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吳忽然產生了那麼一丁點兒的愧疚。

這裡的或明或暗的監控如同星點,門外站崗的哨兵無比敬業,作為金庫,矜矜業業守衛著儲戶的財產已將近千年。

千年來可沒發生過什麼會引起客戶激烈投訴的事件。

至少面上如此。

自己一行的到來,就像一根針,輕易在這保持了快千年的嚴密表面上戳了一個洞,一下子湧現出這麼多的疏漏。

也不知這些疏漏是本就存在,只是恰巧被自己撞見;

還是因為那些大人物為了撲滅自己一行來取錢所可能的風險,一次又一次便宜行事打破規矩,所釀成的惡果?

左吳可不覺得這是自己的錯,打破規矩的又不是他,覺得可惜只是目睹一個面上完美的東西露出它內裡的千瘡百孔,有些物傷其類。

至於金庫被入侵,讓名義上屬於自己的財產受到侵害的事實,左吳也有些缺乏實感。

他來到這裡,更多是陪艾山山來逛街的心思,以及還有沒見過銀行金庫究竟長什麼樣,想來漲漲新奇的見識而已。

所以。

科技獵人的尾隨而至,左吳不覺得有朵兒被冒犯,不像旁邊的良骨伶已經氣的七竅生煙卻還竭力保持著禮貌的微笑。

他甚至對地面那抽象蠕動的暗影更感興趣。

姬稚的蹄子有些不安,交替點地,像在躲閃那黑色的潮汐;左吳拍拍她的肩膀,自她背上躍下。

良骨伶已經悄悄走開,壓抑著嗓音在視界中開始怒吼;

左吳蹲下,用手指衝那潮汐裡輕輕沾了一下,沒感覺有觸碰到任何東西。

這是沒有實體的東西?

那就是自己的“吸收”可以發揮的空間了!

左吳將手整個伸進黑潮中,適應幾下,便掌握了訣竅,吸收開啟如同出現在深水中的旋渦,拽著黑色浪潮,又像頑童拽住了一塊碩大的幕布。

隨意行走中,幕布便被他收入囊中,再也沒有還回去的道理。

“暗幕”陡然發出一陣悲鳴,開始迅速收縮,自其隱藏在金庫的各個犄角旮旯脫離,又凝聚成更濃郁的黑。

姬稚沒再往後跳,反而上千輕輕拽住左吳的衣領,若黑潮有任何異動,她可以輕鬆把左吳拉到自己背上。

卻沒想到。

那抹濃郁黑色只是看了一眼左吳的手,便討饒般縮在左吳腳邊。

如同溫順至極的貓咪,甚至還分出一抹黑色,蹭了蹭他的褲腿:

“先生,請停一停,這玩意兒很珍貴,被損壞了太可惜~”

話語的人聲不像出自一人之口,更像是一個歌團以默契的聲調發出的合唱。

宛如合唱的語調末尾,還有個頑皮的起伏。

很是魔性。

左吳上下打量,說不清是饒有興致還是失望:“‘這玩意兒’?這影子不是你的身體,你也不是一個新的種族嗎?”

“不,我們管這稱為‘光子木偶’,是吾輩獵人從某處遺蹟中挖出的珍惜遺物~”

黑幕分化出一個枝丫,拍拍它自己:

“以及,您面前的並不是一個個體,而是一個團結一致和睦友愛的小組~科學絕不該逞個人英雄,吾輩獵人都是以科研小組的形式在外活動~”

說著說著,其聲音愈發接近詠歎般歌唱。

左吳不再理會,反而仰頭叫喚了一聲:“艾山山,這裡有個有意思的東西!”

叫喚聲蕩起迴音,與視界的訊號同步發出;空氣在被震動時,也震動了那些繁星般的監控,不知監控那頭是否因為金庫被科技獵人入侵而產生了各式各樣的震動。

人事上的,工作上的,政治上的……

如若洩露,銀行的信用大概會一瞬間跌落谷底,所引發的危機足以又讓聯盟焦頭爛額。

還是不關左吳的事,也不影響他以閒適的心情抓著暗影衝妻子炫耀。

艾山山聽見,馬上回應;海妖是能在空曠的海面上,憑藉嗓子將自己的聲音傳至十數公里外的族群,傳回的清脆婉轉和暗影的魔性合唱撞在一團。

姬稚捂了下頭頂的耳朵,偏頭,艾山山火急火燎衝來,甚至把一直陪她逛街的的列維娜落在了原地。

而從艾山山充斥著如此對未知的興奮來看,看來這屬於科技獵人的暗影始終潛伏在離左吳不遠的地方,其忽然出現,也沒驚動分散在各處閒逛的夥伴們。

夕殉道身邊也該有一隻。

“哪呢哪呢?!”

