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頭的東西不是藥,”戚楊說,“只是個小藥的瓶子,裡頭裝的魚餌。”

陸佳意開啟看了看,果然是尋常的魚食。

“用藥釣的多,但沒勁。”戚楊說。

“嗯,釣魚嘛,又不是捕魚。”

釣的是一種心情!

陸佳意把瓶子放下,可能蹲的久了,腿有點酸,他就扒著戚楊的腿站了起來,剛站起來,眼前就一黑,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了。

戚楊驚的手裡的包子都掉在了地上。

陸佳意頭昏了好一會,抬頭就看見戚楊一隻手抓著他,吃驚地看著。

“沒事。”陸佳意訕訕地笑了一下,說,“眼前忽然一黑。”

“頭暈麼?”

陸佳意點頭。

戚楊說:“站起來的太猛了。”

“是病麼?”陸佳意還真有點擔心。

“不算是,”戚楊說,“好多人都這樣,血壓低。”

陸佳意這才放了點心,坐到了草地上,他怎麼就低血壓了,現在的身體還是太虛了。

他昨天半夜還咳嗽起來了,估計是昨天河裡受了涼。

“你知道陸家村麼?”他問戚楊。

戚楊搖頭。

陸佳意就沒繼續問下去,他發現就在不遠處的草叢裡,竟盛開著很多金黃色的小花。

他慢慢地爬起來,走過去一看,竟然是野菊花。

“這些花能摘麼?”他問戚楊。

他之所以問,是因為他剛穿過來的時候,見繁花裡外頭好多四季海棠,本來想折一些回家插瓶,結果林秀英跟他說,這是公家的東西,不能亂摘。

見戚楊點頭,陸佳意就興高采烈地開始採,不一會就採了一大捧,他就把外套脫了兜著,戚楊一邊喝豆漿一邊朝陸佳意看,見陸佳意忽然不動了,面色凝重小心,蹲著朝草叢深處看。

陸佳意看到了一隻野鴨子,而且是很肥美的一隻野鴨子。

看到這些東西他真的很興奮,覺得很親切。他以為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野鴨子這些東西了呢。

他貓著腰慢慢地走過去,結果那野鴨子機敏的很,撲稜了幾天就竄入蘆葦叢裡去了。

“哎呀!”陸佳意大叫一聲,趕緊站起來追,一直追到水邊上,那野鴨子沒入蘆葦叢裡不見了。

“你看見了麼?!”陸佳意朝戚楊喊:“野鴨子,很肥!”

戚楊”哦“了一聲,嘴角動了動,看著陸佳意彎著腰一邊撿他剛掉在地上的野菊花一邊說:“我還以為現在都沒有野鴨子了呢。野鴨子你吃過麼,很好吃。能抓麼?有人管麼?”

戚楊說:“這個不好逮。”

陸佳意也不知道怎麼逮,逮鴨子這種活不歸他,家裡有僕人做這個,他只負責吃。秋冬交替季節,野鴨子最鮮美,肥而不濃。

同桌一星期,戚楊話不多,但陸佳意話其實也不多,安安靜靜的,很板正,戚楊都不知道他竟然這麼能說話。陸佳意蹲在河邊小心翼翼地洗他剛摘的那些菊花,在外套上攤開了晾曬,告訴他他要曬乾了做菊花茶。

“《神農本草經》有言,菊花久服利血氣,輕身,耐老延年。” 陸佳意說。

戚楊就光當聽眾,時不時地“嗯”一聲。他其實討厭聒噪的人,不喜歡人多,也不喜歡話多,但可能陸佳意語調沉靜舒服,不急不緩的,聽著倒沒那麼討厭。

陸佳意在那呆到兩點鐘,委託戚楊幫他看著那些菊花,他要去聽戲。

“你去不去,下午唱《盤夫索夫》。”

戚楊搖頭,他就自己去了。等他上了橋,戚楊才扭頭看過來。

他的新同桌,愛好還挺特別的,十七八歲的男孩子,竟然和他們家老爺子一樣愛聽戲。

陸佳意這一去,就去了三個小時,回來的時候好興奮,逮著跟他講《盤夫索夫》的劇情。他好像天生有這種本事,就是明明很興奮,但語調永遠都是不緊不慢的,聲音好聽,調子更舒服:“我好喜歡那個嚴蘭貞,唱的也好,人也貞烈。”他說。

不知他是在說嚴蘭貞那個角色,還是在說演嚴蘭貞的人。

不過戚楊顯然對戲曲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在這三個小時裡,又釣上來兩條魚。

這一回倆人是一起回去的,回去之前,陸佳意忽然又跑到野地裡去採野菊花,這一回是帶著梗葉一起掐掉的,他採了一捧,用狗尾巴草在梗上打了結,成了一束花,金晃晃的抱在懷裡。

