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氣士們戰戰兢兢，屏息凝神。白正偉續道：“亂世將如何存身？四個字：急功近利。”
煉氣士們若有所思。白正偉看著玉門老祖道：“比如說你，壽元將至。這時該如何行事？難道還像少年時那樣專心修煉，求一個羽化登天？”
老祖顫聲道：“仙祖的意思，難道是說我白家竟然……”
白正偉道：“這是自開天闢地以來，從未有過的大劫。劫波到時，天崩地裂。人間天上這些修仙門派，誰知道還能剩下多少。和天地運勢相比，白家還不如一個芥子。”
老祖慢慢說道：“仙祖指點急功近利，晚輩有些明白了。比如圭兒擇媳，選了薛家的女子，想的是薛家目前雖弱，幾十年後或許便能轉運。畢竟在修仙世家看來，百年不過一彈指間。但現在卻等不得了……”
白正偉道：“等什麼等。看著那家好，並了它便是。我白家綿延幾千年，難道只靠人品好，就沒點陰毒手段？從今往後，有什麼手段，都要使出來，毫不顧忌。有什麼好處，立即便要奪到手裡。”
白正偉長長吐出一口氣，“不擇手段，急速壯大，有什麼後患都顧不得了。再大的後患，還大得過天地之劫？”
又看著白圭道：“孩子不錯。若論修煉資質，千年來以你為第一。”白圭喜不自禁，正在拜謝，白正偉又道：“若為了境界突破，要你滅了你丈人那一門，你能做麼？”
白圭一怔，臉上喜色漸褪，變為決絕之色，“能。”
“若要你欺師滅祖，害你面前這些長輩呢？踩著他們的屍體向上晉階？”
白圭滿頭大汗，“這、這，晚晚輩不敢……”
“糊塗！”白正偉喝道，“大劫到時，你以為白家能活多少人？早也是死，晚也是死，既然早晚都是死，不如給你墊一墊腳。只要能留下一個人，便留下了血脈。只要留下一個人，劫後的天地兩界，便有我白家的一席之地！
“這個道理，你好生想想。”
白圭汗透重衫，匍匐在地，“晚晚輩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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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河鎮的人都知道，黃鎮守府第的梅園極好。
這是近二三十年的說法。二三十年以前，本地人傳說的是李鎮守家的梅園。李鎮守之前又是王鎮守、徐鎮守。
多少任鎮守，梅園總是那個梅園，被贊了幾百年。
第一是園子大，比府第其他地方大了兩倍還不止。園子大也還罷了，關鍵是梅樹好。一株株老梅樹，粗到合抱，有的甚至幾人合抱都抱不攏。
眾人都說這定是大荒野的品種。在紅塵俗世，從來沒見過梅樹能長成遮天蔽日的規模。還沒進鎮，多少裡外便能望見黑壓壓的林子。初來此地的人往往會疑心走錯了地方，以為前面並非黑河鎮甸，而是一片叢林。
這般大的一座梅林，竟驟然間枯萎了。
不是遭了蟲害病害，竟像是自然老死的一般。
若不是知道它昨天還蓊蓊鬱鬱，哪怕一個時辰之前還沒什麼異樣，光看那些枯乾的樹木枝椏，任誰都要說這些樹木足足死了幾十上百年。
雖然說是梅林，其中也有些雜草灌木之屬。這些也和梅樹一樣衰朽而亡。整座梅林生機全無，找不到一個活物。
只有外來的修士在這座死林間穿行審視。
因這處梅林是昨晚之事的關鍵地點，上界各派下來，第一便趕到此處。修士們個個都是“獨”慣了的，誰都不會禮讓他人，只顧爭先恐後。多少年修煉的仙人們竟像孩童一般，吵鬧個不停。
直到尹揚出面，才排程得頭頭是道：這些門派稍候，某兩個門派先看，有什麼結果都向等待的門派公佈，接著再由另外某兩個門派複查，之後三查、四查。
待查個七八輪之後，剩下的門派也就無須再費心檢查。那麼多宗門看過，查得還不夠徹底？
另外，按照尹揚的安排，每次進園子都是兩個彼此不大對付的派別，斷無可能兩派聯手，將什麼情況瞞過了外面等候的宗派。
所以除了一開始有些混亂，梅林這裡一直秩序井然。
但到了它突然枯萎之時，輪著檢視的在裡面驚呼出聲。等在外面的也能看見梅樹枯萎。這時誰還理會什麼先後秩序，眾修士一擁而入。
