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醬——!
!
”
身後卻突然傳來另一個少女暴怒的聲音。
回過頭去,灰原初看到一枚漆黑的鞋底。
他的腦袋被來香的飛踹在石制王座的靠背上碾得粉碎,並且在那瞬間想起了他初見來香時候的場景——那時候,少女也正露出狐狸一樣的笑,掄起旅行箱,砸爛了搭訕者的腦袋。
但這裡只是精神世界而已……所以灰原初在瞬間重新化出腦袋,倒是因此而徹底回過神來了。
他嘆了口氣:“幹什麼啊,來香。”
“這是來香想問的啊!
”尹吹來香又是一個迴旋踢蹬在了灰原初的臉旁邊,“你在幹什麼啊初醬,要死了,你要死了啊!
!”
然後她一扭頭,正好看到大屏幕上的齋王代特寫。
狐狸又瞬間變了臉。剛才的暴怒就像是演的一樣,她瞬間就如直接切換鏡頭一般流暢地切換情緒。
尹吹來香收回腿站了回去,理了理頭髮和衣服,然後挽住灰原初的胳膊,矜持冷澹又帶著幾分傲慢,面對著大屏幕不輕不重地“切”了一聲。
——像是與男友逛街的JK,卻與同樣花枝招展的班裡對頭狹路相逢。
灰原初因為這份奇怪的既視感而稍微迷茫了片刻,然後決定暫時驅散各種亂七八糟的“小事”——比如來香到底是怎麼來到王座上的——先關注目前最重要要緊的事態。
“所以,現在還有什麼辦法?”他控制熒幕重新顯示出血肉巨人真被轟炸的現狀,然後問道。
“還能有什麼辦法?只能召喚爸爸了。”
“你還可以再次召喚亞大巴多的神魂?”
“不是來香,是初醬自己去召喚。不是召喚神魂……而是爸爸的本體。”尹吹來香澹澹道,“順帶一提,來香不推薦那麼做哦。因為現在的初醬和爸爸相遇,消失的只會是初醬。”
隨著這段話,灰原初獲得了新的“知識”。
原來,他的“亞大巴多形態”並不是真正的亞大巴多,而只是一種“儀式形態”。
使用原本就來自於亞大巴多的血肉,是為“接觸”。重現亞大巴多那混沌的樣貌,是為“相似”——這是一種祈求亞大巴多真正降臨的“交感”儀式。
難怪他一直對“亞大巴多形態”有著隱隱的不好感覺,但使用過幾次之後卻又並沒有發生什麼。
……只是因為,“儀式”開始了,卻並未真正完成而已。
但在現在的情況下,灰原初不得不開始認真思考這一選項。
而尹吹來香則轉了轉眼珠,突然又一下子跳了上來,騎到了灰原初的正面,用嬌滴滴的聲音道:“初醬初醬~”
“如果初醬真的決定這麼做……不如,趁熱再來一發?”
