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一行人回到支隊。

回到單位已經是傍晚,而齊宏宇的心情不太美妙。

或者說,命案總是夾帶著這樣那樣的負面情緒,所以經驗豐富的老刑警往往都會變得麻木,以麻木保護自己,不去接收那些亂七八糟的負面情緒。

齊宏宇並不想變成那樣,所以往常他很少接觸兇手與當事人家屬,頂多只幫忙參謀、分析。

老漢遇害之後,各類案件的參與度倒是直線上升了。

好不容易勉強調整好情緒,瞧瞧也到了下班時間,齊宏宇便打算和仇教打個招呼,回家休息。

忽然想起自己貌似已經沒有了家……

他更加惆悵了。

釣魚吧!

……

嘉陵江畔,倆釣魚佬並肩而坐,手上捏著魚竿,盯著江心。

石羨玉手一抬,一隻巴掌大的鯽魚便從水面飛起,準確的落入他掌心中,隨後他麻溜的將魚鉤取下,輕輕一拋,把魚丟回去。他不愛吃魚,釣了魚不帶走,就是玩兒。

接連三次中魚,石羨玉不忙著上餌了,將魚竿放到一旁,點根菸,他忽的開口問:“對了,小趙今兒怎麼沒跟著一塊過來?”

“工作沒忙完。”齊宏宇回答道。

他似乎沒什麼談興,回一句後就不說話了,專心致志的釣魚。

“怎麼?”石羨玉吐口煙霧,輕笑著問:“還沒從上一樁案子中走出來?不是吧你,好歹也是入警五年的老人了,還這麼情緒化吶?”

“是啊,”齊宏宇斜了他一眼,悶悶的說:“連你都不如。”

“你這話說的。”石羨玉遞給他根菸:“來根?”

齊宏宇搖頭:“不抽。”

“哦,”石羨玉把煙收回去,又從口袋裡摸出個隨身碟:“那這個給你。”

“啥玩意兒?”齊宏宇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

把隨身碟硬塞進他手裡,石羨玉才神秘兮兮的說道:“回頭找個電腦開啟看看就知道了,為了收集到這些東西,可費了我不少心思,電話都不知道打了幾百個。”

見他說的鄭重,齊宏宇雖然依舊懵,但還是鄭重的把盤收了起來,準備回家了好好看看。

旋即又想起自己沒有家,整個人都很喪。

石羨玉也懵了:“你就知道隨身碟裡的內容了?”

“???”齊宏宇腦門上升起三個問號。

看懂了他的表情,石羨玉更懵:“那你咋這反應?”

“不是,”齊宏宇皺眉:“這裡頭到底啥玩意兒?為什麼我知道了就會有這反應?”

“你看了就知道了。”

“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東西……”齊宏宇撇撇嘴:“不要了,還你。”

“你確定?不後悔?”

齊宏宇被他這麼一說,還真有些心癢難耐,但又覺得石羨玉沒安好心,略作猶豫後,還是重重點頭:“嗯!”

“不要就算了。”石羨玉一邊緩慢的抬起手,一邊說:“好不容易收集到了點你爸媽和外公外婆的情報,你竟然不要……”

齊宏宇猛地握拳,將隨身碟攥在掌心:“你說什麼?”

“我說話了嗎?”石羨玉就勢收回手,微笑著反問。

頗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齊宏宇將隨身碟放回口袋,思維開始活躍起來。

看出他再沒什麼心思釣魚了,石羨玉便站起身:“天氣太熱了,實在坐不住……回去吧?”

“好。”正和齊宏宇心意,他當然沒二話,立刻抬杆準備收工。

“我送你回去?”

“送我到單位就可以。”

“咋?回去加班啊?”

“我只能回單位。”齊宏宇說:“忘了麼?我家炸了。”

石羨玉動作微頓,隨後若無其事的繼續收杆。

……

一週後,石羨玉找到齊宏宇,沒頭沒尾的問:“怎麼樣?”

齊宏宇有些懵,直到他從口袋裡翻出個隨身碟才反應過來,隨後搖搖頭說:“信息量挺大,但有價值的情報不多。”

“說說看?”

齊宏宇不回答,只盯著他看。

石羨玉被看的心裡發毛,忍不住問:“咋了?”

