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翟城外的大帳裡,帳中諸人分列左右,正打量著那個站在中央的不速之客。

郭家雖算不得頂級世家,可紮根陽翟多年,單以在陽翟的勢力而論,其實更在潁川荀家等名門之上。

“如今陽翟已落在黃巾賊手中,公則名門子弟,如何流落在外?”皇甫嵩一邊開口,一邊打量著郭圖的神色。

在劉備帳中稍作梳洗,已掃去旅塵,恢復了些世家子神采的郭圖先施一禮,“圖本受命前往雒陽,只是剛剛離城,聽聞潁川賊起,加上前路阻隔,這才連夜返了回來。”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郭圖為何回返他們自也清楚。

如今前往雒陽的道路上雖多有黃巾作亂,可他若是一心前往,去往雒陽也算不得什麼難事。

說到底,他奔波而來,還是為了陽翟城中的郭家。

“原來如此。”皇甫嵩點了點頭,“方才聽玄德說公則為獻計而來,不知有何教我?”

當此之時,郭圖也不遲疑,朗聲道:“陽翟堅城,若是大軍急攻定然難下,即便能夠硬下此城,只怕到時軍中多有傷亡。無非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二位郎將為平定賊亂而來,想來也不願見到城中塗炭。”

“我也知陽翟倉促不可下。只是此行本就是為平定黃巾而來,我自然憐憫城中百姓,可若是不能底定賊患,朝廷那邊我等也不好交代。”皇甫嵩故意嘆氣一聲。

其實之前軍議,他心中已經定下了攻城的法子,之所以拖延不前,只是為了讓城中的黃巾軍放鬆警惕。

郭圖面色不變,沉聲道:“圖此次正是為此事而來。如今大軍圍困陽翟甚急,賊據城中,進退不得,若急攻之,定然玉石俱焚。故而圖以為不如圍三闕一。”

帳中幾人都是一愣,隨後大笑出聲。

郭圖怔了怔,不知有何可笑。

“公則果然是有才略之人。”皇甫嵩停下笑聲,開口解釋起來,“不瞞公則,我等定下的也是此策,如今圍城不前,也不過是想先詐一詐城中黃巾。”

郭圖聞言心中出了口氣,皇甫嵩等人能想到此策最好,也無須他多費口舌進行勸說。

“既然郎將已然想到此策,圖也不再多言。我郭家在陽翟城中還有些勢力,圖當日出門之前早有交代,想來到時也能助大軍一臂之力。”

皇甫嵩笑著點了點頭,看向一側的劉備,“玄德,你與公則有舊,難得一見,可好好敘舊一二。”

劉備出列稱是。

………………

劉備帳中,郭圖與劉備相對而坐。

兩人身前的木桉上擺著一壺熱湯,兩隻酒碗。

“遙想當日初見,公則曾請備飲酒。彼時何曾能想到,有朝一日,你我還可同坐對飲?可惜軍中律令森嚴,不得飲酒,唯有熱湯相待。”

郭圖面色一沉,隨後很快恢復如初。

當日兩人的初次相見算不得言談盡歡,甚至說一句不歡而散也不為過。

即便他郭圖再有才智,也想不到當日那個藉著盧植名頭才能勉強配與他同坐一桌的年輕人,如今竟已成了執掌一方的大員。

“公則無須驚慌,當初你我年少,爭辯幾句本就是尋常,算不得什麼大事。”劉備笑道。

郭圖端起桌上的熱湯飲了一口,也是笑道:“劉北海能如此想自然最好,昔年舊事,翻過也就是了。”

觥籌交錯,兩人談笑甚歡,似是真的將之前的事情掀過了。

“不知公則可有出仕的打算?”劉備忽的問道,“我欲對公則舉薦一二,不知公則以為如何?”

如今他為北海相,自有舉薦之權。

“玄德寬宏雅量,圖本不該相拒,只是之前已然應下我一好友,只怕要辜負玄德美意了。”郭圖卻是推辭一聲。

劉備聞言也不曾惱怒,只是點頭笑道:“人各有志,以公則的本事,早晚是能出人頭地的。”

他話鋒一轉,似是隨口問道:公則那個好友可是姓袁?”

