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遠把兩方面的命令都帶回了熱河獨立團,楚鎮虎和哈日圖心中越發有了底。楚鎮虎按著大夥的建議,帶人摸清山川樹林深度和地形去了。他最後站在鍋鐺子山的西鍋鐺上,向南一看,望虎莊的南梁尖,那依然如聖佛揚起的臉,正看著他。離開虎望溝這些天,雖然血火硝煙,薰染得有點不能自已,但當他看到南山尖兒,還是頓覺心口窩熱乎乎的。他想起了大嫂子,也就是大太太。人常說:老嫂比母。一點不假,自己要著飯剛來到時,才十多歲,望虎莊才初建。終於能吃上飽飯了,每天跟著幹活,從那時就每天瞅著南山尖兒。那張聖佛的臉,也從此關照著自己。

有一次,他去問大嫂子,說道:“那南山尖兒,怎麼看都是一張臉,眉眼清秀……”大嫂子邁著小腳兒,過來打他一下,說道:“小孩子不懂事,亂說什麼呀……”趕緊拿出一炷香,到天地爺的牌位上點著,說了半天好話:“我們家孩子小,說話嘴沒把門的,神仙別怪罪……”那晚上他真就病了,燒得說胡話。大嫂子像自己的親孃一樣,讓他跪下,向南山尖兒磕頭,燒了很多黃表。自己才一點點好起來,那以後,自己就把大嫂子和南山尖兒,當成了一個人。

今天,自己站在鍋鐺子山上,望著南梁尖,就像望著大嫂子。可軍務在身,近在咫尺,卻不能回望虎莊一趟。就讓南梁尖,捎去自己的惦記吧!南梁尖兒,就是他心中的神,也是大嫂子心中的神,虎望溝的風風雨雨,都在她的眼下上演。悲也是一張臉,樂也是一張臉,你那千古不變的眉眼,就不能管管世間不平事?

南梁尖兒啊南梁尖兒,你不是神嗎,小日本鬼子,已突破了蒼蒼壩,就要殺過來了,你快管管吧!

他望著那張依然酷似聖佛的臉,心裡不住地呼喚,鬼子荼毒熱河百姓,你能搭把手,把他們趕出去嗎?

後來自己長大一點了,鎮南大哥就打發自己常去進三哥那去幫忙。自己每作對一個事,大哥就人前人後的誇,說虎子很有主見。每到此時,自己如沐春風,那感覺,也好像南梁尖兒再看著自己。再大一點,好像剛到二十,鎮南大哥就派自己去了青羊山莊。那是大哥新開墾的生荒地,也是蓋了一大片房子,圍成一個四門鬥院子,以防狼的騷擾。大哥說養豬,豬一養就肥;大哥說養雞,蒿草裡的蟲兒,就把雞餵飽了。

一年下來的肥豬,要趕到進三的莊園去宰,青羊山河水好大,把豬趕過河,一般人做不到。豬是會水的,可它就裝著不會,讓你沒辦法。碰巧自己能把它們趕過去,豬是趕過去了,等於送給了進三哥哥。每次回來時,李羊倌就把羊趕過來,套近乎說話。他也是十歲出頭就到了進三哥那,一直放羊,人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就都叫他李羊倌。他知道李羊倌對他不服,同樣是十來歲進到楚家,他成了管事的,而自己還是個李羊倌。

他的感覺不錯,李羊倌開始給他下絆兒了。他說南山有個山洞,裡面什麼都有,問他是否抽空去看看。他表示沒興趣。其實他知道那個山洞,李羊倌老從莊園往那搗鼓乾糧。實際把乾糧擱那也沒有用處。過兩天李羊倌又來告訴他,說虎頭山大砬子下有個石門開了,他站在外面,看到有人在裡面推碾子。碾盤上都是金穀子和金豆子。他雖有點心動,想去看熱鬧,可一想起鎮南大哥和進三哥,只好作罷。

