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關於祖安移民政策的討論,終於在內瑟斯那複雜的輕嘆聲中告一段落。

而這時候,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他們對話的卡薩丁,才終於忍不住問道:“朋友...難道,你們也是領風者?”

“是的。”在同志面前,塔莉埡也不再掩飾。

她輕輕攤開手掌,向卡薩丁展示出自己的信仰之線。

“我是塔莉埡,領風者恕瑞瑪社會調查團團長。”

“是你?”卡薩丁驚訝:“那個卑爾居恩的解放者?”

恕瑞瑪人喜歡歌頌英雄。在卑爾居恩的奴隸們被解放之後,塔莉埡就成了他們歌頌的英雄。

所以在如今的恕瑞瑪北岸,塔莉埡其實已經有不小的名氣了。

卡薩丁從北岸南下的路上,就聽過這位“卑爾居恩解放者”的名號。

“唔...”塔莉埡卻臉色一紅。她並不覺得這是什麼榮譽。

一般人將她當作卑爾居恩的解放者,雖然事實也正是如此,但她心裡卻很清楚,自己的英雄之舉背後又帶出了多少麻煩。

而卡薩丁並沒有想這麼多。

他只完全沉浸在巧遇同志的驚喜之中:“我在路過卑爾居恩的時候,聽接管卑爾居恩的同志們提過你們這支隊伍——”

“你們的任務是要對整個恕瑞瑪展開社會調查,對吧?”

“嗯。”塔莉埡點了點頭。

“那你們接下來準備去哪?”

“從維考拉深入漠南,再去南部群山,”塔莉埡如實回答。

“那我可以給你帶路啊!”卡薩丁熱情地毛遂自薦道:“我就是做嚮導的。漠南這塊地方我熟。”

“從維考拉到南部群山,如果你們要按這條路線調查,那跟我也正好順路!”

“這...”塔莉埡有點兒意動。

她試探著看向希維爾。

希維爾聳了聳肩:“我覺得可以。我平時主要在漠北活動,對漠南的情況不是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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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信得過,那多一個熟悉漠南的嚮導也不是什麼壞事。”

如果是在以前,她肯定是不會同意讓一個陌生人加入隊伍的。

畢竟在恕瑞瑪,沒有人值得信任。

但領風者不同。他們不論身份、不論親疏遠近,只要亮出那根信仰之線,就能讓人心安。

“那好。”塔莉埡暗暗點頭,又向卡薩丁伸出手:“感謝你的協助,卡薩丁同志。”

“不用謝。”卡薩丁與她輕輕握手,又很坦誠地回答:“其實,我也只是想為恕瑞瑪的解放出一份力而已。”

“要是能再跟著你們混一個功臣的名頭,那可就再好不過了...哈哈。”

說著,他又後知後覺地想起:“對了...”

“塔莉埡同志,你們剛剛向我打聽那個先知教團的事情,是組織上有什麼任務麼?”

“不。”塔莉埡搖了搖頭:“其實,我們只是為了解救那些奴隸...”

說著,塔莉埡向卡薩丁簡單介紹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們其實和先知教團沒有衝突。

只是先知教團不知為何買下了那幾百名奴隸,讓他們有些在意而已。

“北岸的種植園已經停購奴隸了。而沙漠裡人多綠洲少,養奴隸根本就是一項虧本生意。這個先知教團買下這麼多奴隸,又有什麼用呢?”

“這很奇怪不是嗎?”塔莉埡有點兒擔心那些奴隸的命運。

“這個...”卡薩丁神色微妙:“不好說。”

反正這個先知教派處處透著邪性,幾乎是把邪神信徒的標籤打在了自己臉上。

奴隸們落在他們手裡,多半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而那位所謂的先知,應該也是一個有真本事的。”他還不忘小心地提醒道:“如今漠南的許多城邦部落,都已經臣服於這位先知大人。如果你們想對付他,那可得從長計議。”

塔莉埡聞言有些猶豫。

這時,內瑟斯點醒了她:“塔莉埡,別忘了自己的任務。”

“我們要做的就只是拯救我們眼前的這一批奴隸。救下那幾百名奴隸,安置好他們,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不要多管。”

“這...是!”塔莉埡也暗暗點頭。

是的。她來這裡是做社會調查的,不是來這裡當英雄的。

而且,當英雄也救不了恕瑞瑪:

她大可以救下這批奴隸,然後再去對付先知教團,可然後呢?

推倒了先知教團,他們留下的那一大片權力真空,那些追隨教團的城邦部落,又該怎麼處理?

