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生惠人與傑克是在京都落網的。

作為修驗者,傑克的生活方式本就是雲遊四海。而雨生惠人與之結伴,自然也只好跟著他一起。

好在說是雲遊,實則卻並不艱苦。雨生惠人很快調整了心態,決定將之視為一場環遊全國的旅行。

每到一處,惠人都會如同普通旅人那般前往景點,在遊覽的同時搜尋獵物。傑克卻已經對殺人失去了興趣,如果沒有仏寺,他寧可呆在酒店房間裡進行自己的“祈禱”。

那一天,惠人在金閣寺附近結束了遊覽與狩獵。

從雙重意義上得到了滿足,他感受著類似飽餐過後加上做完運動加上又洗完澡疊加起來的愉快,渾身舒暢地回到酒店。

這座知名酒店的大堂本身也是一處名景:半開放式的大堂不設門窗,完全與近千平米的大型中庭融為一體,共享自然與綠意。

心情愉快地穿過大堂,惠人無目的地眺望著中庭中的景緻——卻被一個背影吸引住了視線。

一名身著樸素制服的少女,正背向著他,坐在中庭另一側的水池邊,似乎正欣賞著庭院內的美景。

只是一個背影,卻展現著如大家閨秀一般恬靜又美麗的氣質。

一瞬間,惠人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衝動。

——殺了她!

劇烈的嘔吐感與殺人慾望一同水漲船高。惠人在暈眩中強撐著走到附近的沙發上坐下,喘了好一會兒,才控制住了自己,得以繼續思考。

正常來說,他最好先回到客房再發動能力。反正他能力完全可以從數百米外的客房覆蓋到這裡。

如果少女在這裡死了,所有中庭中的人不管有關無關,恐怕都會受到調查。

再說傑克也正在客房裡等他,在傑克的保護下再發動能力向來是最穩妥的。

但他覺得有些等不了,他唯恐就在他回到客房的這段時間裡……少女卻離開了。

雨生惠人向後仰倒在沙發上,裝作閉目沉思的樣子,迫不及待地發動了能力——

然後,雨生惠人愣了愣。

在他的統治域內,一公里內,只有一個亮點。

……只有一個代表著可佔據物件的亮點。

只有與眼前這個美好到令他作嘔的背影對應的……唯一一個亮點。雖然,那是是他從未見過的璀璨亮度。

但為什麼只有一個亮點?

這意味著,在他能力覆蓋範圍內,在一公里內,只有一個女人?

但這可是在旅遊景區的酒店裡啊!

昨天入住的時候,他可看到了不止一名女性客人啊!還有服務生!這些人在這一刻都不見了??這怎麼可能!

雨生惠人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冷靜下來了。

事情再明顯不過:毫無疑問,他被某些人盯上了。一場抓捕,正在悄無聲息地朝他籠罩過來。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對方顯然有考慮針對惠人的能力,所以在周圍設定了下一道大約半徑為一公里的“防火帶”。

這些人的確研究過他。他在以往殺死的那些女人,都刻意保持在了一公里內。

但是,其實沒人知道,他的最大跳轉範圍,要比這個距離遠三倍。

惠人看著自己的統治域——半徑一公里空曠的圓之外,無數代表女人的光點星星點點,任由他採擷。

他放下心來,心想……不過是個半吊子的陷阱罷了。

然後,在慾望的驅使下,他自然而然地移動“視線”,望向了空曠圓內的唯一那名璀璨的亮點。

那麼這名少女呢?她又是怎麼回事?

……這應該不是一個陷阱吧?惠人思考著。因為如果與周圍的“防火帶”相比,再多加一個陷阱就顯得很沒必要。

那就是意外?

——不,在想這些之前,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行動起來,先和傑克匯合。

雨生惠人毫不猶豫地關閉了能力返回自己的身體之內。然後他站起身來,表面若無其事,內心卻全神防備地離開大堂,穿過中庭,進入了對面的四層高客房建築。

回到四樓,他刷開了房間門,卻見在倒立俯臥撐的傑克抬起頭來,與他對視。

“不知道是誰,總之,我們被盯上了。”雨生惠人關上門,簡短地說道。

傑克點點頭,繼續倒立著,等他繼續說話。

惠人卻是先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一小條縫隙——樓下中庭之中,那位少女的身影仍坐在那裡。

