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武藝不差,可惜遇到了我。”呂布掂了掂手中從劉備處奪來的雄劍,重量輕了些,不過鋒芒倒是不差,“劍也是好劍,只是你們挑錯了對手。”

“天下武夫遇我呂奉先,是其不幸。”

他將劍隨手一拋,插入劉備等人身前的泥土裡,接著盤坐在木桉上,將手中畫戟打橫放在腿上。

“說說看,你們此來為何?”他伸了個懶腰,目如鷹隼,笑道:“若是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理由,只怕你們今日就要交代在此處了。”

關羽眉頭一挑,就要上前與此人搏命。

他素來桀驁,方才雖被此人逼退,可也只能證明此人氣力在自己之上。若是真的搏起命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劉備伸手將他攔下,如今的關羽未必是呂布的對手。

呂布驍勇,方才他們齊上都被此人壓制,更何況如今的形勢之下,不知還有多少人躲在暗處。

貿然出手,絕非善舉。

呂布見了劉備的舉動,笑著點了點頭,“識大局,能隱忍,不圖一時匹夫之勇,你有些意思。可報上名來。”

“涿郡劉備劉玄德。”劉備不卑不亢,直視呂布。

“某家,九原呂布呂奉先。”呂布起身,單手支著畫戟。

他直言道:“明人不說暗話,玄德此來,想必也是為了蹇球。不知玄德是受了何人的指使?而那人又開出了什麼價錢,能讓你們幾人以身犯險?”

劉備上前幾步,將地上的雄劍收入手中,澹澹道:“無人指使,此行只為天下除賊。”

“好一個大義凜然劉玄德。”

呂布大笑,笑彎了腰。

大笑之後,他喝了一聲,“都出來吧。”

四周湧出不少埋伏之人,他們衣服上都沾染著血跡,顯然剛剛經歷了一場惡鬥。

只是哪怕如此,這些人依舊是目光如虎狼。讓人毫不懷疑,哪怕立刻要再鬥上一場,他們也能立刻持刀而上。

更有四人直接站在呂布身後,一字排開。

從左至右,魏續,宋憲,侯成,郝萌。

呂布滿意的點了點頭,顧笑道:“玄德觀我幷州兒郎如何?”

“幷州虎狼,名不虛傳。”劉備等人雖身處包圍之中,可面色依舊不變。

“有膽氣。”呂布仔細打量了打量幾人,“阿萌,去把蹇球帶出來,玄德幾人既然是為蹇球而來,不可不讓他們見上一面。”

郝萌與高順對視了一眼,神色複雜。

兩人都不曾想到,故友相見會是在這等情形之下。

他應命轉身而去。

眾人身後的幕帳裡,蹇球被捆綁著扔在地上,此時他還在破口大罵郝萌。

“郝萌,你這個狗東西。乃公對你不薄,沒有乃公,你不過是一隻乞食的野狗,乃公給了你富貴,你竟然勾結外人對付乃公?”

“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莫讓乃公活著出去,若是讓乃公出去了,絕饒不了你,定要將你剝皮抽骨,懸屍城門。”

此時站在帷幕之外聽了一會兒的郝萌這才走進帳中,盯著蹇球笑咪咪的道:“不想公子竟然如此恨我,萌原本還顧念著這些日子的情誼,想要為公子在我家兄長面前討個人情。不想公子恨我如此之深,萌真是自作多情了。”

蹇球見了郝萌,又聽他此言,立刻變了臉色,滿臉諂笑:“阿萌,我昔日對你不差,今日你若是放我離去,之前的事情我可既往不咎。還會向堂兄舉薦你,求他重用你。到時候你必然前途無量,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一樣都不會少了,總歸要比跟著這個呂布四處流浪要好上不少。”

郝萌單手將他提起,眼中殺機畢露,“公子,我跟在你身邊不是一日兩日了,你是何等人,我清楚的很。若是我此時放你出去,轉身你就會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他抬起手用力拍了拍蹇球的臉頰,“我想如此做已經許久了,真是痛快。”

受此侮辱,蹇球竟是不敢言語,人在屋簷下,保住性命才重要。

“我在野王的家中還藏有不少財物,只要你放我走,我就將財物都贈給你。”

郝萌笑道:“若是公子死了,難道我不能自取?”

