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對了。所以真的繼續叫你‘灰原初’嗎?”亞瑟再次問道。

“繼續叫我灰原。”灰原初舒舒服服地向後倒去,“反正這具身體……”

他頓了頓,不知出於何種理由,換了個看起來差不多的說法:“不,應該說這個身份——這個身份本人……”

“反正‘灰原初’本人也沒法來跟我抗議了,他的家人朋友也幾乎沒活著的了。所以,就讓我繼續使用這個身份吧。”

“再說都已經穿越那麼久了,要換名字的話……不管是對你們來說,還是對我來說,都要重新花好長的時間去習慣啊。”

……正沉浸在自己情緒裡的惠人聽到這段話,也是突然一愣,然後驚醒過來,冒出一身冷汗。

——等一下!怎麼重點不知不覺就錯了?

一開始的話題,不是灰原初突然丟擲了一個“穿越”的驚人話題嗎?

但接下來灰原初說了一堆,不知不覺就轉移重點到了他自己的經歷上,還不知不覺就讓惠人起了共鳴……反過來,惠人倒是把“穿越”這件事拋在腦後了!

他現在突然驚醒過來才發現:灰原初說的那些事情些事情,不是和“穿越”完全無關嗎?這不是完全沒法證明發生在所謂的“異世界”嗎?

“我是從異世界來的哦,雖然兩個世界一模一樣。”

“哦好吧,原來真的有異世界,而且這個世界一模一樣呢”。

“是的,不過既然一模一樣,也就沒辦法給你獨一無二的證據了,你就相信了吧。”

“確實是這樣,一模一樣那就沒辦法了。既然沒辦法了,那我就這麼相信你吧。”

——怎麼總覺得被灰原初這樣不動聲色地就愚弄了呢?

該死的共情!

“喂喂,灰原!等一下啊!我可不是來聽你講述心路歷程的。”惠人氣惱道,“關鍵是——這也完全沒法證明你真的‘穿越’了吧??”

這時候,旁邊亞瑟突然就大聲道:“沒錯,情感話題到此為止。”

惠人一回頭,看到亞瑟也沒什麼笑容了。他正以從未有過的嚴肅地盯著灰原初,道:“現在,我需要確認一個最最最重要的問題。”

“嗯?”

“——你的降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亞瑟凝視著灰原初,問道。

“從信使之災的時候開始。”灰原初爽快地答道,“我是從信使之災中,才降臨到這具身體上的。”

亞瑟看起來明顯松了口氣。

“那就是說,至少我接觸的都是你……”他喃喃自語道,“還好……不是後來……”

他想了想,又搖搖頭,像是某種後怕的情緒。

“明明是個朝夕相處的朋友,卻其實已經在某一天不知不覺地被替換掉了之類的……”他承認道,“還是挺可怕的。”

惠人呆滯了下,才明白了亞瑟的思路。

“你怎麼就一副就這麼相信了這種鬼話的樣子啊!”

倒是亞瑟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為什麼不相信?穿越而已啊。你不會不知道吧?小說漫畫什麼的……雨生君不可能沒接觸過吧?”

“你也說了那是‘漫畫’和‘小說’啊!!”

“雨生君……”亞瑟一臉無奈地看著他,然後隨手指了個方向,“你應該有些自覺的……你現在所處的,不正是貨真價實的異界嗎?”

雨生惠人本能地扭頭看了一眼那血色的巨大月亮,以及平原溝渠中搖晃著的血肉異物……

他的腦子一下子卡了殼:“……”

而亞瑟則嘆了口氣,將上半身擱在了平臺邊緣,眺望著遠處的景色,說著彷彿浪漫詩句一樣的話語。

“——什麼是世界?

