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嘎子看看一家人沒一個吱聲的,就又朝老太太說道:“大太太,您說這樣行不?人嘛,就得咋說咋辦,不然怎麼叫人呢?”楚侖脫了鞋上炕裡,順著窗戶一躺,誰也不看。老太太舉起柺棍就打他,大夥都拉著,哪讓她打著。看看實在沒法,老太太對秀珍說道:“秀珍呀,那就讓人家把楚章領上吧。誰讓這個該天殺的扎人家的來呢?”

秀珍哭著點頭,又轉身哭著看看小兒子楚章,還不滿十歲,怎麼捨得?黑嘎子一看,站起來從兜裡摸出兩張紙,是字據。放在炕上一張,拉起楚章就走。老太太一看,這字據都早就寫好了,這該天殺的,還能要嗎?她又舉起柺棍,朝楚侖一頓亂打。楚侖被打得在炕上來回地滾。一邊滾一邊喊:“娘,你打死我了,你打死我了……比我二叔還狠……”

老太太流著淚說道:“我打死你,省得你折家賣產賣兒子……”黑嘎子一邊哄著楚章走,一邊打哈哈,他一彈楚章的頭,說道:“嘿嘿,小子,你在家裡,就這點乾糧吃不幾天。再說,你那煙鬼的爹,今天夜裡還不把這筐乾糧給偷出去換大煙呀?你到了我那,只要你把豬放好,別讓狼叼去,咱們天天吃這個。還不止這個,還得有粥溜縫呢,走吧!”

楚章不情願地被拖著往外走,回過身來兩眼流著淚,可憐地看著奶奶和媽。終於憋不住說道:“媽,我不想去……”秀珍站在那無助地放聲大哭,楚章被黑嘎子拉著,也不住地回頭哭。秀珍追幾步,想把孩子搶回來,又不行,就給楚章繫上扣,捨不得地抱起他,娘倆抱頭痛哭。黑嘎子一看哭聲驚動了東臨賀來,就說道:“我說嫂子,我這可不是搶你家孩子呢,你男人不扎我的大煙,我六十四到不了你這來,這生離死別的,好像我搶人似的……”

賀來問清原因,就勸秀珍說道:“二嬸子,甭哭了,扎了人家的東西,不讓孩子去,也得拿別的頂賬。去了也好,帶出一張嘴。”他笑笑一擁楚章,說道:“到那放豬,好好放,就咱們家圈裡那樣的豬。你呀,別趕得離人家遠了,看見有狼來,就喊人。好不好……”轉身又對黑嘎子說道:“黑嘎子,我來說兩句,我們這院那院住著,子一輩父一輩的關係,我多說兩句,你也別嗔著。”

“你們不是有字據嗎,這孩子歸你使半年,你可別給慢待了,要是有個閃失,我這鄰居管不著,楚侖我二叔就知道扎大煙,可這孩子還有一個大哥,叫楚旗。他今天不在家,若是在家肯定不讓你領走,下話咱就甭說了。”

黑嘎子始終沒撒開楚章的手,他笑著對賀來說道:“這位大哥,我是松樹梁的,咱們梁前堡後住著,我做不出來對不起這個孩子的事。楚家現在家道中落了,可原來人家日子過大過,論哪方面,都比我那小日子強,古語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要有個閃失,我跑得了嗎?再說,我那女人,就生了一個丫頭片子,她要是相中了這個孩子,還沒準以後做個上門女婿呢,這都保不齊。”

盒子槍的搜出,8班士兵的心都嘎登一下,槍在人沒在,一定是遇害了。眼睛都厲楞起來,牙咬的嘎嘎響。

木閻王一看找到槍了,一下就軟了,又聽到大栓拉得譁啦啦一陣響,簡直是子彈打進了他的心裡,趴在地上只有哭的份了。包連長一使眼色,一個士兵過去提起他的後脖領子,那把手槍的槍口也頂上了他的嘴,厲聲問道;“老東西,你不說是不,黃班長這顆槍打死過無數鬼子,今天也讓你這個漢奸嚐嚐鮮……”

木閻王哭的鼻子大老長,嘴裡直打牙巴骨,還是不說。其她家人哭成了一片。謝排長用玩世不恭的口吻說道:“不,這子彈是打鬼子用的,打他太便宜他了。那裡不是垛著劈柴嗎?架劈柴,把這一窩漢奸都給我燒了……”

一家人哭的更厲害了,號的上氣不接下氣。看士兵們真去架劈柴,木閻王再也堅持不住,他匍匐於地,爬到包連長跟前,說道:“別燒呀,真把我們燒了,我那孫子和孫女可就白來世上一趟了……”沒人理他。他又爬到謝排長腳邊,流著鼻涕,可憐巴巴地說道:“我說,我罪該萬死。我都說了,你們就別燒了。”

他跪在地上,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子,說道:“我糊塗一生,盡做傷天害理的事了。我自以為木聖人所做的事都天衣無縫呢,我該死……你們找的那位小軍爺,被我兒子木青雲用馬馱到大呼嚕脖子去了……唉,我的兒子,他……”

8班士兵都用大槍逼著他,一個士兵厲聲問道:“快說,你兒子跑哪去了?”木閻王轉了一下眼珠,看看抵賴不過去,只好說道:“他把軍爺送到大呼嚕脖子就跑了……”又一個士兵一拉大栓說道:“不對,你在說謊。說,你兒子跑哪去了……”

