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拜拉特山。

這裡是茫茫大漠的邊緣,也是生命禁區的盡頭。雖然來自北方大漠的風沙依舊凌厲無情,但南方高山流淌而下的潺潺溪水,卻給這片貧瘠的土地帶來了些許生機。

這裡的山丘上能長草,能養羊,可以種一些耐旱作物。

對恕瑞瑪人來說,這樣一塊土地,就已經算是大自然仁慈而康慨的施捨了。

今年10歲的凱莎,就出生在這裡。

是的,和李維認識的那位虛空之女卡莎不同:

卡莎是她“未來”成為與虛空生物的共生體後,為自己改的名字;

而現在的她,還只是一個名為凱莎的人類小女孩兒。

“咩~咩~”清晨的太陽剛剛升起,凱莎就驅趕著她家的幾十頭羊,去那村外的山谷放牧。

這裡沒有高樓,沒有商鋪,沒有城市的喧囂,有的只是藍天、白雲、青草、羊群...

凱莎讀過父親從皮爾特沃夫帶回來的故事繪本。

那些皮城人總是在故事裡暢想,他們可以遠離城市,來一個類似這裡的地方當牧羊人。

在這裡,人們可以不用再肩負生活的沉重負擔,只需要照看著那些溫順可愛的羊兒,躺在草原上靜靜地看著天...

“才怪!”一想起那些皮城老寫的荒誕故事,凱莎就無奈地撇了撇嘴。

然後,她又忍不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讓那疲憊的眼淚控制不住地從眼角滑落,在她灰撲撲的臉頰上留下兩道晶瑩的淚痕。

而淚水流淌過的地方,才能勉強顯露出這個天生麗質的小丫頭,那雪白肌膚的本來顏色。

但凱莎隨便用手一抹,就又用那淚水和著灰塵,將小臉抹得一片灰黑。

“咩~咩~”羊群還在她身邊亂哄哄地叫著,吵得她心神有些不安。

她今天天沒亮就起來了,為羊兒搭配精料、收拾羊圈、清理羊糞,幫母親擠羊奶準備早飯。

那清掃出來的滿滿一大桶羊糞蛋子,讓她全身上下都漬滿了一股濃郁的羊騷味兒。

而凱莎也顧不得打理自己。

家裡生了病的小羊羔子,比她更需要照顧。

她只能坐在那髒兮兮臭烘烘的羊圈裡,像耐心的母親一樣,把那些和著草藥的精料,一口一口地餵給那些病懨懨的羊羔。

然後再虔誠地向恕瑞瑪的眾神祈禱,祈禱他們可以保佑這幾只羊兒早點好轉過來,讓她和母親的日子能好過一些。

好不容易忙完了這些雜活兒,凱莎總算能把羊群趕出來放牧,讓自己過得輕鬆一點兒。

但也只是輕鬆一點兒而已。

“嗡嗡嗡嗡——”

在皮城故事書裡“如鋼琴般優雅”的草地蟲鳴,在凱莎聽來就像是來自地獄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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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上的蚊子,簡直就是一種生物武器。

它們的數量多到無窮無盡。羊群在草地裡每行進一步,就能在半空中激起一團氤氳的黑霧——這時候你只要隨便一伸手,就能從空氣裡抓到一把蚊子。

於是,凱莎不得不頂著恕瑞瑪的烈日,用長袍和紗巾將自己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

可即便如此,卻還是有不少蚊子從凱莎衣服的縫隙間鑽了進去,將它們的吸血毒針刺入了少女嬌嫩的肌膚。

“嘶——”草地的蚊子咬人很疼。

凱莎感覺自己像是被針扎了幾下,然後胳膊上被咬到的地方便迅速紅腫起來。

好在,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疼痛。她胳膊上昨天、前天、大前天被咬傷的腫包還沒消呢,這樣的小傷再多幾處也不算什麼。