郭圖一愣,沒有言語。

半個時辰之後,郭圖離去,關羽自外掀帷而入,見劉備正獨自飲著熱湯,帶著些若有所思的神情。

見關羽入內,劉備笑道:“雲長,看來我還是小瞧袁本初了。”

………………

陽翟城中,被黃巾臨時佔據的一處富貴人家裡,波才正來回踱著步子。

連日修養,他身上的傷勢已好了七七八八,只是相對於身上的傷勢而言,他如今更擔憂的還是城中的局勢。

當初攻打陽翟城時其實並未多費什麼氣力,黃巾大軍兵臨城下之後,如郭家那些大族只是稍稍做了些抵抗,隨後便出城而降。

既然當日能輕易而降,如今漢軍西來,他自然也不期望這些人會隨他死戰。

更何況這些日子他在這些世家豪族身上壓榨出了不少錢財,即便這些人嘴上不說,可心中必然懷恨。

如今城外官軍不敢攻城,無外乎怕一個魚死網破。

只是他們在城中雖然暫時安穩,可久守必失。

如今他無外乎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堅守城池,等待大賢良師的援軍,另一個則是尋機突圍。

兩者自然都是有利有弊。

若是留在此地等待援軍,一來附近的黃巾軍只怕應對官軍尚且力不從心,未必有餘力前來支援。即便能夠前來支援,卻也給了漢軍圍點打援,以逸待勞的機會,反倒是送上門來。再者,久守之下,只怕軍中之人的敢戰之心反倒是會逐漸消減。

可若是突圍而出,如今皇甫嵩等人合兵一處,以他手中如今的兵力,又不曾有一戰而勝的把握。

波才抬手摸了摸頭上的黃巾,嘆息一聲。

心中想著,若是大賢良師在此,又會如何抉擇?

數日之後,城外有數百封箭書射入城中,言冀州大賢良師軍已敗,大賢良師三兄弟更是兵敗身死。他們外無救兵,不如早降。

事情雖被波才以強兵彈壓了下去,可他也知道如今城中人心思變。

如郭家等大族本就心懷異志,不論城外這個訊息是真是假,只怕他們已起了心思。

而黃巾素來以大賢良師為支柱,如今得到這個訊息,駐守城中的黃巾軍人心也是有了不小浮動。

波才在府中枯坐數日,如今形勢之下卻也想不到旁的法子。

他早已登城仔細觀摩過城外漢軍的佈陣,圍三門而獨留北門一門,顯然是想要他們自北門突圍而出。

只是哪怕明知漢軍的謀劃,他卻也不得不如此做。

留在城中,早晚會人心渙散,只是束手待死罷了。強行突圍說不得還有一線生機。

………………

這一日,波才暗中召集軍中將校,要他們整肅軍隊,準備夜間自北門而出。

是夜,陽翟北門大開,果有一軍出城,北門之外的守軍薄弱,只是稍作阻攔便將他們放出北去。

而在北門大開的同時,東門卻也悄然開啟,一支黃巾軍直奔城外的守軍襲去。

明知漢軍圍三闕一的計策還要冒險出兵,波才也自然有他的應對之策。

他的應對之策便是如今的聲東擊西。

在看似要自城北突圍的同時進攻東門,到時城外的漢軍定會以為是他識破了他們的謀劃,誤以為他藏在進攻東門的黃巾之中,近而將大部分兵力聚集在東門,到時北門突圍的黃巾便能順利脫出。