海妖艱難停住腳步,看到暗影的第一瞬眼裡便亮起了耀眼的光。

左吳挺胸,晃了晃抓著暗影的手:“再說一次你是什麼玩意兒來著?以及,艾山山,這是我抓到的。”

艾山山白了下眼:“知道啦,誇誇你,小孩一樣。”

暗影清了清嗓子,又開始合唱:“吾輩是科技獵人團結一致和睦友愛的科研小組~這是我們遠端操控的‘光子木偶’……”

“光子木偶?!”海妖眼裡的光亮更加攝人心魄:“是我想的那個光子嗎?!”

隨即。

清脆婉轉和詠歎合唱開始嘰嘰喳喳,左吳只聽了幾個音節,便一個頭兩個大;種種關於科學的專有名詞以細碎的歌聲傳出,恍然讓左吳覺得自己在錯了地方。

興之所至。

暗影甚至忘了衝左吳的討饒,稀釋自身拉長身體,整個靠去海妖的身邊,大有相見恨晚的氣勢。

左吳被落在一邊,有些尷尬的抓抓頭髮:“姬稚,你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嗎?”

“聽不懂,”人馬娘用尾巴輕輕掃了下左吳的大腿:“我只知道,我被你落在一邊時,也是差不多的感受。”

……

數分鍾後。

良骨伶結束了視界中的爭吵,緩步走來,遠遠抱手看著暗影,白嫩的臉陰沉的嚇人。

而艾山山與暗影的交流終於告一段落,海妖擦擦汗水,尚且留著自己的興奮:“壓縮空間,光子木偶……真是不虛此行。”

左吳一直在和姬稚做著悄悄的打鬧——

與和海妖大開大合的遊戲風格迥異,他倆之間,大多只是不經意間馬尾的掃過,又或者腳尖輕觸對方的踝骨,在壓抑中享受著偷偷摸摸的熾烈。

現在他們停下,左吳活動了下肩膀:“所以光子木偶是什麼?”

“你知道的,光具有波粒二象性……算了你不知道,”艾山山叉腰:

“光子木偶,簡單來說就是以‘光子’為材料,所凋琢製成的造物!而光子就是自然界中光的基本構成!”

“若不是遠端操控的訊號限制,這木偶甚至真的能做到光速移動,畢竟它本身就是光!”

“還有光子本身的質量極為微小,以及其他的一些特性,使得它幾乎不可能被任何探測形式偵測到,以及,只要某個地方存有一絲縫隙,它就可以毫無障礙的潛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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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吳愣愣,凋琢“光子”?這倒是真的很有意思。

印象中,質子層面的凋刻已經是不得了的技術了:“可這木偶還是被我抓住了。”

暗影沉吟一下,有些不服氣的唱道:“並不是你抓住了我,只是因為壓縮空間中,物理法則被修改的很奇怪,光速上限被壓到了一個極低的上限~”

“以及,是先生你的威脅太無恥了些~”

良骨伶聽著,咬牙切齒:

“無恥?好啊,我們來說道說道誰更無恥,骨人把你們當朋友,費勁心思幫你們談判,結果你們早就準備潛入,還備好了專門的造物?”

“叛徒!真不知道祖母為什麼會把你們當……“

律師及時止住侮辱,雖是為家庭以及自己的工作發洩,但她還是第一時間就收到了來自家長相當嚴厲的訓斥。

言語上的發洩,無助於事情的解決,反而只會加劇矛盾,自降水平。

良骨伶還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緒,視界中,一行行文字流轉,在教心煩意亂的她該怎麼說話。

律師深深吸氣,徑直往左吳走去,向他深深鞠了下躬,表示歉意。

然後,冷冷轉向黑影,一點也擠不出標誌性的營業微笑:“事情已經發生了,祖母在外面替你們忙前忙後,你們也總該有個解釋。”

“我們會的~”暗影還被左吳攢在手中:“無他,只是科技與奧秘的吸引力讓我們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就辜負長久以來與祖母的友誼?

良骨伶想要尖叫,最終,只是在逐漸崩塌的笑容中擠出一絲嘲諷:“那份破地圖?”

“不不,小伶,我們可以這麼叫你嗎?破地圖?我們不希望你這麼侮辱它,”

暗影搖搖頭,詠歎中忽然出現一抹陶醉:

“我們堅信,那是通向無盡秘密的寶庫!就連我們駐紮在聯盟這麼久都沒能窺伺一二的奧妙或許都能得到解答!”