如果在對付先知教團的過程中,還發現有其他與之沆瀣一氣的邪惡勢力,她又該怎麼辦?

一路殺下去嗎?

把恕瑞瑪殺個對穿,然後拍拍屁股走人,天下就太平了?

“恕瑞瑪需要的不是俠客,而是秩序。”內瑟斯說:“你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儘快完成你們的恕瑞瑪調查報告,然後帶回祖安,讓你的上級決定什麼時候解放這塊土地。”

“嗯。”塔莉埡暗暗點頭。

“我明白了。”她想通了。

救下這批奴隸,當這一回英雄就足夠了。

再無視組織交給調查團的任務,針對恕瑞瑪的地方勢力擅自採取行動,那可就是個人英雄主乂的盲動了。

“謝謝您,巨人先生。”塔莉埡感激地說:“比起我來,您才更像是一個成熟的領風者。”

“唔...”內瑟斯眼神複雜地沒有搭話。

“好了。”他扛起巨斧,轉移話題道:“別關心什麼先知教團了。”

“我們去救下這批奴隸,然後離開——就這麼簡單。”

....................

翌日,維考拉城外數里,黃沙大漠之中。

內瑟斯一行人就埋伏在這裡。

他們拯救奴隸的計劃很簡單,就是等那幫先知教團的人帶著奴隸離開維考拉,然後在半道上將這幫邪神信徒給劫了。

沙漠裡無時無刻不在發生這種“黑吃黑”的事情,沒人會聯想到萬里之外的領風者身上。

這樣做可以將影響降低到最小,以免維考拉的局勢也跟卑爾居恩一樣,因為他們的出現而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嘿,大個子。”希維爾帶著人手躲在戈壁的巨巖後面,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裡的恰麗喀爾。

她問內瑟斯:“那幫邪神信徒過來了嗎?”

經過這一個多月來的相處,希維爾已經清楚,內瑟斯的鼻子和耳朵都很靈了。

哪怕是以聽風辨位為特長的領風者,都趕不上內瑟斯聽覺敏銳。

他甚至可以隔著大漠裡的漫天風沙,在十里地外聽清楚人的對話。

所以,希維爾也就將她的這位好老師當成了好用的索敵雷達。

“快了。”果然,內瑟斯眼皮都沒抬,就看著那茫茫黃沙說道:“他們已經出城了,現在正在往這邊趕來——和我們預料的一樣,他們走的是南下的方向。”

“那些奴隸呢?”塔莉埡在意問道。

“不用擔心。”內瑟斯的胡狼耳朵微微顫動:“聽聲音,他們的狀態似乎都還不錯。”

說完,他又悄然陷入沉默,像是在靜靜地傾聽什麼。

“怎麼了?”希維爾有點兒好奇。

“我在聽那些教徒的對話。”內瑟斯回過頭來看她:“不得不說,這挺有意思。”

說著,他眼神微動,竟是用魔法將他傾聽到的對話,憑空重現在了眾人耳中:

“我們這次帶回去了這麼多祭品,先知一定會嘉獎我們的貢獻。”教徒A說。

“是啊。”教徒B的聲音有些狂熱:“或許,先知會恩准我們也參與獻祭——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與那偉大的虛無融為一體了。”

“這...”教徒C似乎是一個剛入教的新人。

他有些在意地小心詢問:“參與獻祭...是指?”

“就跟那些祭品一樣。”教徒B激動回答:“將肉身獻給地底的虛靈,讓偉大虛無融合我們。”

“什麼?”教徒C訝然失色:“我們也要獻祭?”

“當然。”教徒A、B都用那理所當然的口吻回答。

“那我們和這些奴隸,又有什麼區別?”

“當然沒有區別。”教徒B平靜回答:“在偉大虛無的懷抱裡,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我們都將是她的一部分,是精神相融的兄弟姐妹。”

“這...”教徒C還是覺得有些不對:“這算是平等?”

“當然!這才是真正的平等!”

“人生來就不平等。有人富裕、有人貧窮,有人強大、有人弱小,有人聰明、有人愚笨。”

“強大的人總會將弱者踩在腳下,聰明的人總會騎在愚笨者的頭頂。而窮人一輩子就只能給富人當牛做馬,幾乎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我們還以人類的身份活著,就永遠不可能實現真正的平等。”

“憑人類自己,永遠也解決不了人類社會的問題。”

“萬幸,偉大虛無終將降臨符文之地——”

“我們所有人都可以褪去軀殼,將靈魂與之融為一體。”

“到那時,我們便不再用忍飢挨餓,不再用掙扎求生。人和人之間也不會再有任何不平等,不會再有個體對個體的壓迫和欺凌。”

“因為到那時,全人類都將不復存在,而世界只會剩下一個個體——那就是‘我們’!”

