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裡,丁虎嚇得跪倒在地,“小公爺!這都是我的過錯。任打任罰,我都沒怨言,但請小公爺一定聽文大人的!萬萬不可……”
文循之也跪在地上,喘著粗氣,突然發作道:“陳杞,如此任性妄為,你對得起你家祖宗嗎?”
陳杞沉著臉道:“老師言重了。杞不敢受教!”
文循之道:“你陳氏祖宗,盼的是血脈興旺,子孫昌盛。你卻要撇下這樁天選的婚姻……”
“什麼天選!”陳杞道,“天何言哉?老天何嘗說過什麼,更不用說區區一個陳杞的婚事。”
文循之道:“老天從來不需要明說,但四時行焉,百物生焉,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包括區區一個陳杞的婚事。老天當然不會告訴你誰是你的良配,但最接近天神的修仙門派卻明明選出了顧小玉,讓世間人知道,對凡人來說,她便是延續血脈的最佳選擇!”
文循之越說聲音越大。“天何言哉,天何言哉!老天還需要說嗎?說得還不夠清楚嗎?說得如此響亮,足以振聾發聵!”
丁虎連連叩頭,“小公爺,一定要聽文大人的啊。”
陳杞嘆口氣,雙手扶起文循之。“老師請起,老師息怒。”
文循之又諫道:“那些人再怎麼作惡,也不能由我們解決。若小公爺放不下此事,也須等到婚事之後。我這番和顧老爺深談過,那是一個洞明世事之人。過些時候,只要稍稍提起,顧老爺絕不會為那幾個人誤了大局。同樣處理,那是顧家自己來做。我們卻不好這時就徑直做了。”
陳杞道:“老師說的是。”頓了頓,又道,“但這個顧家養出這樣的惡奴,這顧家女子,未見得有多麼……”
聲音越來越低,塗生漸漸有些聽不大清。正在這時,剛才那個侍從回來了,道:“這是給你的錢,這就走吧。”
那邊提到小玉姐,塗生本想再聽一陣,但實在找不到在此逗留的藉口,只得出了這座軍營。本想去顧莊見小玉姐,又覺得應該在這裡盯著這個小白臉,看他待要怎的。
其實是塗生心裡害怕。唯恐回顧莊以後,那邊也像吳家邊寨,人人都記不得他,好像他從未去過那個地方。
如果小玉姐也忘了他,那……
他在吳寨裡好半天躊躇難決,正好遇到燕七,大喜道:“他們把你也放了?先帶你去過堂時,我們都覺得是因你頂撞了那個小公爺,這一去定是沒命了。”
塗生道:“我也以為是要整治我。卻只是問了幾句。”
燕七大笑:“我們這邊,也只是問了幾句。連板子都沒動,光是不鹹不淡幾句話。這還問個屁。我們當然都是冤枉啊大老爺!你呢,問了你什麼?”
塗生正想著怎麼編幾句搪塞,只聽又有人說:“偏你恁多廢話,只管打聽做甚?”疤子上前,拉著塗生拍了兩下,“蠢!他要招了,我們還出得來?”
燕七笑道:“也是,我怎麼沒想到這一節。”
兩個人拉著塗生就走。塗生本就猶豫,被這兩人一拉,立即決定:還是不急著回去,先看看這邊有什麼動靜。
等到見了於歪嘴等人,大家少不得飲酒慶賀脫身。於歪嘴囑咐道:“兄弟們總算逃過了這一
劫,這段時間大家都要安份守己。寧肯日子過得素些,也不要張牙舞爪,免得惹禍上身。”
大碗端著酒碗,道:“還說攀上了小公爺,以後去陳都府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誰知道還要這樣管束我們。”
這夥人都唉聲嘆氣。老古賭氣道:“都要像這次這般,過得如此憋屈,我寧肯在這邊地。好歹還可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於歪嘴伸手過去,在肩膀上狠狠一拍。“正是這話!你這話,正說中了我的心意。”
老古連忙改口:“我也只是順嘴一說,其實還是想去陳都府見世面。哪怕不能由著性子,那邊人人都說繁華,不比這裡強上萬倍?”
疤子道:“於頭兒,你往日也說到了陳都府如何如何。不要說吃喝享樂,說不定還能當個大官,飛黃騰達。怎麼被審了一次,連板子都沒挨一下,你就如此灰心?”
於歪嘴道:“我看那個小公爺約束極嚴。不要說他,就連他那些手下,範學士、丁侍衛這班人,和我們都不是一路。這次又認定了我們做了那些事……”
燕七道:“但他們並無證人。”拍著腿,笑得喘不過氣,“證人!說幾句話,沒證人,便將我們放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不是過堂,是小孩子過家家。”
於歪嘴道:“你不要將人當作傻子。人家心裡已認定了是我們,今後若跟他們在一起,稍有點不是,被人拿住了把柄,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得我們。”
大家都不作聲。良久,老薑悶聲悶氣道:“跟顧老爺。不跟小公爺。”
於歪嘴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眾皆點頭。
塗生看著這些人垂頭喪氣,心中暗想:若他們知道文少傅的主意,不知會怎麼樣?
