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暮秋。

還未冬至,京城已比往年要冷的早些。

但饒是如此,也擋不住甜水巷裡的醉酒笙歌,繁華盛況。

只因一字——“棋。”

圍棋。

縱橫十九道。

自上古堯、舜以棋教子,“弈”之一道方流於後世,可從未有哪朝哪代能像如今這般舉國推崇,達至空前之勢,為百姓所津津樂道。

從大宋太祖皇帝起,又有太宗,乃至徽宗,皆對此道情有獨衷。所謂“上若好之,下必甚焉”,滿朝文武,乃至達官顯貴、老嫗山翁、販夫走卒,皆可手談對弈,圍棋聖朝,名不虛也。

但僅說是“棋”也有不妥之處。星羅棋佈,終歸還需妙手落子,天下是愛手談之道不假,可更愛那執棋之手。

“贏了,他又贏了。”

輕歌曼舞,鶯鶯燕燕的歡聲笑語中,不遠處一座翠樓內,忽有一青衣小廝說不上是驚還是急,連滾帶爬的跑到街上,大聲叫嚷了起來。

此言一出,甜水巷內一時間盡皆譁然之聲。

可三息未過,又見一黃裙的丫鬟從樓上的窗戶內探出腦袋,盡力提著嗓門,漲紅了臉,朝周遭翹首以盼的一眾棋痴嚷道:“勝,白子中盤取勝。”

幾在丫鬟開口的同時,樓內竟是再出一人。一個披頭散髮的老儒生踉踉蹌蹌的跑了出來,可沒跑出幾步,他蠟黃的臉色倏的一白,張嘴竟吐出一口血來,旋即撲倒在地,生死不知。

“好傢伙,以一敵三竟是贏了。”

“不到月餘,此人棋技竟從一竅不通的俗物躋身登堂入室,而今以一敵三,力挫三大名家,棋路已是鬼神莫測,大有躋身大國手的架勢。”

秋風蕭瑟,寒蟬悲鳴。

翠樓內,便在眾人的豔羨與譁然聲中,一個身著廣袖灰袍的人慢步而出,卻是對旁人的目光不曾理會,徑直挑了條窄巷,一頭扎了進去,沒了蹤影。

這人,當然就是顧朝雲。

可整個京城卻少有人知道這個名字。

也就在顧朝雲前腳消失不見,後腳那樓內勐的驚起一聲急呼,聲音顫抖,語氣怪異,彷彿遇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怪事,手裡高舉著一張紙。

紙上有字。

“黑白無常,縱橫八方,天下無雙。”

“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笑盡英雄。”

“三日後,北陌林,鄙人靜候劉甫之前來一會。”

劉甫之便是當今稱霸棋壇,名動京華的大國手,劉仲甫。

這赫然是一紙戰書。

但最讓心驚的卻是那紙上所留名姓。

“狄飛驚!”

“啊,這位力挫京城一眾名家的神秘棋手居然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飛驚?”

“江湖傳聞此人不是斷頸低首麼?難不成是假的?”

“他居然就是狄飛驚,怪不得棋技如此高超。”

“好個扮豬吃虎,深藏不露的狄飛驚。”

“好個天下無雙,笑盡英雄,竟敢自詡天下無敵,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

紛亂喧囂的議論聲中,還是在那座翠樓,有個人正倚著木欄,懶散隨意的抬腿坐著,手裡還拎了一壺酒,漫不經意的搖晃著,眼神則是若有所思的看著顧朝雲離開的方向。

這也是個年輕人,比顧朝雲要年長幾歲的年輕人。

他的手裡不止有酒,懷裡還有枕頭,一方很精緻的玉枕,攬在懷中,斜斜放著,身下還墊著一張雪白的狐皮,身上披著白色的披風,映襯著他那張同樣蒼白如雪的臉。

“呵呵,還真是意外之喜啊。”

當聽到狄飛驚這三個字時,青年孤高冷傲的眉眼不自覺的生出幾分笑意,笑的內斂含蓄。他的唇很薄,眉眼狹長,猶如刀鋒。這抿嘴一笑,當真笑的好似寒梅吐豔,冷到像是不容於這片勾欄瓦肆的俗世,傲的幾乎像是看不見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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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是骨子裡長出來的東西,所有見過他的人,第一個印象只怕都是孤高自傲。

可當這些人知道了年輕人的身份後,第一個反應又會覺得這種孤高實在是理所應當。

因為這個人便是“金風細雨樓”的樓主,“紅袖刀”蘇夢枕。

這麼一個人,不到而立之年已稱霸江湖,坐擁天下第一大幫會,叱吒黑白兩道,掌握無數人的生殺予奪,他確實該傲。

倘若換作別人,能在有生之年闖出這麼一番成就,哪怕十之一二的成就,恐怕不是在沾沾自喜,便是傲的不可一世,不知天高地厚,然後,毀滅。

英雄得勢和小人得志,終究是有區別的。

“無邪,你說說看,他會是狄飛驚麼?”

蘇夢枕抱著枕,喝著酒。

就在半個月前,這“甜水巷”已成了金風細雨樓的地盤,可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蹦出來一個狄飛驚。

這可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啊。

“雖然不曾見過這位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但咱們布佈下的耳目並沒有接到關於狄飛驚的半點動向,所以這個肯定是假的。”

回話的是個身著白袍的中年漢子,溫文爾雅,氣態不俗,眉心還生著一顆小痣,靜靜地站在蘇夢枕身旁。

蘇夢枕一抬垂下的眼皮,“真也好,假也罷,三天後不就知道了。咱們想知道六分半堂的人只會更想知道,而且不是傳出訊息,狄飛驚差點被神秘高手所殺麼。”

他意有所指,白袍男子頓時會意,目露驚奇的問,“樓主,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打六分半堂的主意,可他這麼大張旗鼓,就不怕被發現?”

蘇夢枕澹澹的笑了笑,“誰能證明是假的?倘若此人比狄飛驚更聰明,武功更高,他就是真的。真與假的區別,無非是好與更好的區別。又或許,這是狄飛驚故意給咱們下的陷阱。”

未等白袍男子搭話,蘇夢枕仰頭喝了口酒,澹澹道:“不過,唯一能確定的是,誰真誰假對咱們都不重要,狄飛驚是個禍患,要是再冒出來一個更聰明更厲害的狄飛驚那就是心腹大患。就算是陷阱咱們也要放手一試,吩咐幫裡的弟兄,三天後,北陌林……”

他慢悠悠的嚥下了酒,說出了最後的命令。

“殺狄飛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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