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幼......哎幼......”

被拉上來的李懷德此時被人扶著,站在那裡。

因為他下面還插著不少的玻璃碴子,所以沒法坐下,也不能躺下。

保衛科的兩人年輕人一人拽著他的一個手臂,如提熘著一扇豬肉。

而李懷德兩條腿也耷拉著,夾緊又不敢夾緊,痛的在那兒直哼哼,聲音中帶著哭腔。

“救護車來了沒?”

李懷德嘴裡低沉、急切的問陳科長。

此時的他恢復了一點精神,但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顯示著他每一秒鐘都在煎熬。

“嘶~~~~”

他沒有辦法動一下,

因為只要動那麼一點點,劇烈的疼痛就會襲來,讓他臉紅脖子粗,不住的大喘氣。

陳科長此時也正眼懷期切的看向道路的盡頭,“還沒,這地方離著醫院有點遠,估計還得一會兒。”

“李廠長,您先等一會兒!”

“等你媽匹......救護車沒來,你們把我拉上來幹什麼?讓我上來活受罪呢?”

陳科長臉上的肌肉抽了抽,“......”

當時只是想著先將李懷德拉上來,沒想著他傷勢這麼重,而且當時也是王平安提議的,當然這話他不能說,要不然把王平安也給得罪了。

李懷德帶著哭腔罵四周的人道:“狗日的,別讓我知道,是哪個坑老子的?等我查出來,老子弄死你,弄死你全家!”

他的聲音雖然已經啞了,但其中的狠厲卻絲毫沒有減弱。

如果是以往,他或許還會收斂,但如今的他看著身下的血肉模湖,整個人的神經已經幾近瘋癲。

也不管此時圍著到底有多少讓,狂吠般瘋狂的發洩著心中的怒火。

陳科長一臉的尷尬,但想了想,連忙提著一個水壺上前拍馬屁道:“水,李副廠長,您喝點!”

他想著李懷德在旱井下面待了一晚上,肯定是又困又乏,必然繼續補充水分。

誰料,

迎來的卻是李懷德殺人似的目光,“狗日的,你安的什麼心?我現在的情況能喝水嗎?”

“呃......”陳科長一臉的懵逼,當隨即恍然大悟。

李懷德下面這種情況,確實不能多喝水,畢竟傷成這樣,尿不出來是個問題,尿出來更是問題。

事實也確實如此。

昨天晚上喝了酒的李懷德,肚子裡面水分挺多,昨天晚上嘗試尿了一點,就把他疼的死去活來。

所以,他只能憋著,已經憋了一晚上,如今已經快堅持不住,勐然聽到陳科長讓他喝水,心裡的火‘騰’的一下就著了。

不罵他罵誰?

陳科長不由臉上的表情更加的難看,“我這不是也沒有想到嘛。”

終於,

有人突然喊了一句,“救護車到了!”

咱們的救護車發展比較晚,到了60年代才有了自己的生產企業,50年的救護車都是用其他車輛改的,隨行來的會醫生和護士,但沒有抬擔架的人,抬病人都是依靠家人或者朋友抬上去。

不過,此時圍觀的人多,倒是不用考慮人手的問題。

有幾個人想過去抬,但卻被王平安給攔了一下,指著另外幾個人,“來,你們幾個幫忙搭把手,把李廠長抬上去。”

他叫的幾個人中,正是柳老七他們幾個中的兩個。

“來了!”

兩人過來,下手也是極狠,直接將李懷德提起來,給放到了擔架上。

“哎幼,狗日的你們倒是慢點啊......”李懷德疼的眼淚都下來了,氣急敗壞的罵道。

李懷德這一罵,

正抬著他的兩人眼神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時候正準備往車裡面送,醫生也伸手過來,準備接住扶手,不知道怎麼回事,在交接的時候,兩人同時松了一邊的手。

譁愣!

擔架上的李懷德一下子從上面翻了下去。

“嗷~”的一嗓子。

一聲殺豬似的慘叫,給李懷德疼的眼淚直接泵湧而出。

原本他正在憋尿,結果這一摔,心神不由一陣鬆懈。

尿了出來。

傷口面積極大,尿素,尿酸和無機鹽的腐蝕......李懷德哭的那叫一個慘絕人寰,離著好幾公裡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鬼哭狼嚎。

於是,更多的人被吸引了過來。

“我特麼......你怎麼尿車裡了?”醫生臉色鐵青。

原本就血肉模湖的,這一尿更是慘不忍睹了,這使得醫生直接喪失了給他緊急處理一下的念頭。只是捂著鼻子,讓人把他放好,催促司機開車。

索性那個護士年齡大一點,但也是滿臉通紅唾罵了一句。

終於,

救護車開走了,周圍看熱鬧的人一個個還不遠散去。

似乎還沒有看夠。

“嘿,今兒可是屁股上拉了一道口子——開了眼了!”

“這特麼解氣,李懷德......這狗東西糟蹋多女工了?早該有人收拾他了!”

“你說這是有人收拾他?不是說他自己掉進去的嗎?”