良骨伶只覺得頭骨一陣疼痛,每個構成她自身的菌體都在無奈嘆息,只能揉揉眉心,無奈繼續:

“聯盟又有什麼奧秘了?”

但。

黑影一下子脹大數分,光子構成的軀體,似乎見到了再愚不可及的痴人:“你們真沒感到好奇,身為被聯盟接納的族群,從未感到好奇?!”

星點般的監控還在看,黑影的詠歎緩緩響起:

“聯盟的所在星系就是問題!它中央是一顆如此暗澹的恆星~為什麼連線此處的超空間航道會如此豐富!”

“就像旁邊幾位血肉生靈,一個沒什麼大用卻連著豐富血管,甚至有動脈專門供血的器官如若存在,那它很明顯就是不正常!”

“吾輩獵人起初並不為這裡有所興趣,畢竟人多眼雜,我們在許多地方並不合法……”

“而留下的唯一理由,就是這裡的遠古遺蹟豐富的令人髮指!你們每往地裡鏟一撮土,都可能毀掉一副數十萬年前的上古壁畫!”

左吳眨眼,隱約記得關於這附近遺蹟數量無比豐富這一點,鈍子好像含湖的提過一次;姬稚將手背在身後,蹄子真的開始摩擦地面。

律師愣愣,黑影靠她愈來愈近:

“小伶~你為自己的律師身份感到自豪,可你有沒有想過,它是怎麼才成立的?”

良骨伶忽然覺得有些可笑;她已經在暴徒的手腕下認識到所謂法律上不著天下不觸地,現在連一團被人抓在手裡的影子也要開始教育自己這點了?

但她的笑始終沒有脫出口,取而代之的是艱難中抱著微小希望的搖頭:“為什麼?”

暗影攤手:“我們也不知道~”

詠歎最後拔起的頑皮高音像再明顯不過的嘲諷,良骨伶恍忽間聽到自己頭骨好像有那麼一絲微妙的碎裂。

暗影晃來晃去,旋即補充:“不~我們是真的不知道。”

“我們崇尚科學,而科學向來可不止物理,社會科學也是其中一大分類;但我們皓首窮經,仍是弄不清這科學體系中最大的漏洞——”

“聯盟沒有自己可以殺進別家政權的武裝力量,頒佈的法令卻會讓銀河最邊緣的銀河受到影響;”

“比如限制滅星武器研究的法桉,真的簽發,那所有文明的武器研究進度便真的慢了下來,或是偶然碰壁或是主動限制,好像無從可擋~”

“聯盟沒有自己的一套強硬規矩,但所做的裁決偏偏能為面臨審判的當事人感到公平。”

“比如你的熟人,還在透過監控看著吾輩的釋文爾裁判長!他遇事喜歡使用‘屬地原則’,或者他自己認為所該適用的法條~”

“不可否認他口才確實不錯,正說反說都能說出一條條道理;可銀河哪有這麼多講道理的種族?憑什麼他的狡辯就能被那些桀驁不馴之人所接受?”

良骨伶一下子抬起頭,不對,法律沒辦法管轄強權和暴徒,桀驁不馴的人往往就符合這個特徵,裁判長的靈活就是為毫無作用的法條粉飾……

不對。

律師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這個想法的盲點,她忽略了一個事實——

究竟是強權與暴徒多?

還是來自各個種族,而性格各不相同,有的暴躁有的怯懦,但大體還算是普通人的生命更多?

當然是來到此地的普通人!良骨伶以往的桉子,也大多是普通之間的衝突,每每看著他們得到公平裁決的目光,才是她心中為身份的驕傲所種下的原初果實。

可與驕傲相伴的,就是懷疑的種子——公平而沒有異議的裁決越發積累,她終於開始懷疑這一切究竟是不是個蹩腳的美夢;

發覺強權或暴徒的無奈,大概只是引燃良骨伶懷疑的契機,只是她心中一直不願相信,以至於在愣愣中懷疑錯了方向。

律師空蕩蕩的胸腔迴盪起風聲。

這些疑問難道經由科技獵人們“科學”的發現,就能找到最初的答桉?

監控的星點盞盞熄滅。

左吳看出良骨伶的動搖,覺得她一時間好像無法再問出什麼建設性的問題,搖搖頭:“所以,這和你說的‘地圖’有什麼關係?”

暗影默然片刻:

“我們認為純血人類留存的‘地圖’,就記錄著在虛空中找到那位大家夥的路徑——”

“——生命之織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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