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袁世凱、孫元起兩人的任命是在同一時間釋出的,但很明顯,袁世凱老早就得到了線報。給袁世凱的電報,除了這封“迅速赴任”“毋庸來京陛見”的任命書外,還有額外的一封:

“又諭:袁世凱現簡授湖廣總督,所有該省軍隊暨各路援軍,均歸該督節制調遣。蔭昌、薩鎮冰所帶水陸各軍,並著袁世凱會同調遣。迅赴事機,以期早日戡定。”

意思是,湖北軍隊和各路援軍,袁世凱可以隨意調動;但蔭昌手裡的北洋軍和薩鎮冰手裡的水師,袁世凱要想調遣,只能跟蔭昌、薩鎮冰商量著辦。歸根到底,北洋軍還要掌握在蔭昌手裡,袁世凱只能充當蔭昌的副手。如此一來,袁世凱如果接任湖廣總督,手裡頭能有多少隊伍呢?

在掰手指之前,先要鬧明白清末的軍隊編制。清末新軍單位從到大依次是:

棚,一棚1人,類似後世的班。

排,一排三棚。

隊,一隊三排,類似後世的連。

營,一營四隊。

標,一標三營,類似後世的團。

協,一協二標,類似後世的旅。

鎮,一鎮二協,類似後世的師。

軍,一軍二鎮。

步、炮、工程、輜重四個兵種都是這種編制,其中只有馬軍例外,是一連兩排、一排兩棚。

在實際編成中,一個混成協包括步兵標、炮兵1營、馬軍1營、工程1隊、輜重1隊,總人數在400人左右。一個鎮則包括步兵協、炮兵1標、馬軍1標、工程1營、輜重1營,以及憲兵營和教練營,總人數在11800人左右。

清末,全國陸軍共編為十六鎮、十八混成協。其中裝備和訓練以袁世凱的北洋六鎮為最好,遍佈直隸、山東與東北。作為清末新軍兩大發源地之一的湖北。駐紮著第八鎮和第二十一混成協。人數在16000人左右。

辛亥革命前夕,端方入川,帶走了一協;此外還有四千人左右分駐在省內各地。在起義時,留駐在武昌城內外的只有大約有八千人。其中參加起義的又佔一半。起義發生後,肯定有不少忠於清朝的士兵被打死或逃亡。前一日。第八鎮統制張彪收拾殘軍攻打武漢,大敗而回,折損也不少。如今掌握在湖廣總督手裡的兵力。多不過三千人。

再湖北的援軍。

湖北與河南、安徽、江西、湖南、四川、陝西六省接壤。其中四川因為保路運動,自顧尚且不暇,如何能援助湖北?所以駐紮在四川的陸軍第十七鎮和第三十三混成協是寡婦死兒子——沒指望了。駐守陝西西安的第三十九混成協則被朝廷編入了第二軍作為後援,算是名花有主。

如今能夠指望的,只有駐湖南長沙的第二十五混成協、駐江西南昌的第二十七混成協、駐河南開封的第二十九混成協、駐安徽安慶的第三十一混成協。這四個混成協加起來多也就一萬六千人,各個省能不留任何部隊以防萬一?如果都能派出一半的軍力。袁世凱就可以偷著樂了。即便如此,這些援兵兵員質量如何?武器裝備如何?什麼時候到達?能不能聽指揮?都是撓頭的問題。

據最新消息。武昌叛軍已經先期編成了四個協。憑手頭這烏合之眾,如何打敗他們?袁世凱心裡一成算都沒有。

而在武昌起義爆發後,朝廷先後編成了三個軍,每個軍都在兩萬人以上:以第四鎮、第三混成協、第十一混成協組成第一軍,由蔭昌統領南下;以第五鎮、第五混成協、第三十九混成協組成第二軍,由馮國璋統領聽候調遣;以第一鎮、禁衛軍組成第三軍,由載濤統領拱衛京畿。