“噓,別亂說,這話可不是我說的,剛剛是李懷德說的嘛,他說是一定要查,到底是誰坑的他......”

“不好說,說不定真的有人出手,但能是誰呢?”

“還能是誰,李懷德這些年幹的那些事兒,得罪的人也不少,想弄死他的都有......”

“別說真的挺邪乎,這李懷德剛提副廠長才多長時間,就出了這樣的事兒?”

眾人議論紛紛,都覺的這事兒有些不可思議。

似乎哪裡透著邪異。

......

......

救護車裡面哭天搶地的聲音,使得車一路開過去的時候,街上的人如行注目禮一般全都看向這邊。

這時候的車輛也不穩,

路過坑窪的時候,一顛一顛的,每一此,迎來的都是李懷德哇哇亂叫。

還能等到醫院,李懷德的精神就已經崩了,胡言亂語的,有些精神錯亂。

實在是下面的玻璃碴子太多了,再加上尿液的腐蝕。

爹啊娘啊的......讓人聽著都瘮得慌。

等到了醫院,剛進大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好在他很快被直接推進了手術間......取上面的玻璃的時候,那哭天搶地的聲音就更神了。

實在是玻璃這玩意不好找,醫生有時候不得不扒拉幾下

響徹整個走廊。

引得整個醫院的人都忍不住好奇過來看。

不僅病人和家屬,就連其他科室的醫生、護士也趁著不怎麼忙的間隙過來,瞅著手術間裡面亮著的燈,一個個小聲議論著,特別是那些年輕一些的女醫生、護士,不好意思進去看,便問那些年長一些的護士。

“孟路姐,你跟著救護車取得,看見了沒?成啥樣了?”

那位歲數大些的護士,搖著頭,撇嘴說道:“估計不成了,都被割爛了,爛成好幾瓣了。”

“好幾瓣?”

幾個年輕護士一個個紅著臉驚異不已,

隨即又捂著嘴唾罵。

足足做了六個小時的手術,等醫生從疲憊的裡面出來,李懷德原配也才剛剛到。

那打扮的叫一個花枝招展,她往裡面看了看,才問道:“醫生,李懷德的情況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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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治醫師也不禁搖頭,將李懷德的情況和她說了一遍。

下面,基本上是沒有功能了,神經已經斷了,血管還能嘗試著接一下,但神經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讓她有個心裡準備。

除了這地方傷勢最重之外,還有右腿粉碎性骨折,即便傷好之後,也免不了落個殘疾。

胯骨多處斷裂,也很難恢復到之前的水平。

“哦?”李懷德原配的臉上沒有多少悲傷,聽完之後,十分平靜的說了一句:“能救咱就救,實在不能救就算了。”

“公墓的地方,我已經給他挑好了!”

說完,直接去前面交了一下費用,轉身走了。

這一波操作讓醫生都有些懵逼。

愣了老大一會兒才憋出來一句,“這都什麼人啊?”

然而,

對於李懷德原配來說,

年輕的時候,她和李懷德就因為他在外面搞女人的事情沒少生氣,後來李懷德更是變本加厲,發展到不在家過夜。

這麼多年,她有兒子女兒陪著自己,已經習慣了李懷德不在家的日子。

如今李懷德殘疾了也好,至少知道他在那兒了。

而李懷德的級別,即便退下來,家裡的日常開支應該也是足夠支撐的。

......

......

軋鋼廠,這件事情很快就傳開了。

“你們聽說了沒,李懷德掉旱井裡面了,聽說下面都是玻璃,這狗日的蛋*都被劃爛了......”

“真的假的?”

“這能騙你嗎?今天來上班的時候,好多人都在,保衛科還有咱廠子裡面的王科長也在。”

車間裡面的女工自然也聽到了這個訊息,柳翠先開始還不信,但架不住這個說,那個說,特別是車間主任竟然也在上班期間就跑出去,一上午不見蹤影。

而且剛上來的車間主任是李懷德的親信,這種狀況自然已經說明情況。

柳翠再也壓抑不住心情,將手裡的工具放在操作臺上,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

解脫了,李懷德真要是‘那地方’劃爛了,她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僅是她,

趙強子的媳婦正往零件上抹油,也突然哭了出來,也許是壓抑了太久的緣故,渾然不在乎車間裡面有沒有人。

嚎啕大哭起來,

她用一直發抖的胳膊去擦自己的眼睛,可是越擦發現眼睛裡面的淚越多。

還有一個女工,也嗚嗚的哭了,聲音不大,卻很有穿透力,聽著讓他心疼。

“老天有眼,終於還是收了這王八蛋!”

“蒼天有眼......”

車間裡面的男工,這時候不約而同的起身離開,提前去吃飯去。

......

......

中午的時候,外面下起了小雨,鄭劍鋒再次找到了王平安。

還是在鍋爐房。

“大頭,你來幹嘛?”

“我......弟兄們讓我來問問,接下來該怎麼辦?是不是出去外面躲躲?”

“躲什麼?不是和你們說了,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嘛!”王平安蹙眉罵道:“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鄭劍鋒咽了一口唾沫,心神不定的問:“不是,平安,你真的就一點都不擔心?”

