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臨淄,桓公臺,將近十月。

梧桐秋雨,天色陰鬱,闊葉紛黃,為雨滴打落粘在青石板宮階上,淒冷異常。

一夜過去,齊王建從未像昨夜那般過的煎熬,他幾乎是一夜未眠。

即便秦國那些個瘟神身在臨淄,天天在他面前晃悠給他堂堂齊王看秦國公子臉色行事之時,他也從未像昨夜那般惶惑不安。

輾轉反側,一夜難眠,天色微亮,齊王建就得悉了兩個驚人的訊息。

齊王建手中拿著帛書,癱坐在塌上,雙手抖個不停。

就連為侍女服侍更衣時,都顫慄不止。

其一,昨夜公子扶蘇遭橫戟刺殺,他手下的三千騎兵險些與秦公子的護衛動起手來。而今這三千騎,在損失了百人之後,由左庶長將人帶回來了。過後公子扶蘇又無蹤……

這第一件事,就已經壞透了。

其二,王賁三日前便率大軍出了安陽城,直逼盧城!聲稱是要接公子還秦!

兩件事合起來,不能想象,這是他們提前串通好的。

“秦國小兒,多次無禮於寡人,而今竟然在寡人之疆土上,殺了寡人之將士,還隨意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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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煞寡人!”

說著,齊王建將那兩份竹簡重重摔在地上。

而看過這兩份帛書之後,齊王胸前便開始不住的起伏波動,氣息急促。

“快,速速召後相。”

左右親近聽了,立刻馬不停蹄前往相府去請後相。

雪姬和往常一樣,用語言安撫齊王。

“大王莫要擔心,後相一向謀略過人,相信待後相來了,這些事都能迎刃而解。”

齊王微微一怔,他定定看了看雪姬。

“汝徒婦也,焉間乎此事?”

語罷,齊王建還是驚慌不已,但是相對之前他的步履已經平穩了許多。

雪姬目送齊王離開寢殿,走向梳妝檯,由侍女用玉梳梳髮。

往常,對著枯瘦如柴不頂用的齊王,雪姬對他是不甚厭惡的。

因為他可以給她無上的尊貴和榮華,但是最近,尤其在見識了,大王竟然在一個少年面前做出那副低微模樣之時,雪姬開始生出了一些別樣的想法。

而昨夜,大王戰戰兢兢,擔驚受怕了一整夜。

雪姬整日在齊王身邊,自然知道秦國人突來到訪是為了什麼,而如今大王這般戰戰兢兢,這一切都表明:秦國要來攻打齊國了,可大王和諸大臣們雖然做好了迎戰的準備,但是卻沒有必勝的把握。

秦國——

素來有虎狼之稱。

聽說秦王嬴政,以一國之力,已經滅掉了三個國家,而今這齊國、楚國中間隔著魏國之地,兩國無法聯手。

而齊國和燕國代國,中間隔著海,也無法聯手。

所以,齊國如今已是孤立無援。

一旦秦國來攻齊國,那麼齊國,必敗無疑。

齊國若亡,大王自然不會再是大王,而她也必然不會再是夫人……

————

齊國盧城,正午時分。

烏雲蔽日,黑雲積重,其勢活似要從天上墜下來一般。

綠水繞青山之景貌仍舊在齊國盧城城牆下的戍衛們的眼中,但是當下,還有一幕讓他們觸目驚心!

遙在盧城城牆千里之外,凡丘陵凸起之地,烽火高燃,濃煙滾滾。

自昨夜起,烽火臺上便開始高燃。

而盧城也從昨夜就開始擊鼓號令,調集軍隊來齊。

城前的人,尚在望風,到底要不要一戰。

來人,可是秦將王賁。

而城中的人,從昨夜間聽說秦軍來了,又見烽火臺上烽煙滾滾,便開始帶著全家老小卷了席,裹了錢糧,推著小推車,全數向臨淄城逃難去。

國界邊境之地,每相隔兩百裡便依山丘設起一座烽火臺。

這些烽火臺,均是數百年前設立的,在它們沉寂了幾近四十年之後,烽煙忽的再起。

盧城城前,地勢開闊,秦軍所經之處,正是狼煙遍地,烽火四起。

盧城,南接齊國長城,而盧城之後,過了平原城,就是齊國國都臨淄。

“騰——”

“騰——”

“騰——”

秦國人行軍的步伐聲,行伍之間,排列有序,緩緩向前推進。

這整齊的聲音,震天徹底,天色將亮時,便開始響起,直到現在,這聲音才接近尾聲。

聲勢浩大,齊人多年不戰,忙於留戀富貴鄉中,劍戟斧鉞生鏽,再自然不過。

盧城城牆上,戍衛們更是心驚膽戰地揹著弓箭在城牆邊上伏了一整夜。所有的人都惴惴不安,將自己的頭埋在城牆以下,深怕一不小心,秦人的弩箭,就射到了自己的腦袋上。

烽火臺早已燃起,秦軍是從前日就開始行動的。

滾石、箭矢早已在城牆之上的碉堡中備好,為此一戰。

城前地勢開闊,一塊又一塊黑色方陣前後連線著,排成一條黑色長城,從西向東不斷向城門口湧動。

大軍之中,劍光凜寒,白刃閃耀,而鉞斧更是鋒利無比。

像是黑乎乎一片海上,浮動著一片銀閃閃寒光。

忽的,鼓聲高震。

聽到了號令,那塊塊黑色方陣,開始在令旗的指引下向兩邊分散開來。

布軍之時,黑色大方陣,經歷了打散而後重組,後面的部隊,像是黑水一般,從大部隊後面湧了上來,而後填補到兩側。

幾個將軍在瞭望臺上眺望到城前平原上,似是黑壓壓一片螞蟻迅速壓了過來,他們將草色全部覆蓋侵吞。

天氣本就悶熱不已,而城下,大軍重組之後,又在向城牆步步逼近。

大軍正中,一輛規模極大的戰車,左右分別由兩人驅馬駕車,正中間站著一位著黑甲中年男子。

不一時,三個將軍騎著紅赤黑三色駿馬,奔到戰車前翻身下馬,對著王賁抱拳。

“將軍——左軍已調畢!”

“右軍已調畢!”

“中軍已凋畢!”

王賁點點頭,示意已知曉。

今日的王賁,眼中帶著睏倦,素日裡挺拔結實高高凸起的胸膛,就連嬴政見到,也止不住想要上前捶兩拳的慾望,可是今日卻似乎塌陷了下去。

而那雙炯炯有神的豹眼,今日只能從中窺見到昔日的一半神采。

兩軍陣前,上將軍卻怏怏不樂。

這一幕,逃不過王賁手下幾位將軍的眼睛。

尤其是,屠唯和趙佗。

屠唯和趙佗,都是地地道道的咸陽人。

他們是被上將軍提拔上來的人,少時便跟隨王賁將軍,出生入死,協同作戰,戰功赫赫。

而今兩軍陣前,上將近怏怏不樂。

其中緣由,自然是和上將軍被派來伐齊有關。

夫齊,相比於楚國,並不值得大王派王將軍出來一戰。

婦人都知,殺雞不用宰牛刀。

更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大王不久前下令,讓上將軍配合公子之令動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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