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並不是只有盛長楨一個聰明人，五位大學生，以及其他心明眼亮的官員，都看到了司馬建所獻戶馬法的弊端。
華青鋒明白，一旦此法推行下去，未必能讓馬政變得更好, 但肯定會在朝野內外掀起一場軒然大波，甚至，還會極大的打擊當今陛下的權威。
不過，這不正是華青鋒想要的麼？
如今的龍圖閣中，華青鋒的權柄已經其餘幾位大學士被擠壓到了角落之中，這種時候，唯有一場大變局的發生, 華青鋒才能乘亂而起。
而且, 一旦皇帝的威信衰落, 太后的作用就會重新體現出來。要知道，福寧殿那位心裡的怨氣可至今都還沒消下去呢！
華青鋒想到此處，當即跨步出班：“臣以為，司馬侍郎言之有理，不如付之一試。”
華青鋒如今雖然勢頹，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華系的官員在朝堂上還是大有人在的，華青鋒旗幟鮮明地表態支援司馬建，一眾手下自然是立即跟上，紛紛附和。
值此大多數官員閉口不言之時，原本處於弱勢的華系一黨傾巢而出，為戶馬法吹鼓，一時間竟頗有些聲勢，倒像是成了朝中主流的聲音一般。
司馬建心中暗自訝異。
上次說的好好的，事到臨頭時華青鋒卻放了他的鴿子, 這次雙方事先根本沒有通氣, 卻莫名其妙地站在了一起，實在是讓司馬建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這到底是好事，意味著司馬建在朝堂上並不是孤立無援。有了龍圖閣大學士華青鋒的站隊，戶馬法通過的可能性瞬間增加了數倍，司馬建自然為之欣喜。
御榻上，趙宗全並沒有立即表態，而摸著頜上的短鬚，低頭沉吟。
良久之後，趙宗全緩緩開口道：“馬政之事關係重大，今日只是開個頭，暫且放下不議，諸卿散朝之後再仔細思慮，若有良策，及早呈上，朕必不吝重賞。”
階下的盛長楨暗松一口氣，趙宗全卻突然話鋒一轉，將視線移到司馬建的身上：“戶馬法之事，司馬愛卿可先擬個章程呈上來，朕與幾位大學士看過之後，再作計較。”
“臣領旨！”司馬建聞言眼前一亮，連忙上前半步，恭恭敬敬地躬身作揖，聲音中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散朝之後，盛長楨心中的疑惑愈重，雖然趙宗全即位之後與即位之前判若兩人，英明果毅，殺伐果斷，但他絕不是個急於求成之人，為什麼會對司馬建這個激進之策青睞有加呢？
正思索間，卻見彭時緩步踱到自己身旁，低聲道：“長楨，陛下召見你。”
盛長楨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打起精神，跟上彭時的腳步，逆著人流往太極宮行去。
御書房中，除了趙宗全外，幾位大學士早已等候於此，唯獨華青鋒不在，這也可以看出趙宗全心中的親疏，若無甚意外的話，華青鋒已然要被排離出權力中心了。
不過華青鋒再不堪，好歹也有個大學士的名頭，盛長楨只是個正三品，站在韓章、文延樸、申惟中、彭時這四位大學士中間，難免就有些扎眼了，盛長楨自己也覺得有些不自在。
待盛長楨拜後起身，趙宗全長聲而笑：“長楨，你可看到華青鋒今日在朝堂上的醜態了？真是急不可耐啊！”
當著幾位臣子的面，趙宗全毫不掩飾自己語中的譏諷，雖然殿中的都是心腹重臣，不會在外面胡亂嚼舌根，但這也表明了趙宗全對華青鋒的態度。
趙宗全收斂笑容，冷聲道：“太后早就撤簾還政了，這個華青鋒還一直攛掇太后與朕作對，挑撥朕與太后之間的母子之前。不忠不孝，實在枉為人臣！”
盛長楨暗自腹誹，你們母子倆的感情還要挑撥？要不是你說皇帝，恐怕自從禮議之後，太后就已經不認你這個兒子了。
不過這些話當然不能說出來，盛長楨低聲附和道：“華大學士一葉障目，執迷不悔，的確是有些過分了。”
“華青鋒被踢出龍圖閣是早晚的事，朕留著他，只是為了立個靶子，讓那些心懷不軌者全都聚到他麾下，這個道理，你可懂？”趙宗全悠悠道。
盛長楨心中一凜，這位皇帝的心機城府果然深不可測。龍圖閣中有華青鋒在，所有反對新法新黨的人都會向他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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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來，原本藏在暗中的隱患就全都浮出了水面，一舉一動就全暴露在了趙宗全的眼皮子底下，再難掀起什麼風浪來。
只是，盛長楨有些疑惑，這本是帝王心術的一部分，向來都是諱莫如深的，趙宗全為何如此直言不諱。
趙宗全似是看穿了盛長楨心中所想，朝著其餘幾位大學士笑了笑，沒再說話。
韓章轉頭對盛長楨笑道：“等朝中宵小被清理乾淨，華青鋒也就沒有繼續留在龍圖閣的必要了，陛下有意讓你接替他的位置。”
“我？”盛長楨張大了嘴巴，少見地在君前失態了。
趙宗全並沒有因此發怒，而是微微頷首，以示韓章所言不虛，同時饒有興致地望著盛長楨的反應。
以盛長楨的功績和年紀來說，入閣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但當他真的聽到趙宗全親口許諾之時，還是被這巨大喜悅給砸暈了。
雖然這份許諾還有至少好幾年的兌現期限，但那可是龍圖閣大學士！
進入龍圖閣，就意味著位極人臣，如果再努力努力，成為龍圖閣首輔，那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不過，盛長楨如今也已經歷練出來了，很快就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只是片刻的愣神，立馬就清醒過來，靜待趙宗全的下文。
這是突如其來的驚喜沒錯，但又不能立刻兌現，只是趙宗全給盛長楨畫下的一塊大餅罷了，盛長楨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冷靜過後，盛長楨就開始思索起趙宗全的用意來。
再結合最近朝堂上的大事，想來想去，也只有關於馬政改革這一個可能了。
盛長楨這下就有些明白了，趙宗全這是既想讓他做事，又不想他升得太快，只能預支日後的獎賞，讓他不至於心生怨艾。
想到這裡，盛長楨心中不禁無奈嘆息了一聲，這都叫什麼事啊！
盛長楨的表情變化被趙宗全看在眼裡，登時就知道自己的打算已經被看透了，饒是趙宗全身為一國之君，也不免覺得尷尬，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不過，趙宗全也不是全然打算空手套白狼。
現在不能給盛長楨官升官，還能退而求其次，賞些財物田地之類的東西嘛，包括封誥、蔭子等等，這些方面，趙宗全就不會那麼吝嗇了。
雖比不上升官來得直接，總歸是聊勝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