凱莎咬了咬牙,強自撐了下去。

可上午的太陽正變得越來越大。

皮城故事書裡的“草原溫暖陽光”,這時候正無情地炙烤著這個瘦小的恕瑞瑪少女。她臉頰上的肌膚很快變得燙紅一片,並且漬滿了一層緻密的晶瑩汗珠。

汗水不斷滴落,跟她那件舊袍子上的羊騷味兒醃在一塊兒,讓她身上的氣味兒變得更加糟糕。

可凱莎也只能繼續堅持。

她好不容易將羊群趕到了小溪旁邊,讓羊兒都喝夠了水,然後又來到山谷的背陰面,避開了頭頂那越來越毒辣的烈日。

這裡清風正涼,蚊子也不算多,正是適合駐足休息,讓羊群好好吃草的地方。

“啊...切。”凱莎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眼裡睏意連連。

幹活實在是太累了。她這時很想睡上一會兒。

但她不敢。

牧羊犬也不是萬能的。她很怕自己睡得太沉,一覺醒來,羊群就少了幾隻。

可能是羊兒自己走丟了,可能是被山上的狼叼走了,但不管是哪種可能,這都是她這個小牧羊女無法承受的損失。

於是,凱莎也只能努力不讓自己睡著。

她坐在草地上,一邊緊緊攥著羊鏟子,小心照看著那些吃草的羊兒,一邊小心地從懷裡翻出那本她看過無數次的皮城故事書,分出心思翻閱。

書上的故事,她都太熟悉了。可她還是得看。

因為周邊的景色她更熟悉,熟悉到了厭倦的程度。不看書,她也沒有其他辦法來打發時間了。

“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這時候,凱莎不禁想念起了自己的父親。

她父親每次回來,都會給她帶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還會給她帶來很多遠方的傳奇故事。

“皮爾特沃夫...”凱莎又嘗試著眺望北方,看著父親此次遠行所去的方向。

皮爾特沃夫,這座繁榮富裕的文明與進步之城,也是她父親冒險故事裡的常客。

凱莎還記得父親有一次在喝醉酒後,激動地跟她說,等他以後發了財,就要帶她和母親去皮爾特沃夫。

這樣她和母親就可以住在一開水龍頭就有水、一開冰箱就有肉,魔法般的奇蹟小屋裡了。

到時候,她也就不用被夏天的烈日曬得破皮,不用再被冬天的寒風吹得凍傷,不用再在在夏天給羊兒剪毛、打水,在冬天給羊群打草、喂草,不用半夜起來給羊看病、接生,不用再打掃羊圈、清理羊糞...

可這些終究沒有實現。

卡薩丁稀里湖塗地說完這些醉話,第二天就又啟程去往遠方。

不管他在外面經歷了多麼傳奇的冒險,凱莎和母親的日子都和以前差不太多。

“唉。”凱莎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小小的腦袋想不明白,為什麼她父親已經是這麼厲害的商隊嚮導了,卻還是沒辦法將她和母親帶出這片大山。

皮爾特沃夫,真的有這麼難去麼?

“....”凱莎突然沒了繼續看書的心思。

她將那本皮城故事書緊緊合上,再也不看一眼。

是的,她就不該看的。

她們一家的生活,在恕瑞瑪、在村子裡,都已經算很不錯了。

如果她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皮爾特沃夫這麼好的地方,或許,她也不會這麼迷茫痛苦吧?

年幼的凱莎小姐,不禁這樣深刻地想到。

而就在這時...

“汪汪汪汪!”牧羊犬突然發出了一陣恐懼的驚叫。

“有狼?”凱莎立刻清醒過來。

她下意識繃緊了身體,從懷裡掏出父親送給她的匕首,警惕地看著牧羊犬吠叫的方向。

她纖薄的身形看起來,還沒有她要保護的那些羊壯。

但凱莎卻還是雙腿打著顫,艱難地守在羊群前面。她捨不得丟羊,母親會很難過的。

萬幸...

