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連問幾聲,無人答話。本該去送的那個早不知躲哪裡去了。

掌勺罵了幾句,手一指:“你去!”

狗剩還不敢答腔,直等掌勺動手打人、巴掌上身,這才連聲道:“我去我去。”

剛才不接話,是不敢相信這飛來的福氣。等到把那一筐吃的提在手裡,狗剩只覺身輕如燕,翅膀一拍便到了鎮守府地牢。

亢奮之下,怎麼來的、一路上有什麼,狗剩統統記不得,卻還記得那件大事。

才到個沒人地方,立即將隨身帶著的那一大包老鼠藥盡數傾在飯籃裡,也不顧裡面是什麼,伸手進去抓勻。準備停當之後,再一步步走下地牢。

總算他在衙門混了那麼久,差役都認得他。當值的胡牢子只咕噥了一聲“怎麼是你”,便接過籃子。沒半點疑惑,拖著腳步,朝更下面走去。

狗剩大喜:大事已成。逃命也似拔腿便走。

才走幾步,轉念一想:真的大事已成?還是要親眼看著,這才放心。再說能看著那個仇人掙扎送命,豈不快哉。

狗剩躡手躡腳,雙手撐著兩邊牆壁,一路摸索,朝地牢下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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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牢裡的塗生經過這些日子將息,自覺又好了許多。他還忍痛將泥土從傷口掏出,細看肩窩上的窟窿,見裡面骨骼已經合攏,筋肉也開始生長,絲絲縷縷佈滿窟窿深處。

再過一個月,傷勢便能徹底痊癒。塗生心想,到那時便能奔赴玉門,接回小玉姐。

但在那之前,先要結清一筆賬目。

吳家父子,黃家父子,劉師爺。

還有那個趙大使。

我只是開荒種地,從未招惹過你們,沒動過你們一粒米、一口水。你們卻三番五次,一心要將我置於死地。明刀明槍贏不得我,又暗箭傷人,用根鐵鏈將我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若留你們活著,對不起我流的那許多血,剜下的那許多肉。

你們若活著,我和小玉姐便過不了安生日子。

但塗生不是個急性子人,尤其是說到廝殺,更是要做到細緻周到。

既然孫子們要養著爺爺,我便安心養著。傷好了,力氣足了,這才能收拾了黑河。

不久就要送飯,塗生鑽出土坑,穿好棉袍,將那根鐵鏈搭在肩上做個樣子,然後坐在地上,只等吃飯。

他不知道泥土裡那些治癒光點,只是猜想這裡的泥巴對傷口有利,其實心中沒什麼把握。真正有把握的是:吃得越好,好得越快。所以每天盼著吃飯,汲取養分,讓身體儘快痊癒。

等了半天,早過了平時送飯時間,卻還不見飯來。直到餓得難受時,才聽到遠處響起腳步聲。

在這裡關了這麼久,一聽腳步就知道是哪個獄卒。

塗生等著腳步再近些,直到進了常人聽力能及範圍,這才叫道:“胡班頭,你偷我的飯吃也就罷了,怎麼還越吃越走得慢?難道是要等偷的飯化成了屎、沒了證據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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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牢子遠遠地罵道:“既然知道我要解便,還催什

麼。你不要急,等我把它拌在你飼料裡,香香甜甜餵給你吃。那時才叫五穀輪迴,在我這裡輪迴了,又去你那裡再輪迴一遍。”

說著說著,胡牢子走到柵欄門外,摸索著開門。

塗生耳力敏銳,聽見了胡牢子嘴裡的咀嚼之聲,“喂,你還真的偷吃。好歹是個牢子,偷犯人的,還要臉不要?”

當牢子的,向來要剋扣犯人伙食。這裡的剋扣指的是將飯錢中飽私囊,而非直接從犯人碗裡偷吃。畢竟犯人那口豬狗食,哪個當差的能咽得下去。

說牢子偷犯人的飯菜,那是差役們自己夥裡罵人,說哪個同伴不長進,混得這般下賤。

雖然塗生的伙食不同於一般犯人,但也不過是差役同樣的飯菜,份量加大而已。看守的獄卒又都是才放下碗筷,誰會去偷吃他的。

只是今天放的是過年的肉菜,平時輕易吃不著的。胡牢子哪怕才吃過他自己那份,哪怕吃得再飽,也要盡力再塞些下肚。

不料被這個賊囚聽見了。胡牢子臉上有些發熱,硬著頭皮罵道:“什麼偷吃?老爺是檢查有無夾帶。嘿嘿,竟被我發現夾帶了這麼大一塊豬腿!”