木閻王嚇得又一哆嗦,說道:“我兒子跑到羅圈背,他表舅家去了……”說完,自顧自地嗚嗚嗚哭起來。包連長一聽,這個交代與剛才在外面打聽的吻合。就說道:“我命令,二排三班留在這裡,把大門關好,他們這家人如果少了一個,我拿你們是問。其他人出發,謝排長你帶領二排,去大呼嚕脖子解救黃震,我和三排去羅圈背村追那個狗日的……”他們兵分兩路,迅速出發,又在村裡各找了一名嚮導。

他們走後,木閻王用他那瞄著花邊的寬大衣袖,擦著鼻涕和眼淚。聽部隊走遠了,他轉動身子,明顯蒼老了許多。他又搖晃著,往三班長王強跟前挪了挪,說道:“這位軍爺,咱們到屋裡去一下,我有話對你說。”王班長厲眼瞅著他說道:“在這老實呆著,誰允許你上屋了,你抬頭看看,弟兄們誰不是一身血?再有非分之想,就按漢奸罪處理你……”

呆了一會兒,他又生一計,低聲說道:“我有一缸煙土,你們這些人抗日不容易,一不小心就會把命搭上,咱們把煙土一分得了……”王班長說道:“你給我老實點,再亂說話,我這就嘣了你。別給我提那要命的煙土,都是害人傾家蕩產的東西。我二爺就是扎大煙扎得妻離子散的……”

謝排長帶領二排在村子裡找了一個年輕人做嚮導,直奔所謂的大呼嚕脖子,可是那裡沒有人,連黃班長的影子都沒有。嚮導也表示那裡誰都不敢去,只有狼群活動。原來大呼嚕脖子和二呼嚕脖子,是當地人對兩個砬子(懸崖)的叫法。朝陽的一面極像呼嚕脖子人的大脖子,大呼嚕脖子離村十里,二呼嚕脖子離村三里。兩個地方都是人跡罕至,誰要割柴去那裡得結伴。再就是扔死孩子,都到大呼嚕脖子。二排在嚮導的帶領下,繞林中小路,直奔羅圈背溝腦。與三排匯合後,向包營長彙報了情況,大夥合計,黃班長多數還活著。

包營長對呂排長說道:“既然沒找到人骨頭架子,也沒看見黃班長的衣服,這事就蹊蹺多了。” 他們都萬分疑慮地趕到木青雲的舅舅張崇的家。包大副連長命令所有兵力立刻包圍了張崇家的院子,然後敲開門,找到張崇,對他說道:“我們就是蒼蒼壩上與鬼子鏖戰的南軍,現有一重要人犯在逃,據人犯的家人供述,他就藏在你家,請老人家不要做窩藏犯,把它交給我們……”

張崇聽了他的話,先是一驚,臉上似有難言之隱,繼而說道:“那木青雲是我的外甥不假,平時也常來常往,可今天真真地沒來。還望各位軍爺包含。或者你們也可到別處找找,說不定湊巧找到,也未可知。”

包連長作色說道:“和你明說,我們直奔的就是你家,到別處去找,那是我們的事。現在鬼子就在蒼蒼壩梁上,軍情緊急,沒時間跟你閒扯,你不交出人來,我們只好搜了……”張崇回頭一看士兵個個面沉似水,身上血染征衣,便眼珠轉了半天說道:“軍爺執意要搜,老朽也擋不住,只是有一件事得說明,搜我宅院可以,但不可驚嚇我婦孺老小,不得搶我東西。還有一件事我得說一下,昨天就是你們的人,在王營子王玲的帶領下,來到鄙宅,請求老鄉撿拾狼糞,以助軍情。是我出錢,僱傭全村男人撿了狼糞送到蒼蒼壩頭的……”

老鄉貢獻狼糞一事,235團人人皆知,包連長也知道。他一聽老者提起此事,方覺不可造次,就說道:“您老對本軍和抗日有貢獻,我們都有耳聞。即是這樣,我們對您和家人表示感謝,但是關於人犯,我們還要搜查一下。卑職軍務在身,上峰命令不敢違抗,還望您和家人諒解。”張崇一看,只好說道:“那軍爺執意要搜查本宅,老朽無話可說,悉聽尊便吧。”

謝排長和呂排長各自吩咐所帶官兵,分上院下院仔細搜查起來。各處士兵紛紛回報說沒有找到人犯。張崇一邊不作聲色,提到嗓子眼兒的那顆心才一點點放到肚子裡。原來木青雲剛剛慌里慌張跑來,大約說明來意,求舅舅想辦法藏一藏。張崇雖然老邁,可腹有詩書,很關心抗日,這兩天與東梁相連的蒼蒼壩,槍打得爆豆子一般,已知雙方傷亡慘重,自是很惦記南軍,惟願鬼子死傷殆盡敗回老家去。正好王玲領人來找人撿狼糞,自己就高興地幫了個忙。心裡暗自快慰,總算為抗日做了點事。

及至外甥慌張趕來,心知是對不起抗日將士,但也只好幫外甥這一把了。想來想去,只好說道:“得罪了抗日的南軍,就是幫了鬼子,你們爺倆什麼都懂,這點事想不明白?”木青雲說道:“大舅,事已至此,只求能念骨肉親情的份上,救外甥一命……”

他也覺再說無意,思慮再三說道:“人家真要追來,哪裡能藏得下你呢?罷罷罷,你就藏到上院大後屋的出廈裡邊吧。出廈那屋窄小,比較暗,窗臺下陰影較重,你就順著躺在陰影裡吧。那裡要能藏住你,就是你的造化,也算舅舅幫了你了,以後記住做事留德行,給自己備條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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