第一批來到濁世這裡的修士人數還不甚多，為了爭搶先後，已在梅林吵得不可開交。到了這時候，在此地的人比當初多了數倍，蜂擁入林以後，卻沒有任何爭執，連叫嚷都沒有一句。
人人都目瞪口呆，望著這一片大好梅林在自己眼前迅速枯萎、死亡。
但是，目瞪口呆的時間並不長。轉眼之間，便被轟走。
這些人都是羽士。各派帶隊的築基修士皆和尹揚、林永健一樣另擇清靜所在，不願去人煙較多的地方。哪怕地廣人稀如黑河鎮，上界築基們還是輕易不肯去。更不用說濁世俗人的家宅。
但有了這等異變，築基修士們再也顧不得什麼濁氣不濁氣。飛天遁地，各施神通，眨眼間便現身梅林。
尹揚一收到傳訊，便與林永健飛來此地。等他們到時，這一次來到濁世的築基，幾乎已經全部在這片枯死的梅林裡聚齊。
梅林雖大，哪裡還有羽士們的立足之地。一個個趕緊退場，為這些高階修士騰出地方。
二三十名築基修士在梅林中走來走去。有的手撫枯樹，用獨門功法探測；有的拈著一根樹枝，湊近鼻端細嗅；還有的將樹皮草葉放在口中咀嚼品味，甚至有人撮起地上的泥土細細咂摸。
平時豐神俊雅的高階修士，沒有一個顧忌儀態。好幾個居然在那座亭子內外爬來爬去，伏地細察。
林永健沒在地上爬，但不時要拈點泥土舔一舔、吮一吮。轉了一陣，找到尹揚。“你青翠山最擅長木系、土系功法，這裡樹林為木地為土，你的神識應該比我們眾人都準。你怎麼說？”
林永健明顯深受震撼，沒注意控制聲音。當面交談，竟像叫喊一般。好些築基聽了，都聚攏過來。
“林仙師所言甚是。”
“尹兄，你察覺到了什麼？”
“還請尹仙師點撥。”
尹揚拱手道：“各位抬愛，尹某愧不敢當。敝派雖於土、木兩系有些心得，但尹某學藝不精……”見一眾築基都面露不滿，立即改口道，“……如此大事，雖然只有一點淺見，也不敢藏拙。”
尹揚頓了頓，這才道：“據我以敝派功法感知，這裡整座梅林，從土壤到草木，皆無半點生機。靈氣絕無，已是一片廢土。”
靈氣乃萬物生長之本。凡是天生地長之物，皆有靈氣，同時也都是靈氣孕育而生。大至山川洋流，小至草木蟲魚，靈氣都蘊藏其中。即使是紅塵濁世，也只是靈氣稀薄。這裡的生物之所以遠不如紅塵之外茁壯，正是靈氣稀薄使然。
但稀薄絕非沒有。若無靈氣，便是死物。
不要說像鳥獸樹木這樣的活物，就是土地、河流，其中都蘊藏著生機。所以土地能生長作物，河流海洋能撫育魚蝦。喪失了靈氣的死物卻絕不可能滋養生髮。
死海里沒有魚，廢土中也長不出樹木。
哪怕之前生長著最繁茂的梅林，一旦成了廢土，這片土地所滋養的一切生物都會死去。
一個剛才在土裡刨來刨去的修士道：“地裡的蟲子都死絕了，連蟲卵都沒一個活的。”這位修士的門派擅長育蟲，蟲、卵方面是絕對的權威。
尹揚道：“我和淬鋒門的林兄可以作證，玉宗的白老師已查明這個趙大使所用的靈石。方才我已經金光傳訊給此地的所有築基修士。”築基修士們都點頭，“知道此事之前，我和林兄、白老師還十分不解：一塊下品靈石，充其量中品，怎會造成此地的靈氣爆發，強度足以驚動上界？”
人群裡，兩三個聲音叫道：“我不相信。怎麼可能真有這種邪術。”
“定是有意佈置成這樣，引我們上當。”
尹揚道：“不，不是假的。其實各位經反覆檢驗，心裡已經知道，只是不敢承認罷了。這是奪氣。確鑿無疑。”
從元嬰始祖開天闢地，便傳說有這種法術，卻從來無人見過。
“我等今日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竟親眼看見了這門毀滅生靈、為天地所不容的邪術！”
如尹揚所言，在場築基修士們人人心裡都已知道，卻沒有一個宣之於口。彷彿害怕一旦說出，原本沒有的便能存在，本來是虛無，卻被賦予了名字。
奪氣。奪取靈氣，最徹底的剝奪，連一絲一毫都不剩下。
奪氣，讓剝奪者能夠最大限度地榨取靈氣，獲取生機。留給被剝奪者的，卻是最徹底的死亡。
如果被剝奪的是人，他便是個死人。如果被剝奪的是一個池塘、一片土地，剩下的便是一池死水，一片廢土。
比如這片梅園，被奪氣之後，哪怕歷經千萬年，這裡仍舊不會長出一根最不起眼的小草，生出一隻最小的蟲豸，連細菌都不可能在此滋生。
因為廢土裡已經全無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