他仍然無法確定那名少女到底是不是陷阱的一部分。

但這時候,少女卻有了動作。

她接起了一個電話,片刻之後便站起身來,不緊不慢地朝著遠處走去。

統治域中的璀璨光點,開始向著範圍外移動。

……惠人望著這一幕,反倒松了一口氣。

他覺得自己想明白了。

——這位少女的存在,就是意外。包圍圈或者說防火帶的建立,當然需要將所有女人都排除出去。而眼前這位少女,卻是因為某些理由而被包圍圈的謀劃者遺漏了的“紕漏”。而且看現在這情勢,顯然這通電話正是包圍圈的謀劃者的補救。

不不。

雨生惠人又想:與其說是對方的“紕漏”,倒不如說是自己的“好運”。

就差這幾分鐘。

未知敵人的包圍網其實已經幾近完成,可能就是因為顧忌這位少女,才沒有立刻發動總攻。

而如果不是因為惠人突然對這名少女產生了興趣,立刻就開啟了統治域……他肯定到現在還沒發現周圍的異狀,沒有發現這道網。

“我們現在就走。”他下了判斷。

傑克點點頭,雙臂用力,在空中一個跟斗,雙腳落地,望著他等待他的進一步指示。

而做出了決斷的雨生惠人,情緒也輕鬆下來。

他繼續望著少女緩步離開的那美好背影……無法抑制的渴望也升了起來。璀璨的光點,雖然開始移動,卻還在他能力的覆蓋範圍之內,距離邊界還有很遠很遠。

除了那名少女之外,其實包圍圈已經完成了。所以就算他說“離開”,也不是那麼輕易就能離開的事情……但此時,包圍圈卻恰好正將那名“紕漏”展現在他眼前。

正是眼前這名少女。

不管身份未知的對方是警察還是什麼人,但應該是會顧忌平民生命的。遲遲未來的攻擊,看起來也正在是在等待這位少女走出一公里的“防火帶”之外。

所以換句話說,對方的注意力,其實現在估計也不由自主地集中在那位少女的身上。

惠人迅速從心底湧現出了一個主意——如果在這時候,他跳躍那邊去,控制住少女的身體的話……

為了滿足他的衝動。

為了向未知敵人示威。

而且,也可以牽扯包圍圈的注意力,讓傑克可以趁機突圍。

一舉三得,簡直美妙,太美妙了。

——雨生惠人生出了陶醉一般的念頭——他要現在跳過去,讓那位少女,在眾目睽睽之下以最悽慘的方式死去。

他果斷離開窗邊,回到床上躺下,閉上眼睛的同時對傑克吩咐道:“我先去給他們找點麻煩,牽扯下他們的注意力。你照看好我的身體,看準機會就走。”

在感覺到傑克強壯有力的臂膀抱起身體的下一刻,惠人已經朝著樓下的那名少女的身體跳躍了過去。

下一刻,他在睜開眼皮的同時,逐漸出現的視野中便已經映照出了庭院中的景色——

——“轟”。

巨大的爆炸聲攜著劇烈的震動襲來。

雨生惠人被氣浪推動著一個踉蹌,然後本能地回頭望去,卻在瞬間幾乎停止了呼吸——不遠處的客房建築上,已被炸出一個醜陋的黑洞,正冒出滾滾濃煙與熊熊大火……而黑煙與火焰區域的起始點與核心,爆炸中心點的那個位置——那是他和傑克的房間!

下一刻,他更是恐懼無比地發現,在他的統治域中,代表著原點——也就是他原來那具男性身體的亮點,消失了。

伴隨著燃燒聲,整個酒店之中火警鈴聲大作。

但不管是在庭院裡,還是遠處的客房那邊,卻並未響起任何尖叫聲與混亂聲。

伴隨著密密麻麻卻有序的腳步聲,穿著黑色作戰服的武裝人員不知從何處湧了出來,轉眼便將惠人包圍了起來。

雨生惠人卻只是繼續麻木地站在原地,抬頭死死盯著遠處冒著黑煙的房間,滿腦子只充斥著一個念頭。

回不去了——

然後,就在此時,雨生惠人突然聽到了一聲呼喚:“雨生惠人——”

一個好聽的少女聲音。

冷靜,平澹,不帶感情,不是對親朋好友的呼喚;只是如同確認身份的點名者。

惠人一個激靈,突然醒悟過來了,並閃電般地閃過無數個念頭。

——誰在確認他的身份?從哪裡?