“啊對,你的銀行賬號密碼什麼的給來香啦,來香覺得這一次一定會懷孕的!來香也一定會滿懷愛意地將初醬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痕跡養大!……但是請先給撫養費。”
灰原初毫不留情地將她推開:“走開,你這蠢狐狸。”
尹吹來香可沒那麼好打發,當即嬉笑著在王座上與他糾纏作一團。
但很快,灰原初的動作停了下來。
——從熒幕上,他看到了一道光。
有一道纖細但筆直的光,筆直地從神明們砸下來的雜亂的光之中穿過,在任何人都沒反應過來之前,直刺向了戰士長背後的的背光。
尹吹來香也意識到了什麼回頭望向螢幕,正看到那道光,於是驚呼起來:“喂喂,那是什麼,那是——”
那道筆直的光線消失在了背光裡。
但很快,有另一道光如彗星一般朝這邊射了歸來。
灰原初眼睜睜地看著那道彗星射入血肉巨人體內,射入巨大心臟之中,然後出現在了王座上空,最後——卻乖乖降落了尹吹來香的手裡。
尹吹來香臉色有異,捏了捏光球。
灰原初念頭一轉,立刻在現實中讓魂之禪進行了一秒爆發式的高強度搜尋,並將檢測到的結果投射在了熒幕上。
那道光的來處,是遠處,在大御所唯一剩下那座高高門樓。
在門樓頂上,有兩個身影,在狂風暴雨中被鼓動起寬大的衣袖。
一位年老的女性神官,一位美麗的巫女。
大西宮司正盤腿而坐,飛快地唸誦祝詞。
而淺神宮月,則空手持著一張一人多高,散發著正被神術加持光芒的巨弓,一副剛剛射出箭失的姿勢。
淺神宮月說了句什麼。
——“射中了”。
灰原初遠遠讀出了她的的嘴型。
但她的臉上沒有狂喜,只有澹澹的悲傷與解脫。
大西宮司停了下祝詞,沉默片刻,然後換成了從寺院借來的往生詞。
但下一刻,一把由神魂遠遠丟過來的斧子就旋轉著砸中了門樓中段。
“轟隆隆隆——”門樓傾斜著倒塌了下去。
崩塌的灰塵過後,只餘下了崩塌的建築。不論是巫女與神官,白色與緋色的身影,都已經消失。
灰原初看著這一幕,還來不及產生什麼情緒,卻立刻被來香的驚呼聲打斷:“弱了弱了!
”
他也立刻意識到神明的轟炸在這一瞬間弱了下來,立刻抬頭望天上望去。
漫天的神仏,正如訊號不穩的投影一般,虛虛實實,正處在消失邊緣。
而首當其中情況最嚴重的,正是為首的藥師琉璃光如來。
聯想到剛才看到的那一幕,灰原初立刻凝視向了戰士長所揹負的背光。
……在“鑲嵌”在背光上的巫女們之中,有一位心口插著箭羽,臉上帶著解脫的微笑,已經死去。
“……祇園天王?”來香看著熒幕上死去巫女的面容,低聲道。
神仏的發相又穩住了,如同排除了訊號干擾源頭一般,正在急速恢復中。
灰原初卻突然冒出了好幾個念頭。
——如果光是一種武器,那麼他現在渾身上下的血肉中,都蘊含這種武器。
——光作為武器,可以毀滅任何物質,卻無法傷害到這漫天稱為“神仏”的光。
……但光降臨的媒介,卻不是光。
抓住轟炸暫歇的寶貴時刻,以聖堂般的肋骨為中心,血肉巨人如滾雪球一般急速地再生了起來。
但再生完成的巨人並未立刻站起,卻是掙扎著,再次將自己的身體從肋骨上強“拔出來”,重新將肋骨神堂留在原地。
然後,站在自己的肋骨索構成的聖堂旁邊,瞬間又再生出另一套肋骨的巨人沒有趁機逃跑,卻是全力躍入高空。
一頭扎進了漫天如雲的神仏們的中心,血肉巨人併攏雙腿,展開雙臂,呈現十字形。
“來香!你來瞄準和聚焦!”灰原初在王座上喊道,同時集中精神,開始全力而瘋狂地開始驅動血肉。
瞬間,無數星星如同響應召喚,從他的身體各處爆裂,飛速吞噬掉血肉,卻化為無數道粗壯光柱,開始向著四面八方亂射亂掃。
“……懂了!”來香應道。
血肉巨人的軀體繼續被光吞噬,但生成的光束卻開始受到某種約束,從不同的方向,開始掃向同一個目標。
最終,無數光束匯聚成一股,如同一道光劍的橫斬,從漫天神仏之中切過。
……法相似乎毫髮無傷。
但在血肉巨人徹底消失的那一瞬間,光劍卻最終,繼續狠狠砸向真正的目標:背負著背光的巨大人狼。
——“轟”!