“沒有我的指引,你是決然找不到的。”蹇球見他有些意動,趕忙道。

郝萌給他整了整衣服,和顏悅色,笑道:“公子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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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地上,呂布聽完了劉備講完李平的故事,無聊的打了個哈欠,“劉備,你講的故事很有趣。”

“只是有趣而已?”劉備反問道。

“說是有趣,其實無趣之極。你來自涿郡,幽州雖說也是久鬥之地,可涿郡到底不是在邊郡,你的日子過的還是太安穩了些。”

呂布盯著劉備等人,雖是笑著言語,可其中滿是冰冷的殺意,“我出身幷州九原,想來你等是不曾去過了,畢竟即便是我,自打從幷州出來之後也不曾再回去過了。極北之地,鮮卑歲歲南來,幷州之人日日枕戈。常言幷州之人善戰,為何?”

他笑了一聲,“因為弱者早已死在了強者的馬蹄之下。”

“所以當年我從幷州出來時就明白了一件事情。”呂布以手中畫戟點地,“大丈夫,豈可鬱郁久居人下!”

“大丈夫行事,當以忠義為先,何苦汲汲於富貴。”關羽正聲道。

呂布嘿笑一聲,“我說這麼多,只是因為見你們本事不差,想要將你們收入麾下。不想你們也是那些無能的固執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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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前傾了傾身子,笑道:“我且問你,忠義幾錢?”

“一心忠義,又能換幾碗豆粥?可能讓人填飽肚子?不能,都不能。漫漫長卷,累累青史,盡是假託忠義,沽名釣譽之輩。便是有此等人,當今天下才會如此。”

關羽竟是一時之間被呂布說的啞口無言。

朝政日弊,百姓何辜?

呂布重新坐回到木桉上,笑道:“說的多了些,不過這些也都是布的心裡話。既然道不同,那就多半是不相為謀了。”

劉備揉著額頭,呂布不是一個只知恃勇而行的莽夫,竟是頗有心機,這讓他越發頭痛起來了。

不過想來也是,留名青史的,又怎會有簡單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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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郝萌已然將蹇球帶了回來,將他扔到劉備等人身前。

呂布笑道:“玄德,這就是你們要找的蹇大公子。不止你口中的李平,死在蹇球手中的無辜之人,早就數不清了。可那些朝堂上的公卿們,還不是默然坐視?”

蹇球一臉錯愕的看著劉備等人,他不記得自己曾見過這些人。雖說他做下的惡事不少,可那些人他多少都有些印象。

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壞事,惡人反倒往往要比那些恪守道德的正人君子聰明一些。

“我不認識你們,你們莫不是找錯人了?”蹇球連忙解釋。

劉備蹲下身,笑眯眯的打量著蹇球。雖說如今他們此刻也在危急之中,可他們來之前已然早就有了準備,既然來了,本就做好了不能活著回去的打算。

“你確實不認得我們,我們也不認得你,前些日子你在牧野城中曾搶過一位姑娘,我想你應當記得的。”

蹇球一愣,他確實記得。不過那個女子只是個尋常的農家女,家中只有一個老到快要行將就木的老頭子而已,如何還會有旁人來為她報仇。

劉備笑眯著眼,接連幾把掌狠狠甩在他臉上,“是不是不知為何尋常一個農家女子,竟也會有人來為她報仇?這個世道,惡人不少,可還是有人願意為旁人求上一個公道,比如我們。”

他一腳將蹇球踢出老遠,手中雙劍已然提在手中。

蹇球見狀,大叫一聲,“呂布救我,呂布救我。我若是死了,我堂兄絕不會放過你們。若是現在放了我,之前的事情我可既往不咎。我向堂兄推舉你,要你入到雒陽做大官,做三公,做九卿,當今陛下最信任我堂兄,只要你想,我堂兄都能給你辦到。”

呂布單手將他提起,讓他坐在木桉上,親手給他解開身上的繩索。

“公子說的可是真?”

蹇球用力點頭,“自然是真,只要你放我回去,錢財,美人,仕途,你想要什麼。我堂兄都能給你。”

呂布笑了一聲,看向一旁的郝萌,“阿萌以為如何?蹇大公子咱們放得放不得?”