“我們都是偉大的虛無,偉大的虛無就是我們!”

“我們...將成為神明!”

“......”

沉默之中,教徒C似乎被他描述的美好未來給說動了。

做人太苦了。

加入偉大的虛無,成為神明的一部分,似乎才是人類最好的歸宿。

“......”

聽完這些對話,塔莉埡、希維爾等人都不禁啞然。

她們本來以為,這個先知教團只是一個大漠裡常見的邪道教派,最多是教義特殊一點。

卻沒想到,他們的教義不僅獨具一格,而且還相當完善。

“有對社會矛盾的思考和剖析,也有終極的解決方案。”

雖然這個透過消滅人類社會來解決社會問題的方案,確實詭異了一點兒。

但這個先知教團的教義,在邏輯上也的確是完美自洽的。

既然做人類無法得到平等,那就不當人了。讓全人類都融合成一個集體意識,就再也不存在人對人的壓迫,不存在任何社會矛盾了。

“他們...真的只是普通的邪神信徒嗎?”塔莉埡喃喃感嘆。

一般的邪神,比如說尹莉絲信奉的蜘蛛之神,猩紅教徒們追捧的弗拉基米爾,他們命令教徒們獻上祭品,都只是單純地想要吃人。

而這些邪神,一般也不會為自己設計太過複雜的教義。

因為他們都是真實存在的神明,擁有足以讓信徒忠心追隨的強大力量。

所以邪神們不需要講故事忽悠信徒,只需要稍微給信徒施點小恩小惠,就能讓信徒們心悅誠服地為他們獻上活祭。

“可這個先知教團,卻為他們的獻祭設計了這麼一套複雜的說辭。”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塔莉埡和希維爾互相對視一眼,又試探著看向內瑟斯。

內瑟斯垂著眼睛,悄然陷入沉思。

他思慮片刻,才說:“我想,這恐怕只有一種可能。”

“什麼?”塔莉埡等人好奇地問。

“他們的教義,不是故事。”

“他們的主,那個萬物意識的集合體,終將徹底吞噬一切的偉大虛無——或許是真實存在的。”

“這...”塔莉埡和希維爾都不敢置信。

世上真有這樣的神明?

一個吞噬萬物,又能融合萬物的,終極的意識集合體?

“我不清楚。”內瑟斯搖了搖頭:“在我瞭解的範圍之內,還從未出現過如此特殊的存在。”

哪怕他是恕瑞瑪帝國的大學士,經歷過幾千個春秋歲月的飛昇者,他都沒聽說過任何類似這個“偉大虛無”的存在。

這讓他又不禁懷疑:

“或許是我多心了。或許...他們的教義,就真的只是一個故事。”

內瑟斯正這麼說著,他藏在兜帽下的胡狼耳朵就又微微顫動起來。

他沉默下來,仔細傾聽遠方傳來的聲音。

“你又聽見什麼了,大個子?”希維爾連忙追問。

“沒什麼。”這回內瑟斯搖了搖頭。

那幾個教徒沒有再繼續討論教義了。

他們的討論,在一陣催促聲中結束:“別閒聊了,動作都快一點!”

“別忘了,先知將在拜拉特山舉行下一次獻祭儀式。”

“我們出發得已經晚了。要是趕不上的話,可就得等下一次獻祭儀式了。”

“......”

聽完這話,塔莉埡和希維爾都沒太大反應。

畢竟她們早就決定好了,這回只救奴隸,不做其他事情。

這些先知教徒之後要去哪裡,那名所謂的先知又要在哪裡舉行獻祭儀式,都跟她們沒有關係。

但是...

“拜拉特山?”原本只是靜靜聽著同伴討論的卡薩丁,這時卻突然激動地喊出聲來。

他不管不顧地拉住內瑟斯的袍子,追問:“巨人先生,那些先知教徒剛剛是說...”

“先知舉行下一次獻祭儀式的地方,是拜拉特山?”

“是的。”內瑟斯確認道。

飛昇者的耳朵不會出錯。更何況,他擁有的還是一雙狗...胡狼耳朵。

“怎麼了?”塔莉埡和希維爾都好奇望來。

只見卡薩丁臉色慘白地回答:“我...”

“我家就在拜拉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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