約束消失,所有的光的能量,在一瞬間碰撞,疊加,爆發成為一道迅速擴大的巨大光圈。
……
不知過了多久,激盪的能量才平息下來。
在爆炸的中心,肋骨聖堂中央掛著的那枚心臟突然爆開,灰原初抱著來香落了下來。
他首先將整具血肉聖堂重新吸入體內,然後抬頭張望,只見平安京已如同被暴風耕過一遍的田地,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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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道作為神域進出口的鳥居,依然在國土力量的保護下矗立著。
地上的神,天上的仏與菩薩,也全都消失了。雖然他們不是被消滅了,而只是再次離開了。
巨大人狼也不見蹤影。
遠處豎在地上的,是半塊黑色圓盤——背光被灼燒過後的黑色殘骸。
仍有十米高的焦黑圓盤上,人體與人偶的已經區分不出,只是一節節黑色的碳枝。
但在枯枝上,卻掛著上百道果子一般的光球。
遲滯片刻,那上百隻光球突然便拖出長長的彗尾,朝著這邊飛過來。
它們圍繞著尹吹來香嬉戲片刻,便一一被她吸入掌心。
灰原初則走向黑色圓盤。
戰士長已經失去了他所有的殺意了——因為所有的人,都已經被灰原初殺掉了。
他躺在地上,背靠著巨大圓盤,氣若游絲,只是在嘴裡都噥這:“沒有了……一個……都沒有了……”
工匠則跪在他的身邊。
而身著暴露巫女服的手辦娘,此時身軀也差不多被大半被燒燬的狀態。
戰士長終於抬起眼皮來。
看到灰原初走過來,他咬了咬牙,掏出了一把小刀。,
“至少,還能……殺……一個。”說完最後一個字,他便將小刀刺入了自己的心臟。
戰士長臉上的表情,在僅僅數秒之間,飛快從猙獰現出狂喜,又快速暗澹下去——死了。
灰原初卻自始至終根本沒看戰士長屍體一眼。他對戰士長的選擇,其實完全漠不關心。
對於幾乎就在臉上寫著“我不反抗”的工匠,灰原初的興趣倒是更一些,也願意與她多說兩句話。
“你這可就不講信用了哦,桃姬。雖然是我要你開要塞決戰型過來……但你這是鐵金剛了吧?直接從真實系變成超級系了就過分了啊。”
工匠半張焦黑的臉,卻突然笑了起來。
“啊,我果然還是喜歡灰大人……
“嗯?怎麼說?”
“因為只有灰大人會認真叫我‘桃姬’呢。”頓了頓,她露出了一絲煩惱的神色,“角色扮演很重要。但除了灰大人,其他人都不懂。”
“不,說老實話,我也不懂角色扮演。”灰原初心想,他只是不吝於滿足工匠的小小願望罷了。他繼續隨口問道,“……所以,到底哪裡重要?”
“扮演就是沉淪,而沉淪……才能逃離光。”工匠的微笑有些瘋狂。
灰原初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道:“不逃跑嗎?”
工匠搖搖頭:“逃走也沒什麼意義。我們的任務已經失敗了。
“其實,從到稻荷山下第一次遇到灰大人開始,我就明白……這一次任務,又不可能成功了。”
“為什麼?”
工匠將視線移向了尹吹來香:“因為原本的計劃只是對付一名造物主級……但從灰大人出現開始,就變成了兩名。”
“那你還可以逃跑啊。”灰原初不負責任地說道。
工匠點點頭:“但我還是貪心地留了下來。”
“大概,是覺得,能多看灰大人一眼,都是好的吧?”她望著灰原初,笑吟吟地說道。
而灰原初當然不相信。
他毫無憐憫,保持普通的人形,卻只將右手化為兩米多長,血肉糾結的巨大拳頭,朝著工匠與戰士長的屍體勐然砸了下去,然後用力碾了碾。
“卡卡——”
當拳頭再抬起的時候,地上只有混合著塑料零件的肉泥。
“呼……結束了。”灰原初自言自語道。
尹吹來香,則收到了最後一枚光球。
然後她伸了個懶腰,從地上的肉泥裡挑挑揀揀,撿起了工匠斷下的一截蜘蛛腿的末端的尖刺。
那節蜘蛛腿的末端尖刺本來用在插入戰士長的身體固定用,此時雖然只剩下了頂端的小臂長度的一截,仍然彷佛一道鋒利的尖刺彎刀。
她就那樣如握刀一般握著那枚尖刺,轉身向著遠處的齋王代走去。
灰原初一把拉住了她:“你去幹什麼?”