李羊倌給他介紹了一個賊,九頭山的賊六子。從賊六子那眼神和行投坐臥,他好像找到了自己,當賊和土匪才是自己最想幹的。那是1928年,收過秋以後,賊六子就來找他去短道,砸明火。賊六子總是在青羊山河邊,學狼叫,他一聽到那狼的叫聲呦呦得傳來,就來了精神。忙關了大門,跑到河邊,和賊六子商量上哪去砸。

有一次他倆在白旗營房,殺了另兩個做賊的,繳獲了他們的擼子兩把。那以前,他都沒見過擼子。後來他倆又算計了一個打敗仗掉隊的營長,繳獲了一雙皮鞋,和他的盒子槍。從此他開始放開手出去砸明火。一遇到榆樹林子川過隊伍,他就手舞足蹈,恨不得跑過去,奪兩顆大槍過來。進三哥幾天見不著他,著人盯著他,終於發現他在做賊。很快鎮南大哥知道了,鎮甲三哥也知道了。他們只能拿他沒辦法,一來他名聲大出,羽翼已經豐滿,二來拾到他又怕得罪賊六子。畢竟,財主最怕賊。

青羊山莊房子漏雨,牆角被雨扒坍,鎮南大哥也不修,進三二哥也不管,鎮甲三哥離得遠。他樂得沒人管,白天逍遙,晚上放肆。一次,楚榮和大哥楚旗到那去,楚旗就只顧玩,楚榮在炕上看到了兩樣東西,那是兩把槍和一雙皮鞋。她剛要動,被虎叔嚇止。她一個小女孩,乖乖地下地出去了。他知道槍和皮鞋很快會被眾人知道,但有槍大夥都害怕,他也喜歡這種效果。

一次次的打劫和冒險,讓他認識了伊相臣,還邂逅了白三閻王等一帶大賊頭。還曾冒險一個人去救金生泰,攪了馬四虎子的局,還打傷了馬四虎子的二當家,使馬四虎子匪幫,從此不敢南來。也因此,金生泰大當家的總覺得欠他的人情。多次向鎮南大哥表示,虎弟夠意思。鎮南大哥卻從此不再搭理他。直到去年被害,為大哥送行,他自始至終參加,卻始終在一種尷尬的境遇中進行。參加抗日,也與這有關。

虎望溝,讓他想的最多的還是那兩個女人。第一個,叫楊小娥,年十八。他在望虎莊生活已經七八年,歲數和小娥相仿。長活們開玩笑都說他倆是一對,又說小娥長得如何美如天仙,什麼面容粉白呀,什麼窈窕淑女呀。楊家的日子早在鎮南大哥沒來虎望溝之前,就沒落了。大約是光緒初年前後,小娥的爺爺還著人駕著五套的花軲轆車下熱河呢,人常說他們二八米下熱河。所謂二八米,就是穀子在碾子上只碾到八成就下碾子,上車去賣。有人笑說,米上還帶著糠呢。老闆子會說,沒事,顛打顛打就下來了。

楊家的米,一度影響古北口米市的行情。古北口還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地,他們不賣到熱河府不罷休。

雖然爺爺過世了,家道中落了,世道還在,小娥還必須遵守一個大家閨秀所應該遵守的,如大門不出二門不進,如笑不漏齒行不露足,更重要的還有作為婦道的三從四德等。可誰讓你們這些老爺們兒,作為爺爺的晚輩,沒有一個有大出息的,小娥憤憤不服。當時辛亥革命已經過去二十年,反封建禮教的思潮,也傳到這裡。

楚家的日子如日中天,沒幾年的功夫,莊園一個個起來了,望虎莊據說雖沒有夾皮川莊園大,也沒有那賺得現大洋多,可那成片的房子,高低錯落,讓前面大道上走的人們望而生嘆,半生難忘。最後面的房子,高的都掩映在山坡上的榆樹林裡。小娥知道,望虎莊有一個叫楚鎮虎的少年,英俊,有膽量,常被大當家的誇獎。