——耳機?不,這具身體根本就沒有戴耳機!

——不對,這個聲音是直接從腦子裡響起來的!

——該死,這真的是一個陷阱!

——他的身體,沒有了!

會死——

望著統治域的星圖上,“一公里”外如繁星一般的選擇,雨生惠人勐然醒悟過來。

在極端的死亡壓力下,他反而亢奮了起來。

身體沒了就沒了!

反正都已經被盯上,被分析到了這程度了,原來的身體,只是累贅。

反正現在身體也沒了,倒是徹底擺脫束縛了!

從今往後,他只要不停地以任意女性作為跳板,那根本沒有人能夠追查到他了!

那現在——

一公里之外,無數群星都在等待著他,他只要一個念頭——

但就在這時候,腦子裡卻再次響起了聲音。

——那是一聲壓抑著痛苦的呻吟聲。

雨生惠人的思考瞬間被打斷。

因為那個痛苦呻吟著的聲音的主人,他無比熟悉。那是——

——“傑克。”少女聲音再次響起。剛才呼喚惠人名字的少女再次情緒平澹地喚出了另一個名字。

雨生惠人徹底愣住了。

他滿腦子翻滾獲的,都是傑克剛才那痛苦的呻吟。他不由自主地停止思考,停止了靈魂的動作,只是屏息等待著下一句話的到來。

那個語氣冷澹,卻混合著奇異魅力的少女聲音,過了片刻便再次響了起來:“對,你聽到這個聲音了吧?沒錯,你肯定能認出來,那就是傑克。”

用未知的方式,繼續直接在這具身體的腦子裡出聲,她慢條斯理地道:“你的傑克,正在痛苦地翻滾著的傑克……但,他還活著。”

“——是炸彈。我為你們準備了炸彈。”聽語氣起來,少女的心情有些愉快,“所以你的身體一瞬間就徹底碳化了。”

“……而板桓,畢竟是血肉領域的掌權者。所以即使是在這樣的爆炸下,也還能剩下一口氣呢。”最後,她話鋒一轉道,“不過,如果不在幾分鐘內得到治療的話,這也就是他的最後一口氣了。”

最後,聲音的主人平靜到地發出最後通牒:“所以,雨生惠人,給你半分鐘時間考慮要不要投降。”

“你投降,我就救他。”

然後,她又開始播放傑克痛苦的聲音。

一聽到這個聲音,惠人原本幾乎冷靜下來的心緒又開始狂跳震盪了。

他強迫自己冷靜,強迫自己思考——不行,不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對方一定有什麼弱點,一定……也許可以先嘗試著交談一下來拖延時間……

但對方卻像是猜透了他,直接道:“啊,對了。我不接受談判。因為你現在聽到的,全都只是錄音。”

——“錄音”?惠人始料未及,愣住了。

“因為在這個時候,充當誘餌被你正控制著的,是我自己的身體。”而那個少女聲音——不,準確的說,是少女的錄音,則繼續說了下去,展示著錄音者當時毫不在意的冷酷,“我根本沒打算聽任何狗孝,沒打算進行任何討價還價。”

“我只是來告訴你很簡答的一些事實——”

“你逃了,他死。”

“時間到了你不投降,他死。”

“你做出其他任何不理智的舉動,他死。”

她一句句,頓挫有力地說著短句:“……只有你投降,他才能活下去,就這麼簡單。”

“聽懂了,就快點思考出結論。”

“決定投降,就說出投降兩個字。這邊聽得到。”

“——半分鐘,開始。”

少女的聲音幹淨利落地收了尾。

但惠人耳中的聲音並未消失,反而開始繼續播放傑克那初始急促,然後卻越來越稀薄的呼吸聲。

惠人的腦子卻一片空白。

問題太多,資訊太多,想法太多,決定太多。在極短的時間內,思考終於燒斷熔融,變成一片凝固的空白。

在思緒的空白中,他凝視著眼前統治域中,一公里外的無數銀河,聽著耳邊傑克那越來越痛苦的呼吸聲,心中的情緒隨之升起,落下,升起……

很快,在傑克呼吸聲中,響起了對方送來的機械合成音的倒計時。

“10——”

“9——”

……惠人腦海中那片無法思考的刺眼白色,也伴隨著倒計時,逐漸變成了深紅。

“5——4——”

最後,毀滅感從那片深紅底下突然沸騰著湧了出來。

——逃走!