他做出這個決斷自然是左思右想,只是如今的形勢之下也由不得他婦人之仁。

此時東門外的鎮守之人正是朱儁,他縱兵出陣,打量著對面的黃巾軍,卻是忽然嘆息一聲,感嘆著到底是便宜劉備等人了。

原來對面的黃巾軍人數雖多,可軍陣鬆散,一眼便能看出非是波才主陣,既然波才不在此處,那只能是混在城北逃出的亂軍之中。

而此時隨著城北與城東的黃巾出城而去,以郭家為首的地方豪族立刻組織起族中的守衛在城中巡查起來,如今城中無主,正是大亂之際,有些居心不良之人常會借此生亂。

而這些世家豪族如此作為,也非是出自什麼悲天憫人情懷,而是想在收攬名聲的同時,給皇甫嵩等人納上一份投名狀。

重歸王治之下,他們自然要送上一個見面禮。

………………

自北門逃出的黃巾本就只有數千人,在城門處又被北門的駐軍困住了不少,故而如今逃出的勉強只有千人。

此時相距陽翟已遠,波才這才讓眾人駐軍少歇。

他站在最前,轉身打量著身後的殘軍,忍不住嘆了口氣。

“渠帥不必難過,兄弟們都是為黃天而死,日後定能轉世到富貴人家。”波才身側的一個心腹見他一臉愁容,開口勸道。

“兄弟們隨我起軍,我卻連他們的性命也保不住。”波才長嘆一聲,淚流滿面,“日後到了地下,我有何面目與他們相見。”

“渠帥無須如此,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渠帥正當振作起精神,重整旗鼓,他日斬殺皇甫嵩等人為他們報仇,不可就此消沉下去,不然他們在地下也難安心。”那漢子也是淚流滿面。

兩人相對而泣,讓那些追隨著他們逃得性命的剩餘黃巾軍也是感慨落淚。

當初波才定策,要他們抽籤選出進攻東門的人選之時他們心中還有些抱怨。誰都知道去進攻東門多半是九死一生,即便他們對波才素來敬重,可心中也難免生出些許怨恨。

只是如今眼見著原來波才對他們的性命也是如此放在心上,而這般作為都是皇甫嵩等人的逼迫之舉,很自然的便將很恨意都轉嫁到了皇甫嵩等人身上。

原本已然坐倒在地的波才重新站起身來,抬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沉聲道:“我在此地立誓,他日定然帶你們殺回陽翟,以皇甫嵩等人的頭顱祭旗。”

“說來也是可笑,若是我用兵處,定然要在此地放上一支軍馬,到時你我還不是要成擒。”

他言語方停,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朗聲笑道:“玄德,文臺,看來這波才還有些手腕。”

波才尋聲看去,正見到曹操孫堅劉備三人。

放他出城自然是既定之策,而其中一環便是三人率軍守在這裡。

此地易守難攻,加上波才等人逃到此處定然會放鬆心神,正是伏擊的好位置。

劉備方才聽到波才的言語後轉頭看向曹操,覺得頗為有趣。

此時波才見到三人,如何還不知中了埋伏,還不等他下令追隨而來的黃巾應戰,周圍埋伏的官軍已然圍了上來。

孫堅厲聲喝道:“事到如今,還不肯降!”

“莫非如此就以為將我等逼到了死路不成!”波才拔刀而起,口中大聲呼喝著黃巾士卒迎戰,“寧可死戰,絕不屈膝而降。”

孫堅面容冷峻,親自策馬上前督戰,劉備二人卻是立馬在原地,一動不動。

如今波才不過困獸而已,有孫堅一人對付他足以。

論精銳,漢軍本就在黃巾之上,如今更是佔著以逸待勞和人數上的優勢,故而只是一盞茶的功夫,已然將黃巾殺戮大半。

原本勉強的千人之數,如今一眼看去也不過僅剩一兩百人,其中又多是波才身邊親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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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這些人將波才護在中央,雙方一時之間都是不再有動作。

“君還不欲降?”劉備朗聲道。

波才此時已然自知絕無幸理,他將手中刀橫在項上,沉聲道:“某一死,可能換得他們的性命?”

劉備三人沉默不言,片刻之後,還是劉備開口道:“降者,可免死。”

波才聞言環顧左右,“事已至此,你等可降,無須葬送了大好性命。”

言語已罷,他只是嘆息一聲,“可惜此生再也見不得大賢良師。”

手中刀鋒在脖頸處劃過,血水順著刀鋒滑落在地。

這個初次領兵便打敗皇甫嵩的黃巾將領就這般死在此處。

而其手下剩餘黃巾士卒更是無一人請降,反倒是對著官軍發起了最後一次衝鋒。

戰事已歇,滿地皆是屍首。

劉備望著眼前的戰場,良久之後才嘆息一聲。

“今日始信田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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