小娥隨著年歲的增長,頗有點左顧右盼了,二門她敢出,大門卻不敢出,但他敢扒著門框向外看。天一旱,望虎莊那口七丈五深的老井就幹了,望虎莊裡年輕的小子,都結著伴到門前的泉子來挑水,比著賽得看誰挑得遠。楚鎮虎挑的那兩梢水,特別滿,扁擔顫得如胡銜。老爺兒一照,像兩面鏡子,晃得人家的眼睛都看不著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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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眉來眼去,楚鎮虎也仔細得看了小娥,只見她,小巧一閨女,依牆如藤蔓;面白如撲粉,頸白如面髻兒。眼眸清如泉,鼻子俏如燕,含羞又顧盼,怎不惹人憐。常來和楚鎮虎一起挑水的都是長活的小子,離了望虎莊,楚鎮虎就是他們的主子。這些小子為了討好主子,就都嘻嘻的笑,笨嘴笨舌的說小娥好看。這樣一來,小娥就像一根水蔥一樣,栽進了楚鎮虎的心理。

小娥春情初動的心,總被七個哥哥壓制,時時警告他,不許出大門。她還有一個二哥護著她,二哥是個書痴,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藍,只會研墨寫字,再就是抱著四書五經邊走邊看。小娥想著誰,他也知道。他這一生未娶,就是因為想著張家嫂子。他有一愛好,就是站在泉子邊等張家嫂子來挑水,看一眼嫂子在泉中的倒影就滿足了。他就常給小娥講牛郎織女、天仙配、西廂記和白蛇傳等故事。小娥聽了這些故事,就把自己想成女主角,男的想成楚鎮虎那樣的,想著想著還要哼兩聲。

又一個夏天,大旱。忽然有一天,挑水的小夥子們裡沒有了楚鎮虎。她在大門口裡聽到他們說,楚鎮虎被大東家派往青羊山莊管事去了。還聽說大當家的在那給他提一門親事。

小娥半夜裡唱了幾句西廂記,吞了大煙。幾個哥哥把她草草埋了,二哥也瘋癲了。楚鎮南大東家聽說了此事,悔之晚矣。再看楚鎮虎,在青羊山莊大病了一場。病好後,再提誰都不娶。因這事,大太太也大病一場。

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自己走上了賊路。滿洲國元年,東北被佔,天下大亂。就是這一年,大哥死於夾皮川莊園。大嫂子息事寧人,說大哥死於銅勺熬藥,又用麻桿攪動來,這兩樣都犯毒,藥得大哥腸斷而死。實際是死於一場陰謀,是日本人幹得。不管怎麼說,大哥和大嫂有恩於他,後事他跟著處理。大哥的靈柩是用五套的馬車,從夾皮川拉回來的。他的老父親親自戴孝接到青羊山莊,整個虎望溝的人不論大姑娘小媳婦都戴孝,三里五村的人都來燒紙。就在處理桑事的過程中,戴孝的白花花的人群中,有一位悽婉的女子,卓爾不群。

楚鎮虎以為自己真見鬼了,那不是當年的楊小娥嗎?後來才知道,她就是與望虎莊為鄰的賀家的二閨女,叫賀素貞。賀家的日子中落是在楚鎮南把後山莊建立起來以後,大當家的死於一場風災。楚家倒了賀家的田地,才建起了望虎莊園。賀素貞也記起了當年那個虎哥哥,那時她還小,現在年方二八,楚鎮虎卻三十開外了。楚鎮虎腰也奘了,肩也寬了,說話也更有見地,賀素貞也很心儀。

賀來和老媽一商量,嫌乎楚鎮虎是賊頭,說寧願嫁個窮漢,過日子安穩。楚鎮虎不能張羅,大哥死桑在地,說什麼也不能提。賀家卻動起來了,不讓素貞靠近楚鎮虎,喪事剛一過,趕緊打發素貞去九蛋溝老姑家。結果素貞在走親親的途中,被同村李四兒碰到騙到溝裡,給糟蹋了……

楚鎮虎還在那想著虎望溝的人和事,真是往事如煙。身後有衛兵匆匆前來報告說道:“報告楚團長,鬼子已經向蒼蒼壩下進攻了,馬隊蕩起的塵埃,比風跑的都快……鬼子前鋒馬隊已經到了小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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