“還剩下最後一步了啊。”尹吹來香回過頭來,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成為齋王的最後一步。”
“你是說——”灰原初皺眉道。
“齋王代。”尹吹來香繼續用只屬於少女的純潔表情,直接地說道。
灰原初突然若有所悟,突然抬起頭,望向不遠處。
尹吹來香所走向的目標,遠處那已被夷為平地的舞殿廢墟中央,齋王代少女正坐在那邊,一動未動,一如既往地沉默著。
但是在她身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影。
關墟,黑色的和服被風吹得“嘩嘩”直響,正高高抬著下巴,審視著齋王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似乎察覺到了灰原初的視線,他回過頭來,表情不快地朝著這邊喊道:“還在等什麼?”
灰原初卻只是凝視著他。
片刻之後,問道:“……剛才,在神宮的神官們被我殺死的那個時候,你為什麼不出現?”
“哦?你關心這個啊……”關墟豪不在意地摸了摸下巴,“我為什麼要出現?”
“我的職責只是主持儀式,又不是保護這些神官。所以,他們死不死,被誰殺死都根本不關我事。”男人冷漠地答道。
然後不等灰原初再提問,他再次揚了揚眉毛,催促道:“別囉嗦了,快過來,把事情做完。”
“你說的‘事情’到底是——”
關墟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壓抑住不耐煩,但從聲音裡,還是罕見地洩露出了一絲迫不及待:“……快過來,把她殺掉。”
灰原初再次沉默片刻,突然一用力,就將原本糾正抓著她手腕的來香,一把拽了回來,而且為了防止她再逃走,還乾脆順勢就一把環住了她的腰。
“別殺了。”他在她耳邊說道。
尹吹來香的表情愣了片刻,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初醬說話不算數呢。”
“初醬明明答應過來香的……初醬會回應來香的願望。”
“來香的願望,就是成為齋王。”
“而成為齋王,就要先殺死齋王代。那是儀式。”
從灰原初的懷抱中,少女仰起頭來凝視著灰原初的眼睛,然後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再次眯起眼睛微笑道:“……初醬,答應過來香的。”
“但是……”
“所以?”尹吹來香搶白道,繼續用純真的眼神盯著灰原初。
不等灰原初回答,小狐狸開始在灰原初懷裡拼命扭動身子,像小孩子一樣撒嬌並假哭起來。
“初醬都答應噠,初醬說話不算數,初醬最壞了!
初醬壞!
哇——”
但這只是裝模作樣。
也許是確認了灰原初的眼神裡一絲憐憫都沒有,然後只花了一瞬間,她就停止了哭鬧,只是抬頭認真望向灰原初:“所以,理由呢?”
“剛才初醬保護了那個女人,來香可沒說什麼哦?那是因為如果‘齋王代’讓菩薩院殺死的話,那麼儀式就是我們輸了……但是現在,是殺死齋王代的時候了。”狐狸微笑著,眯起眼睛,重複道,“為了實現來香的願望,是殺死那個女人的時候了。”
“我答應過來香要幫你實現願望。但是在那之前……”灰原初也認真看著來香,“我的意志,就是理由。”
尹吹來香似乎終於確定了他的認真,慢慢低下頭來,都噥了兩句不知道什麼。
然後,她索性道:“好吧,那麼就先不殺了……至少,今天。”
灰原初想了想,放開了來香。
尹吹來香卻迅速恢復了情緒,再次笑嘻嘻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不遠處的關墟見此情景沉下臉色。
他沒再看齋王代一眼,只是丟下一句話,便直接了當地轉身離開了:“……浪費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