“蹇球此人從來言而無信,兄長不可信他。”郝萌板著臉,冷聲道。

蹇球大叫一聲,“是兒最無信義。”

呂布轉頭回顧,“玄德以為如何?”

“若不殺之,縱虎歸山,必成後患。”劉備澹澹道。

呂布大笑一聲,將蹇碩按倒在木桉上,“公子也聽見了,不是奉先不願,只是諸君不許耳。”

他一腳將木桉豎起,接著隨手拿起身邊的畫戟,刺中蹇球的右手,將他釘死在木桉上。

接著轉過身,側立到一旁,嘴角帶笑。

他笑望向劉備,“玄德,可有膽氣取此人性命。”

殺人自然算不得什麼大事,只是此人畢竟是蹇碩的堂弟,親自動手斬殺此人,若是日後被蹇碩知道了真相,必然不會放過劉備。

關羽上前幾步,想要替劉備動手,他本就是解良一武夫,心中無牽掛,可自家兄長還有心中的大志。

劉備卻是將攔他了下來,顧笑道:“雲長莫非是想要阻攔大哥成全大義?”

關羽點了點頭,退了回去。

若是日後大哥真的有事,他就死在他之前就是了。

劉備上前,與蹇球相距數步。

呂布站在一旁,笑意吟吟,他倒是想看看,這個號稱要為天下除賊的人要如何動手。

劉備站在蹇球身前,也不動手,只是抬著頭,若有所思。

“放我走,放我走,我要我堂兄給你高官,給你錢財,想要什麼都給你。我堂兄是蹇碩,是如今陛下的最信任之人,饒了我,饒了我。”

蹇球依舊在大聲求饒,他自出生之時起就是錦衣玉食,走到何處不是被人阿諛奉承,捧在手心裡,哪裡受過這般苦痛。

被畫戟釘住的右手血流不止,只是呂布出手之時極有分寸,讓他雖痛卻不會致命。

劉備忽然抬頭望向蹇球,“你可知錯了?”

蹇球連忙點頭,以為有了活命的機會,連聲道:“知錯了,知錯了,若是今日能活得性命,日後我必然積德行善,廣做善事,彌補之前做下的惡事。”

“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劉備忽然笑了笑,轉過頭,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

“有道理?有個屁的道理。憑什麼惡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誰曾問過那些受他們欺凌的人可曾答應?家破人亡,身死族滅,他們都死了!誰又能仗著大義之名替旁人原諒?我只問一句,憑什麼。”

此時劉備已然聲色俱厲,他大喝一聲,“縱然旁人答應,我劉玄德不答應!”

左手之中雌劍高高舉起,一劍將蹇球的左手也釘在木桉上。

蹇球痛的大聲嘶吼,痛哭求饒,劉備卻是置若罔聞。

他只是想起當日老李頭在那間破舊佛寺裡提起自家孫女時的滿臉慈愛。

老人所求的很多嗎?半點也不多。

可這個世道偏偏連這半點溫情也不願給他。

天下苦難,為何偏偏多尋苦難之人?

該死之人不死,不該死之人卻送了性命。

手握強權之人,欺凌貧弱。

旁觀之人道目以目,無人敢言。

只能信他善惡有報!只能信他惡人自有天收!

這是誰的規矩?這是誰的道理?

這是,誰的過錯?

他微微抬頭,眼神冷漠,只是盯著被釘死在木桉上的蹇球。

鮮血順著蹇球的手腕緩緩流下,將整張木桉染的血紅。

被方才劉備的言語所懾,空地之上無人言語,唯有蹇球的血液滴落在地的滴答聲。

連成一片,接連不斷。

蹇球的神識已然有些模湖,只是嘴裡還在不斷的求饒,“放我走,我堂兄是蹇碩,是蹇碩,是陛下眼前的親信,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那就,借你頭顱一用。”

劉備湊前幾步,手中雄劍從蹇球的咽喉刺入,他用力不斷,直透木桉。

湧出的鮮血噴了劉備滿身,噴了劉備滿面。

此刻他一身浴血,就像一個從地獄之中走上來的猙獰惡鬼。

一旁的呂布不懼反笑,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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