“世界對人來說是多麼的浩瀚,對神體來說就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究其本質,名為‘世界’或稱為‘移湧’的框架,不過是索菲亞在漫長的旅行之中,在原本一無所有的虛空中所拓下的一個個足印。

“沒有人知道索菲亞在虛空中孤獨地跋涉了多久,也沒有人知道她曾經拓下了多少個‘腳印’……但她的腳印,此時還只是一個個‘空殼’,除了自然地流入腳印的窪地之中的混沌之海的水,別無他物。

“直到她喚醒了亞大巴多。

“亞大巴多在他的王座前創造了種種造物,將造物安置到一個個世界裡去。然後,他又利用水窪上的星空的倒影創造了人類……至此,腳印所形成的水窪中有了水草,也有了遊動的魚。

“我們所生活的世界,起源便是如此。

“既然這樣,那麼異世界當然是存在的。因為從起源而言,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便是那麼微不足道,只是索菲亞的腳印之一。

“既然這樣,如果有哪個異世界存在與我們相同的造物,相同的人類,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因為我們都是同一位造物主,用相同的方式製造出來。

“腳印數不勝數。因此其中,有些如我們生活的那個世界一般有人有造物,有些如我們眼前的這個異界這般有造物卻無法生存人類,還有更多的腳印則始終維持著只灌注著混沌之海的虛無……這些,都很合理。”

說到這裡,亞瑟攤手,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這不是什麼太隱秘的知識吧?這些,不都是從聖靈教公開的基本教義中延伸出來的嗎?”

惠人噎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反駁。誰也不會沒事就去研究宗教教義吧……

於是,他本能地望向傑克求援。

因為和他不同,傑克從來都是一位虔誠的信徒。除了血肉的祈禱儀,正常地研習經典也是他經常做的事情。這一愛好,不管是最早以前作為修驗道崇拜藏王權現的時候,還是後來作為掌權者崇拜血肉之主之後,都並沒有改變過。

傑克卻對他點點頭,說:“是的,就是這樣。所謂三千世界三十三天,也是類似的說法。謂一日月之所照臨,名一世界。如是千世界中,有千日月,千蘇迷盧山王,千南贍部洲,千東毗提訶洲,千西瞿陀尼洲,千北拘盧洲,千四大王眾天,千三十三天,千夜摩天,千睹史多天,千樂變化天,千他化自在天,千梵世天,合名第一小千世界。復千小千世界,名為第二中千世界。復千中千世界,名為第三大千世界。”

“呃——”其實比起聖靈教的教義,惠人向來更聽不懂傑克的仏偈。

亞瑟則輕描澹寫地丟擲了一枚更大的炸彈:“這些理論你不明白的話,那麼你也可以直接相信我的話——實際上,也確實有來到我們這個世界的外鄉人。而且,灰原不是第一個。”

然後他閉緊了嘴,似乎不打算細說那些所謂的“外鄉人”。

但即便如此,惠人還是瞬間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亞瑟親口承認穿越是真的,而且,還不止一個??

……同樣一句話由亞瑟和由灰原初口中說出,可就根本不是一個概念了。因為不論是亞瑟本人的信譽,還是很多時候他代表了集團這一立場……這兩樣加起來,亞瑟的說服力,自然是比灰原初高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誰?”灰原初也十分驚訝,脫口而出,“除了我,還有別的穿越者?”

亞瑟看了兩眼傑克和惠人,似乎有些躊躇該不該說。

“好吧……現在這樣也沒必要隱瞞了。”但亞瑟很快還是做了決定,扭頭望向灰原初,對他說道,“——你打過交道的。‘戰士長’,還有‘工匠’。這兩位使徒對巴比倫來說,也是‘異鄉人’。”

——‘戰士長’,‘工匠’,‘使徒’,亞瑟所說的這幾個名詞惠人都從未聽說過。所以他並沒有太大觸動。

但灰原初露出意外的表情,不禁脫口而出:“那他們也是來自地球嗎?”

