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初松了口氣。

一直到了此時,折露葵給他的感覺,似乎才終於恢復為了平時的樣子。

“總之,我那邊其實沒什麼可說的。”折露葵的神情也放鬆下來,扯過餐巾擦了擦手,道,“而小灰這邊呢……”

“雖然從集團的渠道,我已經知道了事情解決的很圓滿……但我想聽聽從你的視角出發,完整而詳細的經歷。”折露葵抱起肩膀向後坐去,隔著桌子望著灰原初,命令道,“說給我聽。”

於是,灰原初只好無奈又小心翼翼地將他在神枝祭中的經歷草草講過一遍。

——特別注意了,在齋王代相關的地方儘量含湖帶過。

他還不知道折露葵對此現在到底是什麼態度。

而折露葵則在聽他講述的全過程中,都表現的很平靜。

聽完之後,她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嗯,看起來,你在事情中途也肯定已經明白了,御朱印只是一個藉口。我讓你去京都的真正原因,正是因為……齋王代。”

灰原初的腦子稍微短路了片刻。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關於齋王代的真正身份。這一代的齋王代,名為秋江辰代,正是我唯一可稱得上朋友的人——”折露葵此時的表情,足夠以假亂真,“正是為了救她,我才讓你去京都。”

“……”

折露葵又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此時的表現不太滿意。

“對了,小灰……你見過齋王代本人了吧?”她逼問道,“——嗯,我是指,你確認過她那張面具下面的容貌,確實是秋江辰代了吧?”

鹿——

灰原初滿腦子混亂,差點就本能地回答了:“沒——”

但折露葵猶如先知一般,滿含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不,就是馬。

於是灰原初只好改口道:“沒——錯!我看到了,我親眼確認了齋王代的臉……她的確就是秋江辰代!”

“嗯……”折露葵終於面露滿意地點了點頭。

然後她又沉默下來,同時開始轉動手中的叉子。

“所以,你也知道了齋王代的經歷了吧?”她只是開口道,語氣有些異樣,“她和我……都有一個同樣想要置她於死地的敵人。”

“而那個敵人,恰好是我……我們生物學上的父親。”

灰原初聽著折露葵看似平靜的話語,盯著她手中那反光的勺子,聽著金屬勺子與瓷碗壁摩擦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便彷彿被感染一般地緊張起來,心裡開始做起各種少女突然暴起把叉子投擲過來,而自己用眼球去接的想象。

“——‘齋王代’之位,其實就是那個男人謀劃的一場非常突然的陽謀。”

“……但你知道的。唯獨面對那個男人,她是死也不會逃跑或者投降的。”

還好折露葵沒真的做出此等暴力的行徑,她最終只是放下勺子,澹澹道,“所以,她同意成為了齋王代。”

“但其實,因為這場陽謀爆發的非常突然,以至於她在那個時候倉促之間完全拿不出任何能反擊的手段,除了——”

折露葵頓了頓,生硬地轉折道:“嗯,除了我。”

“所以,這就是我讓你去的原因。”

“因為我處於審查之中,又因為集團與神道的關係,所以這一次,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告訴你去做什麼……我的任何命令,都會變成集團官方干涉進去的證據。”

“只有你以個人身份,因為一些意外牽涉進去,神道才會無從下手,啞口無言。”

“所以,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是這樣。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灰原初明白了,折露葵這是在解釋她在事情開始那段時間的行為——包括隱瞞神枝祭與齋王代相關的事件,只以“御朱印”的藉口將他派去京都,以及——

“那麼尹吹來香呢?來香又是怎麼回事?”他還想知道來香又是怎麼和折露葵接上頭的。

折露葵點了點頭,坦然地如同跟讀一般,重複了一遍灰原初的問題道:“對啊,尹吹來香是怎麼回事?”

“哎?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嗎?”灰原初感到有些意外。

“我不知道。”折露葵不高興地搖了搖頭,然後歪頭做出回憶的表情,“在很早之前——在神枝祭正式開始之前,我確實收到了伏見稻荷大社宮司從某個途徑傳來的請求,請求我派人協助尹吹來香贏下神枝祭。”

“不過在那個時候,我……和秋江,當然還沒有陷入到‘齋王代’的陰謀中去。所以站在集團的立場上,我對是否介入到神道的事務中去,多少還是有些猶豫。

“也就是因為占卜核心建議我接受,所以我才沒有立刻回絕,而是留下了大西宮司和那個‘尹吹來香’的聯繫方式,決定有空的時候再重新考慮一下。”

“……然後,在這件事發生之後,在聯絡了你之後,我看了看手裡,好像就只有那只狐狸這一張牌了。”

“我也不知道她有什麼用……但是我想,就打出去吧。打出去,多多少少總能起到一些效果。”

“所以,我也沒預料到,後來她會在這件事裡,做到這麼些不可思議的事情……”

沉默片刻,折露葵抬起頭來,望著灰原初,問出了一個很深奧,很不好惹的問題:“所以……尹吹來香,是什麼人?”

“啊……”灰原初有些躊躇。

他本來以為折露葵對來香的底細一清二楚。可按照她這麼說,她不是完全不知道嘛……

但是這麼一來,要不要把那個名字說出來呢?

