的未來女婿的話來說,每個菜雞在送人頭之前都是這樣想的。

老宋是同盟會的一員,到了上海自然不能不去拜訪一下同盟會在上海的扛把子陳其美。事實上,陳其美算是同盟會在中國那大大小小的成員中混得最好的一個,在其他地方的同盟會精英要麼在東躲西藏逃避著清廷的追殺,要麼混進新軍中間辛辛苦苦的做著新軍的思想工作,試圖將新軍帶上革命的康莊大道,要麼躲在租界裡不敢出門,要多慘就有多慘。唯獨這貨在上海橫衝直撞,靠著兩三萬青幫弟子牢牢控制了整個上海的地下世界,又與杭州、蘇州、南通、常州、無錫等地的軍政要人稱兄道弟打成一片,風光無限!以至於每次提起他,很多同盟會大佬都陷入深深的反思中:

到底是我的能力有問題還是我的策略不對?為什麼做同樣的事情,他可以風光八面,而我們卻慘兮兮的,隨時得準備跑路?

一定是他們副本開啟的方式不對!

現在副本打開方式正確的陳其美正在精武會跟霍元甲聊著第三批弟子的招募和訓練問題。

是的,從成立到現在才半年時間的精武會已經著手準備招收第三批弟子了。這半年來原本默默無聞的精武會異軍突起,冒出了一批武藝超群的狠角色,不管是在與南北拳師的切磋還是跟外國武士的比武,都是所向披靡。可能是受金主爸爸的影響,他們超級喜歡到日本人辦的道場去踢館子,次次都將在道場裡習武的日本僑民揍得滿地找牙。日本人自然很惱怒,在上海辦武館的又不止我這一家,你們憑什麼一天到晚來找我們麻煩?怎麼不見你們去踢英國人法國人的武館?

精武會弟子的回答是:看你們不順眼。

到後來日本武館徹底怕了他們了,天天都安排人在門口盯著,一看到精武會的人來了立即關門關窗,任精武會弟子在外面罵到口乾舌燥就是不開門迎戰,免戰牌有多高掛多高。但即便是這樣,他們仍然無法逃過精武會的魔爪,精武會弟子表示我就不信你們能天天都呆在武館裡不出門!他們也在人家門口盯著,看到日本道場的人出來就上去挑戰,不把人家打到鼻青臉腫不算完。不知道有多少日本武館的人流著委屈的淚水怒罵:“八嘎,你們為什麼總是跟我們過不去!”

精武會弟子理直氣壯:“在戰場上打不過你們,我們心裡很不舒服,所以必須在擂臺上把場子找回來!”

日本人:“……”

這他娘是什麼歪理?

再後來,日本人也學精了,請巡捕過來當門衛,看到精武會的人過來挑釁就攆人。實在不得不派人外出,也派最菜的出去,這種菜雞就算打贏了也沒什麼好驕傲的。

精武會弟子差點沒讓他們氣死。

他們生氣的結果就是將這些菜雞往死裡揍————不揍怎麼把那些武功高強的傢伙激出來?

於是就出現了這樣的奇觀:在別的沿海城市,日本人上街都屬螃蟹的,橫著走,要多橫就有多橫。但是在上海,上街卻儼然成了高危職業,每個日本青年都恨不得在前胸後背都繡上“非武館學徒”五個大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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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日本人削得這麼狠的精武會自然是名聲大振,大批熱血青年嗷嗷叫著要加入會。他們入會的原因可不是霍元甲武德有多高,而是加入精武會後可以打著比武的旗號去削那些外國佬,狠狠地出一口惡氣。隨著弟子越來越多,針對外國習武者的尋釁滋事行為也越來越頻繁,為此美英法日俄等國沒少向衙門提出抗議,但根本就沒人敢管。

哦,也不是沒有人敢管,五月的時候就有一個芝麻大的官當著洋人的面拍胸口說一定會嚴懲,帶人抓了幾個最囂張的精武會弟子。

然後他就喝醉了酒,掉進黃埔江裡淹死了。

第三批弟子,霍元甲只打算招三百人,然而卻有兩千多人報名,這著實讓他大傷腦筋:這麼多人,他哪裡教得過來啊!而且這段時間在外國友人口中,精武會可謂風評極差,這兩千號人裡再混進一百幾十號好勇鬥狠之輩,他的名聲就算徹底毀了!

可陳其美不一樣,對他來說那種好勇鬥狠之徒越多越好————打人都不敢你混個屁黑道啊!他堅持讓精武會擴大營業,多招徒弟,好為青幫補充新鮮血液。霍元甲顯然不願意這樣幹,雖說陳其美也是精武會的金主爸爸之一,但他真的不希望這個他投入了太多心血的武術組織變成青幫的訓練基地!

兩個人正自爭執不下,看門的弟子把老宋引了進來。兩個人一見面,老宋那張臉就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要多燦爛就有多燦爛,衝上來給了陳其美一個熱情洋溢的擁抱:“陳兄,好久沒見了,別來無恙?”

陳其美費了老大勁才擺脫這個過於熱情的胖子:“本來我身體蠻好的,但如果你繼續這樣箍著就有事了!”

老宋往他肩膀砸了一拳:“少來了,你現在龍精虎猛的,抱一下能抱死你?”

陳其美說:“能!”代他引薦:“老霍,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同盟會裡最能掙錢的財神爺,老宋,他可是在國外狠狠地薅了一把英國佬的羊毛才跑回來的!”

霍元甲向老宋一拱手:“在下霍元甲,見過宋先生!”

老宋連忙還禮:“使不得使不得,霍師父,你可是大名人啊,你的精武會接連在比武中大敗外國武士,揚我國威,讓海外華人也為之揚眉吐氣,應該是我向你行禮才對的!”

霍元甲哂笑:“擂臺上的勝負不過是武夫之間的爭強鬥勝而已,哪裡稱得上什麼揚國威?誇大其辭而已。”

老宋說:“已經很了不起了!”

其實兩個人都沒說錯。精武會確實是在與外國武士的比武中連戰連勝,但那不過是習武者之間的事情,又不是國家之間的賽事,談什麼揚國威?但是這年頭的中國實在太過屈辱了,尤其是甲午之後到現在這十幾年,完全是被列強踩進爛泥裡,不管中國人多拼命都沒有辦法在外國人面前抬起頭來。所以中國人只能用一些領域的小小勝利來陶醉自己,來安慰自己,在這種背景下,別說在擂臺上戰勝外國武士,哪怕是在一次不入流的跑步比賽裡佔了點上風也是值得大書特書的。沒辦法,這個時代實在太過黑暗了,根本就看不到一絲希望,大家只能自己想辦法去去尋找一絲絲的光亮,哪怕那只是一點針眼那麼大的亮點。

這也是清末民初關於武林高手的傳說特別多的原因,而且那些武林高手還大多是五十來歲的老人,一個個深藏不露的,不輕易出手,一旦出手必定能讓武藝高強的外國武士灰頭土臉。這跟漢唐時代的武士形象不大一樣。漢唐時代的武士大多是孔武有力、虎背熊貓的大漢,到清末民初就變成一幫貌不驚人的老頭子了。這似乎也從側面反映了兩個時代的國民心態。漢唐時代的中華民族剽悍尚武,極富侵略性,每一個毛孔都充斥著“不服就幹”的野性;而到了清末民初,整個中華民族儼然垂垂老矣、臉上佈滿皺紋,把自己活生生活成了個笑話的老人,武藝最高強的武士也變成了深藏不露的老人。

任誰都知道,老人是打不過體力充沛的壯漢的,但沒有辦法,這個時代的人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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