塗生不知道會怎樣,估計多少會鬧出點事來。若事情就這樣一步步下去,那便是小白臉和顧家結親……無論怎麼鬧事,總比那個強。
“小公爺有個老師,他們盤問我時,那個老師正好回來。”塗生開口道。
於歪嘴道:“文少傅,名叫文循之。他們那邊以他為首,連小公爺都聽他的。”
塗生道:“哦,我還不知道。他對小公爺說,一定要放了你們,因他們正在求親,不能這頭求親那頭又抓了顧家的人。文少傅還說,若小公爺定要為百姓主持公道,可以見了顧老爺以後,順口提一提,顧老爺自會料理。”
燕七等人鬨笑起來。“交給顧老爺,那便沒事了。”“我們又沒壞了顧家的事,顧老爺還會管我們?”“你們看,顧老爺已然發達起來了。就連大官,都要看他老人家的眼色。”
塗生一面和這些人打哈哈,一面偷眼覷著於歪嘴。只見於歪嘴繃著臉,咬著牙,擰著嘴唇,將那張歪嘴歪得更加厲害。悶了一陣,突然將酒碗用力砸在地下,砸得碗渣碎片和酒水四下亂飛。
正在笑鬧的那幾個一下子住了聲。老古道:“於頭兒,怎的了?”
於歪嘴仍是不開口,攥著兩隻拳頭,齊上齊下,砸得飯桌吱嘎作響,十幾下以後,咔嚓一聲,被於歪嘴拳頭砸散了架子。杯盤碗盞、殘湯剩汁,淋淋漓漓潑了一地。
“天下那麼大,怎麼就沒我站只腳的地方!”好半
天,於歪嘴才嚎叫了這一聲。
幾個人都囁囁嚅嚅不敢開口,過了一會,老薑勉強道:“是這件事有什麼不對麼?”
於歪嘴發洩了那一陣,已冷靜下來,點點頭,道:“小公爺要殺我們。”
燕七急了,“那個範老爺明明已將我們放了,怎麼又要殺我們?剛才顧大郎還說,那個文老爺也要放我們。”
大碗也說:“於頭兒你說過,文老爺是小公爺的老師。文老爺死保我們,小公爺還能不聽老師的?”
於歪嘴嘆口氣:“你們還不知道那些讀書人的狠毒。文少傅死保我們?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還死保!在那些人眼裡,我們就是一堆狗屎。現在放我們,只是怕在顧老爺面前翻動這泡屎,臭味燻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壞了這門親事。”
老薑點頭,“我們連夜回顧莊,讓顧老爺庇護我們,從此不見小公爺這些人。什麼陳都府,再也休提。兄弟們就在這裡快活一世也好。”
老薑因脖子受過傷,說話嘶啞吃力,所以向來沉默寡言,這時竟一氣說了這麼多。
眾人都點頭稱是。“說的是!”“立刻收拾,這就走。”“還收拾什麼,有手有腳有口刀。哪怕這幾天不吃飯,只要留著腦袋,回顧莊再吃也不遲。”
於歪嘴苦笑道:“你們還在夢裡。你們說說,待小公爺或者文大人在顧老爺面前提一提我們做的這些事……”
燕七插嘴道:“但他沒有證人。到那時候,證人都爛在那座懸崖底下了。”
老薑、老古等人已聽出了些味道,對燕七喝道:“快閉了你那鳥嘴!”“好好聽於頭兒說話。”
“……我們都知道,顧老爺巴不得能攀上這門親事,絕不敢讓小公爺有一絲不高興。”於歪嘴接著道,“若小公爺把我們的事跟他提一聲,你們說,顧老爺會怎麼對我們?”
塗生早知這幾人皆是頭頂生瘡腳底流膿之輩,壞透了的匪類。更何況跟他們還有私仇——當時在吳寨下迷藥設陷阱,眼前這幾個人都在。他們忘了,塗生卻記得一清二楚。見這些人惶恐不安的樣子,他心裡暗自快意,忍不住還要戳一下。
“若那個顧老爺手段狠辣,怕是要殺了你們,向小公爺賣一個好。”
於歪嘴冷笑道:“顧老爺的為人行事,我們都見識過。你們自己說,他是手段狠辣呢,還是個良善之輩?你剛才還說證人,顧老爺豈會在意這個。”
那幾個已是臉色慘白。燕七喃喃道:“不會吧,何至於呢……”
疤子道:“什麼何至於!顧老爺手段之厲害,你又不是沒見過。於頭兒,顧莊回不得,你帶我們逃吧。”
於歪嘴道:“逃哪裡去?到外面山上、林子裡落草,你們是想自己開荒種地呢,還是當土匪打劫?種地定是餓死,不必說了。如此荒涼的地方,萬年不見個人影,打劫能打劫誰?你劫我我劫你開心麼?”說到最後,已是吼叫起來。
“還有一條路就是回內地。你們扳起指頭算算,來時用了多久,回去又要用多久?先不說沒有吃喝餓死在路上的話,就算一年半載掙扎到內地,那邊是什麼地盤?陳!怕是早得了小公爺的鴿書,繪影圖形捉拿我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