惠人終於生出了一個念頭。

毀滅感終於爆炸成了恐懼與衝動。

——管他呢!殺死這個女人,然後逃走!

在毀滅感的驅使下,雨生惠人本能地舉起圓珠筆,對準了“自己”的頸部動脈——

但下一刻,就在將要戳下去的之前的那一刻,雨生惠人的動作突然便停在了那裡。

短短幾秒鐘之後,雨生惠人的表情失去了茫然,眼睛恢復了神采,喃喃地吐出兩個字:“不……傑克。”

頓了頓,他又用清晰的口齒說道:“我投降。”

……

於是傑克得救了,而雨生惠人則獲得了對方早就準備好的克隆身體。

然後兩人就被收容在了鄂霍次克海的某個“倉庫”中,一直到這一次才被亞瑟帶出來。

結束了回憶與講述,惠人最後搖搖頭,對著眼前的亞瑟給出了自己對那位不知名的指揮官的評價道:“那就是個瘋子。”

失去自由之後,他自然會對這一役的整個過程反覆迴響。但越是回憶,他的不甘與怨恨卻消散得越快。

剩下的,唯有恐懼。

一旦有機會冷靜思考,惠人自然很輕鬆地就想明白了當時所發生的一切幕後的邏輯。

集團很早就透過受害者的線索網鎖定了惠人,更是大體推測出了他的能力形態,同時也意識到他在對能力半徑進行偽裝,其範圍一定不止一公里。

但接下來,因為無法確定“能力半徑究竟是多少”,才使得集團始終無法對他採取行動。

因為惠人的能力就是這樣不難殺死卻極難活捉,一次失敗的抓捕所導致的後果,可能便是徹底失去對惠人的鎖定。下次要再找到惠人,就只能祈禱他再多殺些人了。

而這一次的指揮官,卻採取了另一種思路——若限制不住他,就讓他自己限制自己。

所以,她裝作無知地佈置了“一公里”的防火帶,又故意“遺漏”了一名他會忍不住吞下的“超優質誘餌”在防火帶裡,又“意外”讓他發現防火帶。至此,惠人終於被引誘著跳躍到這個誘餌上。

而在他跳躍過去的同時,炸彈啟動,毀掉了他的身體,殺傷傑克。至此,剩餘的工作也完成了。

……一切,都只是為了創造一個令惠人“自限”的場景。

他被逼迫在一個比較長的時間裡進行思考。

而在“自限”這個隱藏著的前提之下,越是思考,他的選擇其實就越是少。

就這樣,到了最後,在對方完全沒採取任何措施來阻止他離開的情況下,惠人卻投降了。

那位指揮官在這件事中的算計,實在是令惠人生畏。

不過,仍然有一件事,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的。

既然已經把這件事都講給亞瑟聽了,惠人才是也就索性向著亞瑟提了出來:“我最不明白的是,作為指揮官,到底有什麼親自擔任誘餌的必要呢?”

在那個戰場上,他投降並轉移到了集團事先準備的容器上之後,也就見到了那位少女指揮官的真容。也正是因此,他才驚訝地發現了原來少女指揮官真的沒有唬人——在剛才那幾分鐘內,他隨時可殺死的,還真是她本人!

“那個誘餌其實是很危險的。”惠人望著亞瑟,用手指抵著自己的太陽穴,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當時,差一點……真的只差一點,我就把筆插進腦子裡去了。”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呢?總不能單純只是對自己的計劃感到自信吧?”自信到在錄音裡,也只是威脅他不要逃跑,卻半句沒提及“不要傷害人質”之類?

但亞瑟想了想,卻給出了答桉:“因為,那是她的‘畢業測試’中的一門。”

“畢業測試……?”

“根據她的各項考試成績,‘上面’會給她打分,並決定她的最終職位——而在這一門裡,殺掉你們兩個只有50分,活捉你們可以拿75分,沒有無關民眾受傷是90分,沒有任何集團的行動人員受傷則可以拿100分。”

“不過,很顯然,那家夥一直以來……從未考慮過滿分之外的選項。”

最後,亞瑟聳聳肩:“折露葵就是這樣的人。”

惠人思考了片刻,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點頭是因為如果按照亞瑟說的,至少對方這麼做就還是能從“利益”的角度去理解的,不是單純的瘋子。

而搖頭則是因為……不不,就算有利益的原因在,能做到這種程度仍然是瘋子啊。

然後他又咀嚼了一遍亞瑟的話,突然愣住了。

“等等,你剛才說了‘折露葵’——”然後他驚叫起來,“所以,那個把我和傑克送進收容所的集團指揮官,就是折露葵?”