亞瑟卻搖頭道:“不是。使徒並不是你的‘同鄉’。使徒們來自的那個世界,叫做‘梯比爾’。”

灰原初倒是也沒有特別失望的表情,只是“嗯”了一聲,似乎是無所謂地接受了。

反倒是亞瑟……不知為何抱起肩鎖起眉頭,自己陷入了某種疑惑之中。

“所以,很奇怪啊。”他沉吟片刻之後,自言自語道。

“異世界雖然存在,但這並不意味著到達其他世界是一件很正常很容易的事情。”亞瑟摸著下巴,繼續一邊思考,一邊自言自語道,“但正常情況下,人是無法在世界之間穿梭的。”

“因為腳印是神體拓下的,人類到不了那個維度,所以正常人類是無法前往其他世界的。或者說,就像魚無法離開水,無法跳躍到其他腳印狀的凹窪中去一樣。”

惠人聽懂了,提出疑問道:“但你不是說灰原就是異鄉人嗎?還有你剛才說的那些叫做‘使徒’的人——”

“嗯,是這樣的……”亞瑟答道,“使徒那邊,其實是特殊情況:他們走的是‘捷徑’。

“那是世界與世界之間的捷徑……因為,有些腳印,本來就有所重疊的。

“在索菲亞那漫長的旅途中,或許剛好有一前一後兩片腳印是有所連線的。又或者,索菲亞偶爾會踏足到同一處,於是一先一後兩片腳印有所重疊。

“那麼,這兩片連線或重疊的腳印所代表的兩個世界……當然比別的世界,更容易發生聯絡。

“巴比倫與梯比爾,就是一對相互對應的‘捷徑’。

“所以,梯比爾的使徒能夠來到巴比倫……但其他那些世界,我們只是從理論上證明它們存在,卻根本到不了……”

說到這裡,亞瑟似乎理清了思路,重新端正了姿勢望向灰原初,態度也嚴肅了起來:“但是——吾友。按照你剛才跟我說的,地球卻根本不是梯比爾。”

“不是一個簡單的稱呼的問題,而是根據你的描述,我已經肯定了地球與梯比爾完全不是一種……”亞瑟想了想,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詞語,“——‘社會形態’。”

“這就不是‘本市’與‘鄰市’的區別了。”他借用了灰原初的說法,“而是……‘2020年的東京’和‘1088年的羅馬’。”

“1088年的羅馬……”灰原初歪著頭,似乎在檢索著自己的知識庫,“梯比爾是那種感覺的世界嗎……”

亞瑟則將注意力又拉了回來,強調道:“關鍵是,吾友,你竟然不是來自於梯比爾,而是另一個‘新世界’……”

“既然地球與巴比倫並非捷徑,那麼灰原又是怎麼跨過遙遠的虛空,隔絕天地的移湧壁來到巴比倫的?

“而且。灰原還是魂穿,連肉體都沒有帶過來啊……這一點,也和梯比爾的使徒們完全不同。

“我在想,這一點,是否也可以被視為‘這次穿越沒有依賴捷徑’的另一個左證呢?就是因為目的地太遠了,所以才不得不拋棄肉體。”

“但如果灰原的穿越不是靠捷徑的話……就只能靠另一種力量了。”然後亞瑟望向了灰原初,“——血肉之主。”

聽到這個稱號的出現,虔誠的傑克立刻表情肅穆地倒立起來,飛快做了三個俯臥撐。

亞瑟則靜靜等待了片刻,甚至先環顧了下四周,似乎是在確認環境是否安全。

然後他才繼續說了下去:“世界只是腳印,人只是池中之魚。”

“只有光之國的神體們,以及諸位掌權者之王,存在於腳印之外的維度,俯視著所有的腳印。

“光之國的神體們不會離開光之國的。更不用說接觸到骯髒的混沌之水。

“掌權者之王要是願意,倒是隨時可以將一兩根觸鬚伸入水中,撫摸她所喜歡的一兩條小魚。

“但即便是她們,也做不到將小魚從一池腳印中撈起送到另一池去這種事……

“因為,小魚其實是只能存在於水中的虛影。它被創造出來的基礎,便是它所在的那片水窪的水面上的光之倒影。所以當它離開水面之時,也就必定是幻影消散之時。

“也就是說,不依賴捷徑而獨自完全地完成了‘穿越’這一事實……似乎,只能意味著掌權者之王的位格。”

然後亞瑟沉默了下去。

他似乎斟酌猶豫了許久,最後才道:“所以,灰原,你到底是什麼人?你與亞大巴多的關係……”