隨著牧羊犬的吠叫聲越來越響,出現在山谷裡的卻並不是狼,而是一群陌生人。

那些人都穿著抵禦風沙的長袍,牽著馬匹和斯卡拉什駝獸,看著像是遠道而來,途經這裡的客商。

而這支“商隊”的領頭人,則是一個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那紫色長袍之下的神秘男人。

他只有一雙紫色的童孔露在外面。而且看起來亮瑩瑩的,像是這眼睛會自己發光。

“汪汪汪汪汪汪!”隨著這紫袍男人漸漸走近,牧羊犬的吠叫聲也漸漸驚恐到了扭曲。

凱莎只是一個不注意,這狗子竟然就拋下了它的主人,驚慌失措地調頭逃跑了。

“嘿,站住!”凱莎反應過來,想要去追。

但她又不好拋下自己的羊群。

對了,羊群...

凱莎瞥了一眼她的羊兒,才發現那些羊都不知怎的,竟然嚇得連草都不敢吃了。它們都在害怕地咩咩叫著,縮在原地瑟瑟發抖。

“這...是怎麼了?”凱莎看不懂。

而這時候,那紫袍男人已經緩緩走到了她的面前。

“叔叔...您好?”凱莎小心翼翼地打著招呼。

紫袍男人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然後,他說話了:“孩子。”

“你很痛苦,對嗎?”

男人的聲音極為空靈縹緲,就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為什麼?”他眼神裡有著一絲憐憫。

“我...”凱莎有些迷茫。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知道了。”突然,紫袍男人又自顧自地收回了目光。就好像他已經讀透了她的心思一樣:“眾生皆苦,你也不例外,孩子。”

“?”凱莎歪著她的小腦袋瓜,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個神神叨叨的傢伙。

而紫袍男卻只是靜靜看著她,目光很是專注,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那個...”這時候,凱莎倒先開口了。

“嗯?”紫袍男眼神微動。

“叔叔。”凱莎心頭一動,忍不住說:“你也很痛苦,對嗎?”

紫袍男一陣沉默。

“是。”他有些意外地看了這個小丫頭一眼,然後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為什麼?”凱莎學著他的口吻問道。

“......”紫袍男又是一陣沉默。

可看著凱莎那雙清澈的眼睛,他最終還是給出了回答。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在阿瑪克拉的街頭流浪。”

“我的父母都在我面前病死了。而我什麼都做不了。”

紫袍男用一種平靜到可怕的口吻回答。

“抱歉...”凱莎給這位大叔送去了同情的目光。

她至少還有父母,還有家人,還能不用每天餓肚子。

可這位陌生大叔就很可憐了。

難怪他很痛苦。

“不,我不是因為這件事而痛苦。”紫袍男卻說:“讓我痛苦的是,我看懂了悲劇發生的原因,但我自己卻沒有力量去解決它。”

“這個問題是無解的。”

“只要人類還存在於這個世上,就永遠會有像你我一樣,承受著無盡痛苦的人啊。”

“唔...”凱莎又有點兒暈了。

她聽不懂這位大叔在說什麼。

總之,這聽上去不像什麼好話。

最重要的是,凱莎聽過這種語氣——村裡的一個老奶奶也曾用這種語氣說話,再然後,她就被人發現吊死在了村外的枯樹上,永遠地離開了大家。

“大叔。”凱莎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那現在...”

說著,她還看了看紫袍男身後跟著的那支浩浩蕩蕩的“商隊”。

“這些人是?”

“他們是我的追隨者。”紫袍男毫不隱瞞地說:“還有我們買來的奴隸。最近奴隸便宜了許多,所以我們買了不少。”

“哇...”凱莎暗暗驚歎。

能擁有這樣一支“商隊”,讓這麼多人忠實追隨,還一出手就買下了這麼多奴隸,這位大叔現在一定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當年那個父母雙亡的流浪孤兒,現在多半是發跡了。

於是她小心問道:“那現在,大叔你的日子應該好多了吧?”

紫袍男沉吟許久。

然後,他笑了:“嗯,是的。現在的我,已經過上好日子了。”

“那就好。”凱莎大大地松了口氣。

“但這還不夠。”紫袍男卻說:“問題的根源還沒解決。”

“我的日子過好了,但那些奴隸呢?你呢?你的父母家人,朋友·鄰居呢?”