在袁世凱看來,第三軍是滿清保護老巢的,第二軍是居中觀望的,而第一軍則是抵在自己腰眼上的刀子。自己帶領不足萬人的烏合之眾去攻打武漢,敗了,朝中政敵正好有機會除掉自己,第一軍可以坐收漁翁之利;勝了,在大軍威逼下,自己也難以有多大作為,多不過是替朝廷火中取栗罷了,將來自己的結局依然難測。

如此兩難境地,袁世凱該怎麼做?拒絕朝廷伸出的橄欖枝,繼續躲在洹上村養老?不!他不想,也不敢。

在袁世凱心裡,還是想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而不是在鄉野之間擁金帶銀、偎紅倚翠做個富家翁。如今武漢鬧事,便是他起復的最好機會。如果他拒絕,沒準正中清廷的下懷。朝廷既可以用這個藉口,塞責朝野要求起復袁世凱的呼聲,也能緩解各國為此施加的壓力。

所以,朝廷派阮忠樞送來上諭之後,袁世凱的幕僚便依照他的意思擬寫了一封謝恩摺子,借用彰德知府的大印蓋上,隨即發往北京。文中寫道:

聞命之下,慚赧實深。伏念臣世受國恩,愧無報稱。我皇上嗣應寶籙,復蒙渥沛殊恩,寵榮兼備。徒以養病鄉里,未能報效驅馳,奉讀詔書,彌增感激。值此時艱孔亟,理應恪遵諭旨,迅赴事機。惟臣舊患足疾,迄今尚未大愈。去冬又牽及左臂,時作劇痛。此係數年宿疾,急切難望痊癒。然氣體雖見衰頹,精神尚未昏瞀。近自交秋驟寒,又發痰喘作燒舊症,益以頭眩心悸,思慮恍惚。雖非旦夕所能痊癒,而究系表證,施治較舊恙為易。現既軍事緊迫,何敢遽請賞假,但困頓情形,實難支撐。已延醫速加調治,一面籌備佈置,一俟稍可支援,即當力疾就道,藉答高厚鴻慈於萬一。

在奏摺中,袁世凱不忘舊仇,把載灃等人諷刺挖苦了一番。你當年想趕我回家的時候,不是我患有足疾麼?如今國家有事的時候,怎麼不提我的足疾了?我袁某可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任你們隨意驅使的人!想用我?我現在足疾尚未痊癒呢,你們慢慢等著。

但袁世凱也不敢太過分。萬一惹毛了載灃,那個愣頭青真敢把他徹底雪藏。句不好聽的。全國十六鎮、十八混成協的陸軍中。難道找不出一個平叛的將帥之才?難道沒有你袁屠夫,大清四萬萬人就都得吃連毛豬?所以袁世凱在摺子裡既不敢拒絕,也不敢請假,反而一再表明:我的病不嚴重。我也很想出去工作。至於為什麼沒有立即出去上班呢?原因你懂的。

袁世凱是麻桿打狼——兩頭怕,巧了。朝廷也是前怕狼後怕虎:既怕袁世凱不出來,導致武漢叛軍坐大,北上爭奪天下;又怕袁世凱出來。效法曹操、司馬懿。謀權篡位。在這種情況下,雙方就有了討價還價的空間。

在兩下商議的時候,袁世凱並沒有消極等待,而是積極活動,爭取權力,比如向清廷建議鄭重對待叛軍。穩紮穩打,不可冒進。藉以獲取載灃的好感;再比如奏請朝廷撥給軍費四百萬兩,以便他招募軍隊,擴大手中的兵力;再比如奏請起用已經開缺或革職的心腹,如王士珍、張錫鑾、倪嗣沖、袁乃寬等人,豐滿自己的羽翼。

相對袁世凱接到上諭時的從容不迫,孫元起的表現就遜色多了。因為上諭下發前一風聲也沒有,孫元起聽到之後,是目瞪口呆、驚疑不定,惶惑之中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宣讀上諭的人弄錯了。

