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音冷眼看著面前的人,心中百味雜陳。

誠然封隱修讓人覺得可恨,拋妻棄子的痴迷於鑄劍一道,可這數百年孤寂的生活,似乎也算是對他的懲罰。

她不是娑織,不能代替那女人怎麼想。

前世藏身在兵解裡怨恨難消,與自己糾纏那麼多年,只為給這男人報仇。

想來娑織心對封隱修依舊難忘。

或許是因為憐憫,又或許是生出了什麼旁的情緒。

懷音冷冷看著面前折下腰、匍匐在地上有些痛苦的男人,“她從未離開過,一直藏身在這半神之器中。”

聽到這句話,狼狽的鑄劍師才猛地抬起頭,眸子裡有些鮮活的光芒。

那雙渾濁的老眼,竟是倏忽又清亮起來,“你說的是真的?”

“即便是真的又如何,她藏身兵解之中百餘年不肯見你,你就沒想過是因為對你恨之入骨,不願相見。”

懷音的目光居高臨下,似乎帶著些嘲諷。

封隱修的眸子有一瞬間的黯然。

他當然不是沒想過有這種可能性,只是從不願意相信,如今被懷音撕裂在眼前,心中苦澀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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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音低下了頭,冷冷看向了面前的老者,“何況,你不是十分憎恨她嗎?兩不相見,不是很好嗎?”

“不,不是的!”封隱修突然昂起頭,有些痛苦的表情浮上面龐,“我不恨她,是我的錯,不是她。”

有些破碎的句子從口中溢位,白髮老人的神情逐漸變得恍惚。

“是我醉心煉劍,忽視了她的感受......”

“是我該死,不是她......”

“神器我不要了,把她還給我,還給我......”

話至最後,這半百的老人嗚咽著幾乎哭出了聲。

懷音不能理解,卻似乎能感受到封隱修的悲痛欲絕。

這老者的情緒,實在外露的明顯,讓人看不出來一絲一毫的偽裝。

可這一切的結局,終究是他自己造成的!

懷音最後看了一眼封隱修,將手上的半神之器一把扔到了地上,丟到了封隱修的面前。

那老人近似匍匐在地上,顫抖著手將那匕首捧起來,緊緊貼在了胸口。

即便到了此刻,娑織依舊不願相見。

任由地上的老人痛哭流涕,懷音卻沒再看向他一眼。

而是將目光流轉到了虞歸旁邊那小姑娘的身上。

這還是懷音第一次仔仔細細打量她。

這小女孩確實長得和自己頗為相似,眉目間彷彿精雕玉琢。

只是脾氣比自己更加冷淡和暴戾得很,懷音可不記得自己在她這樣小小年紀的時候,便有殺人的本事。

小女孩兒始終側著頭,連看一眼懷音都嫌懶得。

懷音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絲好奇,於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沒想到這個問題卻惹來了小女孩兒的一個白眼,彷彿看傻子的眼神瞪向懷音。

一旁的虞歸連忙掐住了女孩兒的衣領,將她拖到自己身邊。

順便對著懷音道,“她叫阿槐,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小長老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阿槐聽到這話自然張牙舞爪地鬧了起來,卻被虞歸制住四肢,緊緊攬在懷裡。

懷音看著面前的兩人,倏忽生出了自己已經老了的感悟。

這時,大殿中的門被“砰”地一聲撞開,數十個天外天的弟子們便站在門口,與懷音相見皆都訝然。

葉桐更是紅了眼眶,有些失態地衝了上來,撲進了自家小師叔的懷中。

在那黃沙之中的時候,她一度以為懷音已經死了,所以將一切罪責怪罪到了自己的身上。

自責又懊惱。

如今見到懷音,難免喜極而泣!

懷音看著眾人十分意外,她還打算去尋他們,卻不料弟子們已經找來了。

葉桐自然興奮地解開了懷音的疑惑,是神尊現身通知了他們,才讓他們沒有在茫茫黃沙之中繼續尋找。

聽到自家小師侄提及君故,懷音有一瞬間很不自然的僵硬。

夢境中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暫時她還不能用無所謂的態度來面對自己這位師尊。

而葉桐並沒有發現懷音的不對勁,而是像往常一樣誇耀起神尊來。

懷音只能開口打斷了喋喋不休的少女。

“這秘境之中變化莫測,我們還沒脫離危險,且先找機會出去吧!”

身在其中,本該將兵解帶出去,才算是奪得了此次名劍大會的頭籌。

只是這次仙門弟子的傷亡實在慘重。

就連懷音都跌入了一場詭異的夢,幾乎陷進去。

讓人不得不懷疑,這大會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或者壓雲寨本身的目的,便是一網打盡這些正值青壯年的主力。

懷音急於出去找明夜問清楚,若是那男人的陰謀,她定要將這筆賬算個清楚明白。

於是便再沒有參與奪魁的心思。

對於封隱修說的,從這旺盛的劍池烈火中跳出去,便能離開秘境,重回生天這件事,懷音其實是相信的。

不過她知道這男人定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說。

於是又轉身看向了仍舊跪在地上,深色有些迷離的鑄劍師。

恰好這時封隱修也看向了她,語聲帶著微微的顫抖,“你說,她依舊不肯原諒我,是嗎?”

對於這個問題,懷音並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在她的記憶裡,總是娑織那張扭曲的臉,仇恨地瞪著自己。

若說她憎恨著封隱修,當然不會為了給這個男人報仇,而陷入永生永世都不能輪迴的境地。

死亡的時候跌落劍池,永遠身在劍中,但凡這女人存在世間一日,便會受到無法擺脫的、烈火灼身的痛苦。

忍受著這樣的苦難,也要為曾經漠視自己的夫君報仇,若說不愛,委實牽強了些。

可若說深愛,又藏匿於劍中,百年不願意面對封隱修。

哪怕這個男人痛不欲生,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

娑織也不願意現身。

決絕的很!

這樣的糾結情感,懷音不敢斷定,當然也無法回答封隱修的話。

而封隱修似乎也並沒打算從懷音口中得到回答,他緊緊握著手中那把匕首,似乎便握住了全世界。

老邁的鑄劍師雙手珍視地撫在劍柄上,臉上浮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將那半神器的刃尖朝向了自己的心臟,擁進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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