“所謂的好日子,永遠都是少數人的。大多數人都在掙扎著活著,而且永遠也擺脫不了。”

“我見證過人類究竟能夠麻木不仁到何種地步,也看到了這世界墮落腐敗的極致——人類,已經沒有救了。”

“唔...”凱莎已經聽得有些迷湖了。

她撓了撓頭,試探著說:“可是,自己過好不就夠了麼?”

“能讓自己過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世上又哪有一種辦法,可以讓所有人都幸福呢?”

“有的。”紫袍男語氣嚴肅地說:“我已經找到了。”

“你想知道嗎?孩子。”

“我...”凱莎猶豫著點了點頭:“嗯,我想知道。”

“那你可以加入我們。”紫袍男的聲音帶著天然的誘惑:“跟我來吧,孩子。”

“去、去哪?”凱莎不解。

“就在這裡。”紫袍男笑道:“我們將在這裡舉行一場盛大的儀式。每個人都有資格加入。”

“這不行。”凱莎有點兒警惕地搖了搖頭:“我還得放羊。放完羊,我就得回家。”

“然後呢?”紫袍男打斷了她:“明天繼續放羊?明年、後年,八九十年後也繼續放羊?”

“等你長大後有了孩子,也讓她繼續放羊?”

凱莎被問得說不出話了。

“不。”她攥緊了拳頭,執拗地說:“我會像我父親一樣,成為一個厲害的商隊嚮導。等我長大了,我的孩子就不用繼續放羊了。”

“可你的父親就是厲害的商隊嚮導,不是嗎?”紫袍男笑道:“而你還在放羊。”

凱莎:“我...”

“來吧。”紫袍男眼神微動:“你品嚐過痛苦,也可以感受到別人的痛苦,這是一種天分。”

“我本來會比今天來得更早。是我的追隨者們買來了太多奴隸,耽誤了幾天行程,才讓我在這裡遇見了你。”

“所以我們的相遇,是命運註定的巧合。”

“或許,是命運為你指出了另一條路。主的降臨需要更多人為之奉獻,凱莎,你該加入我們。”

“哎?”凱莎腦中一陣嗡響:“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這時候,她想到了那只被嚇破的牧羊犬,還有那些在一旁瑟瑟發抖的羊兒。

她本能地感到警惕,又害怕地往後倒退。

可這已經晚了。

紫袍男人眼中暗光一閃,凱莎就感覺自己看到了一片澹紫色的星空海洋——她完全沉浸在其中,從精神到肉體都陷入了一片麻木。

她睜大了眼睛,張開了嘴巴,卻遲遲也合不上。

就好像她整個人都變成了一截木頭一樣,不能行動,也不能說話。

“把她帶上吧。”這時,紫袍男人才對身後的追隨者說。

“是,先知大人!”一位信徒恭敬地走上前來,又動作利索地將凱莎那小小的身子單手提起,丟在了一旁馬匹的背上。

然後,他又好奇地問道:“偉大的先知,您為什麼要特地抓來這個小姑娘?”

“反正等我們的獻祭儀式開始,這方圓幾十裡的所有人,就都會和‘偉大虛無’融為一體——這丫頭也一樣,不是嗎?”

這片山脈裡的所有人都得死。特地將凱莎抓起來,完全是多此一舉。

大家都猜不透先知為什麼這麼做。

“不為什麼。”紫袍的先知卻這麼回答:“只是直覺告訴我,她對主的事業會很重要。”

是的,直覺。

紫袍男人,也就是那位虛空先知·瑪爾扎哈,從小就有預見天機、占卜命運的魔法天賦。

他的直覺或許模湖不清,但從來都是最靈驗的。

只可惜,命運給他這個命運預知者,開了一個極為惡劣的玩笑——

他的能力,覺醒得有點兒晚了。

在瑪爾扎哈覺醒天賦,輕鬆成為衣食無憂的大占卜師時,他的父母早已在他面前活活病死了。

於是,這種天賦沒能拯救瑪爾扎哈人生的外掛,反而成為了他毀滅世界的工具。

“把這丫頭帶上吧。”瑪爾扎哈瞥了一眼凱莎:“她一定有特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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