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綰聞聲,面部忽的僵硬給了起來。

不會,太子是諫言陛下這個了吧。

按照太子對李斯的態度,極有可能啊。

王綰腦中靈光一閃,他頓時明白了太子為什麼被關起來了。

這太子,倘若他真的直言諫言陛下行事暴虐,那他這個老頭子,便是要從打心眼裡佩服這小子啊。

扶蘇太子日後繼位,必定又是一位雄主。

王綰如是想。

但是很快,他倏的站起身,而後跪倒在嬴政腳邊。

王綰自然不敢直接用言語回答嬴政的問題,而是用沉默和行動向嬴政表露他的態度。

而此刻,嬴政的心緒,不僅異常平靜,而且淡然如水。

“是故,汝也認為,朕與紂王無異?”

王綰還是伏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一聲。

王綰深知,他今日要是敢對這兩個問題做出任何回應,觸怒嬴政,那他全家的項上人頭,可就不保了。

但是,王綰在緊張自保的時候,又深切的預感到,陛下的心意已經有了轉變。

當陛下開始對質疑自己的行為時,那轉變就已經開始了。

這對於秦國來說,無疑是大喜。

而王綰,也不得不再次佩服陛下的氣量。

“朕先前聽聞,良藥苦口,卻利於病;忠言逆耳,卻利於行。”

王綰聞言,眼中閃爍著激動和喜悅。

陛下竟然又肯聽勸諫之言了。

王綰感動之餘,想到,這必定是太子勸諫之功。

“陛下之言,醍醐灌頂,臣亦受教。”

嬴政隨即又問:

“那在王相眼中,朕是忠奸不辯之人?”

這個問題,王綰也不敢直接明答。

十七年前的秦王和十七年後的始皇帝相比,自然是前者更為賢明。當初陛下可是對忠義之士,奸佞之臣,分的清清楚楚。

但是如今的陛下,絕不是聽得進去逆耳之言之人。

那麼,這忠奸的界限,也就不甚分明了。

“陛下生來便是帝王之才,天資聰穎,臣早就悉知。然帝王心術,臣不敢加以揣摩。”

王綰的回答,無疑是完美的。

嬴政知道了他想要的答案,而王綰也全身而退了。

嬴政倒吸了一口涼氣,而後用平靜的眼神掃了一眼王綰。

“朕說過,赦汝無罪。平身吧。”

王綰這才顫顫巍巍的起身。

嬴政則全然沒有了喝酒的興致,他對著王綰道。

“夜深了,王相回去吧。”

王綰望著漆案上兩尊盛滿了清酒的銅爵,又見陛下孤身一人坐在窗邊。

伴君如伴虎。

這酒,王綰今日是不敢喝的。

“臣聞陛下,每日躬親處理政務直達半夜,批閱奏章達到一百二十斤。國事要緊,但臣私以為,陛下身體更為緊要。”

嬴政聽了,淡淡道。

“朕知道了。”

“那臣告退。”

王綰徐徐退下。

出了殿,外面的雨已經停了。

一股股涼意從兩側襲來,可王綰心裡確是暖騰騰的。

王綰走在宮廊裡,皮靴踩著積水啪嗒啪嗒的作響,王綰心裡卻有了前所未有的愉快。

陛下的變化,一直都被王綰看在眼裡。

陛下昭明自身,時至今日,仍能容逆耳之言,而且虛心悔過,可謂十分難得。

路過時,王綰瞧見,華陽宮裡今日也還是燈火一片。

王綰撫著鬍鬚,笑呵呵的拂袖瀟灑而去。

——————

而華陽宮。

重華殿裡,擺著兩個搖籃。

扶蘇強行將兩個兒子的腦袋拼在一起對比,這非同母所生,確實長得不太一樣。

王琳臉上滿是擔憂。

她的夫君,她最為瞭解。

如果不是有空,他甚至都不會想起,這華陽宮裡還有個重華殿和瓊芳閣。自然也更不會想起他還有兩個夫人。

而除非突然,他也不會看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看這麼久。

現下還是把兩個抱在一起,端詳了這麼這麼久。

王琳覺得這是某種不祥事情將要發生的前兆。

這一晚,王琳可謂過的甚是難熬。

王琳自然還是年輕水靈,而且生養之後,別有了一番嫵媚之態。

熬了一晚上,王琳眼眶微微發青。

當然扶蘇自然是神清氣爽,拉王琳遊湖她害怕,扶蘇只好一個人對著湖畫山水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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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過天晴,春意更盛。鴨子又嘎嘎嘎的叫起來,在水裡撲稜撲稜扇著翅膀,被攆到岸邊。

這太子悠哉悠哉畫畫、釣魚、喝茶、對弈……

這天底下悠閒自在輕鬆的事,扶蘇一個人可謂全做了。

蕭何站在岸邊,一臉憂色。

華陽宮被封,宮外議論不休,太子卻在這裡和華陽夫人閒趣。

這事情要是傳到陛下耳中,不知陛下該如何作想。

張蒼和蕭何二人站在湖邊上,兩個人面面相覷。

這如何是好?

誰也不知道扶蘇在想什麼。

而章臺宮的人,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在想什麼。

皇帝陛下昨天夜裡,自斟自飲了好一會,而後一夜未眠。

事實上,扶蘇是開心。

扶蘇終於做了他想做但是一直不敢的事情。

扶蘇一直想告訴始皇帝,他其實就是一個暴君。

在這個皇權空前集中的大秦帝國,如果,始皇帝嬴政不作出改變,這個秦國,就算添了一個二十一世紀的靈魂,也於事無補。

至於,旁人的擔心麼,扶蘇其實明白。

大家都覺得扶蘇觸怒了嬴政,擔心未來日子可能不好過。

而且,歷朝歷代廢太子的也不是少數。

他們的擔心,可以理解。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不過,扶蘇一點也不擔心。

因為他是始皇帝的長子啊,不管他再怎麼皮,這虎毒還是不會食子。

死是不會死的。

不過這太子之位穩不穩,本來就是嬴政一人之言。

這躺平躺了三天,華陽宮的宮門終於開了。

對於扶蘇來說,這不是對他的釋放,而是秦國命運的轉折。

————

章臺宮。

嬴政對一個問題困惑的不得了。

朕一統四海,立不世之功。可是在世人眼中朕竟然成了商紂那等暴虐之君?

道理何在?

嬴政想不通。

扶蘇跪在陰雲佈滿面孔的嬴政面前,大氣不敢出。

扶蘇面對嬴政,就像是狸奴對著大老虎。

這是扶蘇從王琳那裡聽來的。據說王戊聽他父親家訓時,一聲不吭,只是跪在地上,等到王綰氣消了,然後他也就全身而退了。

“朕聽聞,汝在華陽宮,不亦樂乎?”

“臣只是擔心日後不會再有身居華陽宮這樣快活的日子,於是及早行樂。”

嬴政聽了,雙目眯成兩道細縫。

嬴政再次打量著扶蘇。

這個回答倒也合情合理。

“朕以為,汝對朕全然無懼。”

“臣絕對不敢。臣深知,帝王一怒,伏屍百萬,血流漂杵。”

嬴政立著。

眼前這只貓看似顫顫巍巍,實際上頗有心術。

朕不會為表象所欺騙。

“是故汝明知會觸怒朕,還是冒犯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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