“我總覺得你是在套路我。”齊宏宇這才開口,疑神疑鬼的說:“明面上是在動用自己的人脈關系想方設法的幫我忙,但實際上只是拿我當工具人,幫你整理這份繁複冗雜的情報,完了我還得欠你一個人情。”

“呃……”石羨玉心虛了,訕訕的笑起來:“怎麼會呢,我哪裡是這樣的人嘛……”

“但不管怎麼說,謝啦。”齊宏宇嘴角揚起,接著又板起臉,嚴肅的說:“只能確定兩件事。一,我老漢在和我媽結婚之前,跟他們一家全無瓜葛;第二,代瑛之跟我們一家也全無交集。”

“果然如此。”石羨玉點頭,似乎並不意外。

“但‘基因’將我們幾方密切的聯絡起來,”齊宏宇話鋒一轉,說:“這不可能是巧合,絕對是人為的。偏偏邏輯上說,民間不可能在基因工程方面走在國家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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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羨玉點頭:“俺也一樣。”

“那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齊宏宇迷茫了:“這段時間,我還想到了我老家那位村支書,和我媽、我姨娘貌似挺熟的齊平路。

我能確定,他的失聯一定和我們這幫人背後隱藏的秘密有關,那麼,如果我繼續追查下去,我會不會也失聯了?”

“不存在。”石羨玉擺手,篤定的說:“你講過的,境內不存在這樣龐大可怖的犯罪集團存在的土壤。”

“那齊平路為什麼會失聯?”齊宏宇追問:“我和我老漢,還有代瑛之的基因又是怎麼回事?你別和我說是巧合,基因層面絕不存在巧合。”

“我也想知道啊。”石羨玉長嘆:“我們的目標是肅清一切集團性有組織犯罪勢力,你們背後藏著的秘密,或者說製造這些謎團的傢伙,一定是個非常難啃的骨頭,自然也被我們重點關注。”

他這是在變相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有那個隨身碟了。

齊宏宇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說:“我想加入你們,可否?”

“呃,你本來就是我們的一員啊。”石羨玉莫名其妙的說:“全西南片區的公安幹警,天然就是這個公開行動的一份子。”

略微一頓,他又接著說:“當然,你要想成為我這樣的重要骨幹,倒也不是不可以。”

忽略了這傢伙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說辭,齊宏宇直接道:“怎麼做?”

他發現石羨玉手中的情報遠比自己的多,著實心動。

“首先你得有個在政法委當骨幹的近親屬。”石羨玉攤手:“你以為這些情報是組織告訴我的?嚯,這些都是我動用人脈關系去查的!”

“噢。”齊宏宇沒興趣了。

咚咚咚。

忽然響起敲門聲,兩人同時回頭,就見仇教導推門而入。

“你倆都在?”仇教導有點兒意外,接著又一挑眉,說道:“不是,你倆關著門,在說啥不可告人的事呢?”

齊宏宇翻個白眼,抬手一指正在工作的空調。

“哦。”仇教導其實也就是開個玩笑,不過看起來一點都不好玩。

過了會兒,齊宏宇又問:“又出案子了麼?”

“這案子大,”仇教導點頭:“大的有點離譜,市局都被驚動了,局長親自督案,總隊長直接負責,從各個支隊抽調精英組建專案組,務必儘快偵破本案。因為案子發在我們江陽區,所以我們支隊是主力。”

略一頓,他又撇撇嘴:“就知道你倆肯定沒看OA上的通知,果然被我給猜中了。”

齊宏宇趕緊將自己的證書插入電腦裡,登入OA平臺。

掃一眼,他就驚呆了:“啥子?二十一具屍骸?”