他的遲疑被折露葵察覺到了。

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視線了充滿了不信任與懷疑。

灰原初立刻就老實道:“是厄洛斯。”

折露葵倒是一呆:“……你就這麼把這個名字說出來了?”

“不是你問我的——”

“我是說,你難道就不會用一些代指?比如‘全人類愛慾的大源’這種。”折露葵支了支額頭,露出一副頭疼的表情,“名字是有力量的,尤其對於最初的那幾位掌權者之王以及同等級的存在。這是常識啊。”

“亞大巴多這個名字我們可以隨意提起,因為他不在……”

“而以前我也告訴過你,另外還有一個人,是不能隨意提起他的名字的,因為他能察覺。”

“至於這位‘全人類愛慾的大源’,既然都連線到全人類了,那麼提到她會被她察覺也理所當然吧?”

灰原初撓了撓頭。

他確實沒想那麼多。在思考之前,是感覺驅動的他。而在他的感覺中,“厄洛斯”這個名字就等同於“尹吹來香”,完全沒什麼危險,反倒是親近。

看著他的樣子,折露葵嘆了口氣:“算了……”

“反正提都提過了。也不用掩耳盜鈴了……厄洛斯。”折露葵冷哼了一聲,“我早就猜到是她。”

灰原初有些不安道:“啊……所以,你也念出這個名字了,沒問題嗎?”

“倒不如說,如果厄洛斯想要偷偷摸摸地偷聽,就來。”折露葵高高抬起下巴,傲然道,“正好,我還希望我對她的評價,她能聽到呢。”

灰原初張了張嘴,突然之間打了個寒顫。

因為某聲熟悉的輕笑聲,隱隱在他耳邊響了一聲。

而對面的折露葵依然毫無察覺。她抱起肩膀,澹澹道:“我猜到了是厄洛斯,是因為也只有視角狹隘的她,會做出那種事情來……”

灰原初分出一半心思開始探查四周,另一半心思則重複著折露葵的話:“那種事——”

折露葵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也就是在神枝祭的最後,你從血河形態中復活的時候……厄洛斯和你,你們在做的那種事情……”

她深深嘆了口氣,不自覺地捏了拳頭:“雖然我理解,那就是厄洛斯的權能和你的權能所展現的方式……但關鍵,是那種態度。”

“故意轉向我這邊,讓我看清你們的——”折露葵磨了磨牙,將不雅的部分帶過,然後沉下臉道,“還有別的說法嗎?她這就是在挑釁我。”

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嗯——我是說,與我和辰代的關係,對辰代的挑釁,就等同於對我的挑釁。”

灰原初又聽到一聲只有他才能聽到的隱隱輕笑,再看著面前臉色逐漸沉下去的折露葵,有些惶惶:“呃……我記得,你不是不在意這種事情……”

“我確實對那種事情無所謂。”折露葵冷冷道,“但是,對任何挑釁,我卻不能無所謂……示弱可是認輸的第一步啊。”

“……”

說著,折露葵自己倒是自己平靜下來。

“不過,我之所以猜想那是厄洛斯,倒是正因為那種挑釁的方式……別人想不出來。”她冷靜地發表了簡明扼要的評價,“——厄洛斯,很蠢。”

“畢竟,她的誕生就是亞大巴多將自己對索菲亞的愛欲排出的產物……愛慾的化身。”

“所以,這不就是說等於百分百是愛欲,一點其他的東西都沒有從亞大巴多那裡繼承到嗎?”

“為了製造人類,‘愛慾’確實是最早被加入原料之中去的。但最早,不是唯一。除了‘愛慾’,人類的材料還包括‘背叛’,‘嫉妒’,‘驕傲’……以及其他那些來自於七位掌權者之王的權能的結晶。”

“……所以,要我說的話,只擁有‘愛慾’一種權能的厄洛斯,可比人類低等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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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露葵輕蔑地說道:“她啊……因為是愛欲的化身,所以只擁有愛慾。她根本沒有理智,所謂的‘思考’也只是用愛欲的執行模擬出來的。”

“以這樣的思考方式,大概也就只能得出‘所有人都只會被愛欲所驅動’這種狹隘的答桉。”

“……嗯,你以為在人類社會中,為什麼會有‘胸大無腦’這種說法?”

“這不就是厄洛斯的真實寫照?”

“——總之,這就是她以這種方式來挑釁的原因……厄洛斯只是自然地以為,這種事情可以讓別人感到憤怒。”

灰原初端詳著折露葵:“所以,你沒生氣?”

“完全沒有。”折露葵再次端起高大的高腳紅酒杯,湊到嘴邊,遮住了大半張臉。

“那麼,你打算怎麼應對她的挑釁呢?”

“不用特意去應對。我說了,厄洛斯的思考是愛欲模擬出來的,所以她無法理解愛慾之外的事情……所以,她早晚會看到這一點的:有某種東西,完全凌駕在她之上。”

“比如?”

“比如——”折露葵沉默下來。

片刻之後,她突然道:“小灰想要和我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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