但宣讀的人怎麼可能弄錯呢?除了“暫署四川總督,著迅速赴任”的任命書外,還有一封“所有該省軍隊暨各路援軍,均歸該督節制調遣”的授權書,上面可都明明白白地寫著孫元起的名字。

等孫元起把兩份上諭帶到書房,楊度、楊永泰等幕僚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之前他們所做的設想和預案在這一刻幾乎全部作廢,需要推倒重來。

等他們傳看已畢,孫元起鬱悶地撓了撓頭:“皙子、暢卿,你們覺得這是怎麼回事?之前一動靜沒有,怎麼突然就讓我去四川署理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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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度早已把摺扇丟在了一旁,捧著腦袋思忖道:“你作為內閣大臣,之前都沒有聽到動靜,充分明這兩道上諭出自攝政王的乾綱獨斷。關鍵還在於它和袁項城出任湖廣總督的任命是在前後腳,並且你的任命只是‘暫署’,其中就大有文章了。”

孫元起道:“不管裡面有沒有文章,首先我想問一個問題:這個差事能不能推掉?各位都知道,我一直在學界打轉轉,雖然在官場混跡那麼久,可連知縣、知府都沒做過,如何能做總督?而且看這兩封上諭的意思,還要節制軍隊,負責督撫事宜。官場我都是半路出家,軍事更是一竅不通,這總督怎麼做?”

楊永泰搖了搖頭:“既然是攝政王的乾綱獨斷,而且連著兩份上諭,催大人您迅速赴任,只怕推是推不掉的,除非您做好了開缺回籍的準備。”

袁世凱能和朝廷討價還價,那是因為人家實力雄厚,手裡有資本。孫元起是孤家寡人一個,根本就沒什麼反抗的餘地。所以除了接受,只有辭職。

“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這回孫元起徹底鬱悶了。

楊度半天突然道:“其實,百熙你做一回總督,未嘗不是好事。”

“哪來的好事?”孫元起悶悶地道。

楊度道:“大人入仕便擔任國子監博士廳博士,以後歷任翰林院侍講學士、學部右侍郎、湖北提學使、學部左侍郎、學部尚書,直至入閣。從升遷速度上來,可謂青雲直上,沒有半蹉跎;但要從履歷上看,卻未免太單薄了,如你剛才所,一直是在學界打轉轉,別知縣、知府、巡撫這類分管一地民政的主官沒做過,連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也沒有經歷過。在內閣中如何能上話?這回署理總督,作為地方的最高軍政長官,綜理軍民事務、統轄文武、考核官吏,正好可以歷練一番!”

到這裡,楊度也有些躍躍欲試。擔任總督的幕僚,可以接觸全省軍民事務,明顯比處理學部那些瑣事有趣許多。

孫元起有氣無力地道:“我寧可一輩子呆在學部。”

“如果你不做這個總督,你在學部也呆不下去!”楊度話毫不留情。

孫元起有些懊惱:“那也不至於去四川?誰不知道如今四川已經亂成一鍋粥?”

遠東廣播集團傳過來的情報裡有不少是關於四川的,幕僚們對四川的亂局可謂瞭然於心,聽到孫元起起,也都心有戚戚焉。

劉師培此時道:“大人在青年學子間素有聲譽,到了四川,不妨先行安撫。只要瓦解青年學子,形勢必然為之一新。四川本身有陸軍第十七鎮和第三十三混成協共計一萬六千兵力,端方入川又帶了湖北兩標共計四千人,憑藉這些軍隊,何愁不能戡定叛亂?”

孫元起瞅了劉師培一眼:“申叔,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破損的羊圈外面有狼,而是狼在堅固的羊圈裡面。湖北就是前車之鑑!”

這話倒是的沒錯。真實歷史中,四川最後一任總督趙爾豐就是被四川陸軍學堂總辦尹昌衡擒獲,並斬首於成都明遠樓的。

——好在孫元起不知道這段史實,否則打死他他也不會答應去四川的。既然他不知道,那他對擔任四川總督也就沒那麼排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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