特意加力咀嚼,吧嗒作響,“你放心,還給你剩了老大一根淨骨頭在那裡。”一邊說,一邊開啟鐵柵牢門,“退後。待老爺放飯。”

胡牢子一件件放下碗筷,嘴裡數著數:“一、二。嘿,兩大碗,撐不死你個賊囚。筷子,一根,兩根。吃完少了我一件,教你知道厲害。”退出牢房,重新鎖好牢門,坐在門外那個杌凳上消食。

塗生看得清楚,一碗是米飯混了些小菜,還有一碗本來是肉,卻只剩了根骨頭帶著些筋。塗生罵道:“還我少你一件,分明是你少了我一碗。”

罵歸罵,骨頭還是要啃。塗生先咬一口殘留的肉筋,嚼了兩下,忽然停住,且不下嚥,只在嘴裡細細分辨。

卻辨不出什麼。

這一頓飯菜裡面,都被狗剩下了鼠藥。須知老鼠味覺最靈,比一般的動物敏銳得多,所以毒殺老鼠的藥物定要做到絕無異味,才能生效。

塗生是天兵出身,知覺遠超常人,但若單論味覺,再強也強不過老鼠。連老鼠都嘗不出來的毒藥,他怎麼會起了疑心?

這是因為修仙宗門在為天兵煉體之時,除了使其高大強壯,還特意用上界仙門傳授的法術強化這具軀殼的防護,比如受創之後容易恢復,等等。

每個天兵都是修仙宗門費了大力氣才打造成功,如此昂貴的軀體,豈能輕易損壞、不堪再用?

不易中毒也是防護之一。哪怕毒物無色無味,天兵的軀體也會本能地產生排斥。當然,這只限於紅塵世間的尋常之毒。若是出自術士之手的奇毒,不僅異態千變萬化,連原理都各不相同,豈能預先便防護周全。

狗剩的老鼠藥當然跟術士全無關係。塗生才一入口,便覺不對。雖然分辨不出異樣,還是吐了出來,不肯吃了。又提著小心,嘗了嘗另一碗飯菜,仍是那種異樣、不對勁的感覺。

天兵教頭們反復強調:相信本能。

這頓飯裡有鬼,吃不得。

胡牢子卻已經吃過。

塗生偷眼看門外,胡牢子並無異樣。

難道他是裝著偷吃,讓我放心?塗生正想著,外面杌凳上的胡牢子忽然“哎喲”一聲,

“肚子痛。剛才硬撐下去那塊豬腿,怕是脹壞了肚子。”

胡牢子手忙腳亂解褲子要拉屎,沒等解開,猛地一彎腰,弓成個蝦米,雙手抱著肚子,痛呼出聲:“啊!”

第二聲呼痛時,胡牢子已支撐不住,倒在地下亂翻亂滾,慘叫連連,隨著叫聲,嘴裡一陣陣噴出白沫。

這胡牢子和塗生一個是獄卒一個是犯人,沒甚交情。但快一年時間天天見面,總是個熟人。塗生湊到鐵柵門邊,正想做點什麼幫他一把,突然身體一僵,側耳傾聽。

一聲連一聲的號叫聲中,混雜進了一點異響。

這裡深處地下,再怎麼折騰,地面之上也絕聽不見。地上的聲音也同樣傳不下來。至於地牢和伸向地下的走道裡的種種動靜,塗生聽了一年,熟得不能再熟。

這個聲音不是老鼠的吱吱聲,也不是爬蟲的窸窣聲。

又近了些。腳步聲。

不是聽熟了的獄卒。也絕非別的差役。

差役下到這個地牢,那是開工來了。世上有誰情願開工呢,何況是這種地方?都是滿心不情願,一步步拖拖拉拉。

這個腳步聲卻不一樣。在地上一點點蹭著走,這是從沒來過又沒個燈火照亮,看不清腳步。但聽那聲音,在地下蹭兩下,又趕快提起腳來,彷彿生怕弄出動靜。

躡手躡腳,鬼鬼祟祟。分明是不懷好意。

塗生又聽一陣,沒燒燬的那半張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聽那個進兩步退一步的聲音,來的是個膽小鬼無疑,且又不知道下面的路徑。

就這樣還敢下來害我?

這不是害我,是給我當幫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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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面烏漆麻黑,伸手不見五指。幸好走道十分狹窄(牢裡哪有寬敞走道),狗剩雙手張開,撐著兩邊牆壁,腳下戰戰兢兢,聽著前面慘叫聲指路,一步步走過去。

慘叫聲越來越近,卻突然中斷。幸好前面有了點燈光,雖然若有若無,總算讓狗剩知道朝哪裡邁步。又走幾步,腳下一絆,滾倒在地。

狗剩嚇得雙手亂舞,撞到那個將他絆倒之物。原來不過是個杌凳。

才放下心來往前走,腳下又是一絆,又摔了一跤,倒在個軟東西上。狗剩才想撐地起身,手下竟圓滾滾的,摸到個人頭。

狗剩這一驚非同小可,尖叫一聲,跳將起來。這時眼睛已能藉著那點似有似無的燈光看見些許,只見地下黑乎乎一堆,不知是什麼東西。

狗剩正想跑,忽然間驚喜交加,湊近些看,果不其然,倒臥在地下的,分明是一個人。

“你、你若沒死,你你你起來,和你說話。”狗剩等了一會,“這定是死了。好,你個狗賊,敢和三爺作對。有本事你你你便起來!”

(黑影中的牢房裡,塗生心頭一震:三爺?顧三爺?塗生屏住呼吸,朝黑影更深處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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