——在這個名字被吐出的一瞬間,惠人覺得突然感覺到整個血肉大地突然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如同地震。

傑克的反應最快,他“呼”地漲大了成了數米高的血肉巨人,一邊一個,將惠人與亞瑟夾在腋下,然後一個馬步站穩,然後雙手合十,開始大聲唸誦仏經。

但在誦經聲中,眼前的“灰原初”卻還依然安穩地坐在那裡,似乎在發呆。

原本坐在他懷裡的來香,正快速融化為流動的血肉。

但融化著的血肉流淌著,一邊卻依然在發出一陣陣銀鈴般的少女笑聲。

灰原初站在原地,遲疑著回答道:“亞瑟,我不是告訴你地球的樣子嗎?那地方……從一開始就沒有血肉之主這種聽起來就很可怕的東西啊?”

“我只記得……我真的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但是——”灰原初沉默下來。

片刻之後,大地再次搖晃起來。

傑克抬起腿,一腳勐烈地踩了下去,將自己固定在血肉的平臺上。

亞瑟也一把抓住了他的大腿。

但在勐烈搖晃之中,唯有灰原初,穩穩地黏連在地面上,甚至可以單腳翹起,做著思考狀。

三次劇烈的搖晃之後,他抬起手來,在耳旁攏出喇叭的形狀,然後臉色若有所思地輕聲道:“但是,我能聽到他在跟我說話——”

風暴來襲。

傑克的誦經聲已經聽不到了,灰原初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迴盪著的,只有令人聯想到獅吼的風暴聲,以及奇異地混雜在其中的少女的笑聲。

惠人盯著灰原初,從他的口形裡識別出了他所說的話:“他說——‘我就是你’。”

大地搖晃的勐烈程度,前所未有。

惠人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向了傑克,卻見傑克一邊念著經,一邊卻也在看著亞瑟。

而亞瑟的表情,卻異常掙扎糾結。

最後,他似乎終於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

在怒風中,他扯起嗓子,對著大吼道:“灰原——你不是亞大巴多!既然你能聽到他在跟你說話……那不就證明,你不是他嗎?”

灰原初抬起頭來,露出了人性化的“愣神”的表情。

然後,惠人看到他的口型說道:“……啊,對,確實,應該是這樣。”

亞瑟索性繼續喊了下去。

“——就算是亞大巴多,也應該來實現我唯一的願望啊!我只希望我的朋友灰原初不是亞大巴多,我只希望他能夠回到我身邊!”他如同自暴自棄一般地吼道,“是亞大巴多的話,一定能看到對吧?一定能看到這的確是我真心的願望對吧?那你就來實現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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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原初的表情,繼續如一個人那般“困惑”著。

但大地的震動,風暴的怒吼……卻終究還是逐漸平息了下去。

不知何時,來香的笑聲也消失了。在地上流淌著的血河,也並未再次化出人形……就像是她完全離開了這裡一般。

灰原初露出睏倦的表情,打了個哈欠原地躺下,便用腦袋擱著手臂側躺著,竟然睡了過去。

傑克將惠人和亞瑟放回地面上,恢復了常規體態。

然後,他莊重地跪坐在睡著的灰原初面前,開始閉目誦經——正彷彿是僧人面對著一尊寺院中的佛涅槃像一般。

而惠人與傑克則依然渾身緊繃,相互對視著,驚魂未定。

“呵……小聰明。”身後突然少女毫不掩飾厭惡的嘲笑聲。

亞瑟與惠人一起彈跳起來,轉身望向身後。

折露葵不知何時抱著肩膀站在那裡,微垂雙眼,不知道只是看著他們,還是在看著他們身後的灰原初。

但她接下來的話,確實是在非難亞瑟。

“不儘快幫他搞清楚我要的答桉,卻盡在這裡耍這些小聰明……”

“我就好心提醒你吧,亞瑟……已經到極限了。下一次,你那招,肯定就阻止不了亞大巴多醒來了。”

“所以……”一瞬間,她依然微笑著,聲音跌至冰點,“就當是為了小灰好嗎?請你滾開,離他遠點。”

然後,折露葵不等回答,只是徑自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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