仇教導頷首:“簡單說,有遊客報案稱在山上發現了八個詭異的大水缸,水缸看上去很有些年頭了,上邊爬滿了青苔,結合當時的環境,很有恐怖片的味道。”

齊宏宇抬頭看一眼仇教,懶得聽他長篇大論的講述,自己快速瀏覽起通知公告。

但發現公告上內容相當少,只好又豎起耳朵繼續聽。

“這幫人也是膽子大,加上好奇心重,沒忍住開啟水缸看了眼,結果發現裡頭放著一堆屍骸,已完全白骨化,骨頭上邊同樣長滿了青苔,綠油油的,裡頭還有半缸水。”

他們嚇得夠嗆,本想立刻報警,但山上又沒訊號。驚慌失措的下了山,他們趕緊打了報警電話,附近派出所的同志到山上展開調查,大致數了下,發現共有二十一具屍骸,也即至少二十一人遇害。”

“怪不得。”石羨玉猛吸一口煙,接著說:“二十一人遇害,別說市局,全國都得震驚。”

說話時,有煙霧從他鼻子嘴巴裡冒出來。

仇教導則拍拍齊宏宇的肩膀,問道:“小齊你說,完全白骨化大概要多長時間來著?”

“不好說,不同環境下需要的時間都不一樣,而且差距挺大。”齊宏宇轉過身來,說道:“相對高溫、空氣流通情況好、微生物及各種腐食性的動物、蟲蠅較多,那麼最快三個多月就可以完成這一過程。”

“放在水缸裡,而且上了蓋,缸裡有水。”仇教導補充了幾個條件,然後問道:“這樣的情況下,以我們山城普遍高溫高溼的環境,大概要多久?”

“蓋的密封性應該一般,蟲蠅可以出入。”齊宏宇邊想邊說:“甚至體型小一點的動物應該也可以進去,所以這個條件沒什麼實際意義。”

仇教導捏著下巴:“也就是說,最快三個月可以完成完全白骨化?”

“差不多。”齊宏宇道:“但不考慮最快的話,就你描述的環境,一般四五個月,至多不超過半年,也可以達成。”

石羨玉掐滅菸頭,接過話說:“不管怎麼說,距今至少都有幾十天了。加上屍體完全白骨化,許多特徵都沒法再辨認,所以本案我建議先從死者身份著手展開。查查近半年來的失蹤案件記錄吧。”

“可以。”仇教導頷首。

齊宏宇抬腕瞧瞧時間,又轉回身看看通知,忽然問:“話說,我們不用去報道嗎?就坐在這討論案子?”

“臥槽忘記了!”仇教導猛地起身:“走走走!咱們這就出發!帶上點行李啊,可能要在那兒住一陣子。”

齊宏宇點點頭。

本案案發地點,位於江陽區最東邊,和渝陽區接壤,與巴音區隔江相望,再往後退些,則和長南區挨著,比之先前去的天寶鎮還要再遠幾公裡,嚴格來說已出了都市圈的範圍,群山綿延,可供居住利用的地並不多。

不過山城地無三尺平,本就是硬生生在大山之中開鑿出來的都市,這片區域僅僅也只是未被開發罷了。

不過什麼時候能開發到這兒就不好說了。

齊宏宇並沒有去過那兒,心下也有些納悶,這種大山之中也有遊客?

又不是什麼名山大川或者熱門景點,發現屍骸的荒山連個名字都沒有,這幫人吃飽了撐得麼?

通知上說,各刑偵支隊被抽調人員直接到案發現場附近集合,於是齊宏宇等人收拾好東西後便直接出發。

上車前集合時,齊宏宇左右看了幾眼,心中瞭然。

他所熟悉的人都在,看樣子,江陽支隊的精英絕大多數都出動了。

仇教導除外,他不是精英。

一個多小時候,車隊抵達現場,其餘各單位離得更遠些,估計還得一會兒才能過來。

望著邊上的警戒線,守在警戒線邊的民警,不遠處的報案人,以及幾米之外的大水缸,齊宏宇心念一動。

等錘子等,先看看現場收集收集線索再說!

他如是想到,便提起勘察箱,直接跨過警戒線,走到水缸邊上。

派出所民警互相對視,沒攔著。

“小齊……!”仇教導本能的喊一聲,隨後又反應過來,喊他幹啥啊。

抵達現場直接查啊,等啥子等?領導沒來工作都不能展開了嗎?

暗罵句慣性思維害死人,他又側目看向袁國安。

猶豫兩秒,袁國安一揚下巴:“自由展開調查。”

這時齊宏宇已經捧起了一顆顱骨,跟著雙眼微微一眯。

經驗告訴他,這骨頭,絕對有好幾年了。

幾年前的命案,調查難度比預想中更高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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