“回去插花瓶裡,也好看。”他笑著對戚楊說。

戚楊騎的山地車,後面坐不了人,便推著和陸佳意一起走,陸佳意和他並排走著,忽然靠近了他,踮踮了腳,跟他比了一下。

“你真高。”陸佳意說。

戚楊緊繃著一張臉,也沒什麼反應。

但陸佳意覺得經過這兩天的相處以後和戚楊親了很多,他就知道,他新同桌是面冷心熱。以前多少還有點怕他,如今也不怕了。這是他在這裡交到的第二個朋友。

“你那個鋼筆,我昨天找人修好了,開學了我拿給你吧?”

“不要。”

“修好了……”

“說了不要了。”

說了不要的東西,再要,合適麼?

戚楊不知道,索性就不要。

陸佳意卻聽岔了,因為戚楊聲音冷,他以為說的意思是,都說了不要了,怎麼還問。

他有點尷尬,就不再吭氣。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在秋風裡微微散開,手裡的野菊花金黃。

“你留著用吧,”戚楊說,“我筆多得是。”

“哦。”

戚楊嘴唇動了動……算了,他真的不會與人打交道。

桂花裡要比幸福裡近一點,戚楊把釣的魚都給了他,陸佳意卻不好意思都要:“我家裡人很少的,吃不了多少魚。”

戚楊就想起江潮說的他父親早早就去世的事,說:“你可以養在池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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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後還是把今天釣的魚全都給了陸佳意。

陸佳意回到家裡,便把那些魚都倒進了水盆裡,野生魚生命力就是強,條條都活蹦亂跳的,勁兒特大,撲騰他一臉水。

戚老太太正坐在席子上縫被子,見戚楊回來,便扶了扶老花鏡問說:“又釣了一天魚?”

戚楊將手裡的東西放到院子裡的一角,“嗯”了一聲。

“好不容易週末休息,你也做點別的,一到週末就跑去釣魚,家裡水缸都快裝不下了,我中午才剛送隔壁你劉大娘他們家兩條。”她見戚楊不搭話,便又問:“今天又釣了幾條?”

“四條。”戚楊把空桶掛到牆上,說,“送人了。”

戚老太太愣了一下,趕緊問說:“送人啦,送誰了呀?”

“同學。”

戚老太太就更高興了,笑的臉上都是皺紋,問說:“你班裡的同學麼,叫什麼呀,有空請他來家裡玩呀。”

戚楊沒說話,直接進屋裡去了。

戚老太太也不生氣,反而興沖沖地爬起來,穿上鞋去水桶那裡看了看,水桶果然是空的,溼漉漉的,沾著些許魚鱗,腥味還挺大的。

戚老頭正好回來了,手裡拿著個收音機,在唱戲曲《何文秀》:“行過三里桃花渡,走過六裡杏花村。”

“老頭子,過來,跟你說個事。”

戚老頭調小了收音機的音量,走過去:“啥事?”

“戚楊好像是交朋友了,他今天釣的魚,說是都給同學了。”

“他那樣還交朋友?”自己的孫子自己還是瞭解的,“誰受得了他的脾氣。”

戚老太太聽這話生氣,就打了他一下,見戚楊拿了換洗的衣服出來,便脫了鞋,又在席子上坐下繼續縫被子,等戚楊進了浴室以後,她才說:“我都愁得慌。”

戚老頭在旁邊坐下,說:“你愁什麼。”

“還能愁什麼……”戚老太太壓低了聲音,說,“一星期天就出去釣魚,也不說交個朋友。越獨越獨,這死樣子以後誰受得了呀,媳婦都娶不上!”

戚老頭就笑了,說:“不是你操心的事,這事有他媽管呢,有錢還能娶不上媳婦?”

“錢錢錢,我看你就鑽錢眼裡了,現在的小姑娘,你以為還那麼看重錢哪,劉家那小子大城市上班的,不還是三十多了還在打光棍。”

浴室裡傳來譁啦啦的水聲,戚老太太看了一眼,又嘆了口氣:“操不完的心。”

“我看你是活該,他才多大點你就想這麼長遠。他媽那是一般的有錢麼,還拿劉家的小子比,我就不信了,她就這一個兒子,將來公司不留給戚楊還能給誰。”戚老頭把收音機的音量又調高了,剛調高,就聽見外頭有脆脆的聲音問說:“戚楊……在家麼?”

戚老太太立即直起了身體,蹙著眉頭說:“你聲音別開這麼大,是不是有人在敲門?”

戚老頭把音量調小,就見大鐵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俊秀白淨的臉,個頭挺高的一個小夥子,黑褲子,白襯衫,那叫一個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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