亞瑟則表情輕鬆地答道:“喲,終於發現了?”

“啊,不——但是,為什麼我不記得?”惠人心中驚疑不定。

他發現,他是真的記不起來當初那位少女指揮官的樣貌與聲音了——可在那場短暫激烈的心理較量中,他明明就聽了那麼久她的話!而在投降之後,他更是明明看到了她的容貌!

他明明就應該記得!

可,可是,為什麼當惠人再見到折露葵時,卻完全沒認出她來?

亞瑟在一旁觀看著惠人絞盡腦汁的表情,不動聲色地解釋道:“為了保護行動指揮官和行動人員,集團對於你這樣以暴力收容的掌權者,一般都會進行一些記憶操作的啦……嗯,不過我覺得現在告訴你這件事也沒什麼問題了。”

“……洗腦?”

“對。”

“……”

亞瑟毫無負罪感,坦坦蕩蕩,眼神清澄地與惠人對視著。

最後,惠人也只好作為犯人接受了現實,轉而繼續原來的思考。

“原來,原來如此——原來就是折露葵啊……”

在荒謬的情緒中,惠人不由得抹了把臉。

片刻之後,他冷靜下來。其實……好吧,確實,世上不可能有如此兩個可怕又相像的人。

“難怪我——”他喃喃自語道。

可怕到——

突然之間,一個閃念,一個畫面。從惠人思考的間隙滑落了出來。

那是在那次抓捕中,他在選擇的最後時刻最後終於失去理性,決定不論如何都先殺死折露葵然後逃跑的那個時候。

在在圓珠筆刺向太陽穴前一刻,他似乎……突然悚然一驚,得到了一個閃念,“看到”了一個畫面。

紫色深邃的星空下。

面對面,豎立著兩枚“座”。

一張是普普通通的“床”,只是由華麗的玉石構成,上面依臥著一位氣質慵懶的貴氣少婦。

另一張……卻連傢俱的樣子都沒有,只是一堆電子與機械垃圾構成佈滿各種螢幕的“底座”。底座中央,埋藏著一位渾身上下都透過導管與機械相連,連臉上都戴著護目鏡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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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生惠人凝視著那兩“人”,視野中心深深烙印上了她們的身影,同時恍然覺得兩“人”身後的背景中,彷彿有比鯨更大更無法理解的巨物輪廓遊蕩而過,同時傳來了瑣碎而聽不懂的耳語聲。

下一刻,她們似乎都察覺到了來自於惠人這位“旁觀者”的注視。

貴氣少婦睜開眼睛,扭頭朝著惠人微微點頭遞來一個讚許的微笑。

機械少女毫無動作。但她的座上的無數螢幕,卻在同一個瞬間同時展示出了一張凝視著他的眼球的畫面——明明是二維的畫面,卻在瞬間產生了無數道逼真而立體的視線。

——“靈視”。

一瞬間,雨生惠人的靈魂發出了痛苦的哀嚎,瞬間如同遭受電擊的神經一般,本能地收縮,拉閘。

……

下一刻,意識被雷電烙出的那片空白又重新被意識填補了回來。

但雨生惠人已經忘記了什麼。

他忘記了自己剛才察覺到了什麼,也忘記自己本來想要做什麼。

——再一次。

平復不知為何尚有些顫抖的心緒,他本能地拒絕繼續回憶,只是快速搜尋了一遍腦海,選擇將全部的注意力接續到之前的念頭上去——“原來如此,原來折露葵就是那個人。難怪——”

然後,他恍然大悟,感受到了一種頓悟的快感。

難怪他在面對折露葵時,總會產生不由自主的畏懼與壓力。

雖然理性沒能認出“她”來,但本能卻已經在吶喊了:那是“她”,半年前設下陷阱,成功將惠人與傑克一網打盡的集團的年輕大人物。

——在克利夫蘭的血肉煉獄,重生的野獸,再次遇到了獵殺過他一次的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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