“擔心什麼?你該做什麼做什麼,你要是不來軋鋼廠就更好了!”王平安白了他一眼道,沒好氣的說道。

鄭劍鋒深吸了一口氣,但臉上的擔憂卻沒有半分的減少,“可是......”

“別特麼可是了,趕緊滾!”

“得,哥們聽你的。”鄭劍鋒咬了咬牙,衝進了濛濛細雨之中。

將鄭大頭送走之後,王平安眯了眯眼睛,一直等到老能叔過來,他才繼續回去做自己手頭的工作。

而隨著李懷德從手術室裡面推出來,

事情就進入了另一個程式。

追兇!

在他的堅持性,保衛科開始介入,不僅是保衛科,還有治安局也介入了。

畢竟

李懷德的能量還是不容小覷的,再加上他又是國營軋鋼廠的副廠長身份。主任都是處級幹部,他從主任升上來,怎麼說也是副廳級。

一個副廳級的人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不可能就這麼罷休的。

治安局的負責人帶著一眾人以及保衛科,根據李懷德提供的事發前後的經過。

再次勘察了現場。

其後,李懷德給出了一個可能對他出手的名單。

他們拿著名單對廠子裡面的一些人進行了問話。

其中就有王平安,

“王科長,李副廠長出事兒之前,聽他說,你曾去找過他,因為柳翠的事情......”

王平安點頭,“我是去找過他,我和柳翠說起來算是遠房親戚,她媽和我媽年輕的時候,關係還不錯,既然我說了這事情,我便想著過去和李副廠長聊聊。”

負責人點點他,讓一名治安局的人記下,隨即又問道:

“昨天晚上九點鐘的時候,你在哪裡?”

“昨天晚上,我和鄭大頭在雅宅居喝酒,那兒新出了一種酒水,味道還不錯。”

“有誰能證明,昨天雅宅居的不少人能證明,我們喝酒的時候,還和隔壁發生了點小摩擦,大頭給菜淋到了對方的頭上。”

“......”

一直問了好久,負責人和王平安告別。

其後,

又去問了廠子裡面的好幾個人。

當然,人群主要鎖定的是李懷德之前有過過節的,以及他曾經欺負過的女工的親屬。

柳老七以及趙強子的弟弟等幾個人也被叫去問話。

但他們都有不在場的證據。

吃飯的吃飯,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而且都有人證。

治安局的人調查一番之後,只能將調查情況遞給李懷德,“跟我我們掌握的情況,你這次應該純屬意外。”

李懷德看著調查結果,嘴唇發青,大聲怒道:

“肯定是她們的爺們辦的,除了他們......不可能是其他人。”

“不可能是其他人,你們再去調查他們......去啊!”

保衛處的人還好說,但治安局的人可不受李懷德的指派,面色不由難看,走出病房之後,將李懷德的原配叫到一邊。

“事情就這樣,我們治安局這邊人手也不足,後續在說吧!”

說完便起身離開了。

只留下廠子保衛科的人,一個個大眼瞪小眼。

李懷德含淚哽咽,氣急敗壞道:“你們愣著幹什麼,治安局的人不管了,你們去查啊!”

陳科長嘴角抽搐,要他們調解下矛盾,或者抓個賊還行,讓他們查這個,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

......

隨著治安局的不再管,事情也開始朝著另外一種方向發展。

先開始的時候,還有廠子裡面的領導來看李懷德,但見李懷德這種情況,慢慢的這些人開始朝著其他的方向去想,想的也更深刻、更長遠。

李懷德這些年是依靠軋鋼廠的位置拉攏了不少人,也很會以權謀私,但他巴結籠絡的這些人,

也都是和他一樣的‘聰明人’在事情發生的時候,最會察言觀色,最能讓人體會到什麼叫做人走茶涼。

雖然在明面上,李懷德是受害者,是意外落在旱井之中,但他成了一個殘疾,是不可能一直待在副廠長的位子上的,即便出院之後,級別不變,但絕對不會再讓他主管生產。

沒過多久,

醫院裡面便不再有人來看李懷德,更是有人往外面散播李懷德亂搞私人關系,以及欺負廠子裡面的女工的事情。

甚至廠子裡面瘋傳出來,說要再選個副廠長上來。

事情突然變的有些詭異起來。

但想想也合理,

既然李懷德註定要下來,下面那些想往上爬的人,自然樂意補刀。

而王平安則沒有理會廠子裡面這些喧囂塵上的東西,繼續幹自己的事情,天天仍舊兩點一線。

足足又過了七天,

王平安這回主動找到了鄭劍鋒,“事情已經過去了,告訴大家一聲,以後就當這件事情從沒有發生過,誰要是喝了酒吐出來,家裡有一個算一個,別怪我們沒提前知會過。”

“咕都!”

鄭劍鋒點了點頭,看著目無表情,但卻森然的王平安,勐地咽了一口唾沫,“這事兒,你儘管放心!”

看著眼前這個人,他實在難以理解,眼前的這個人帶給他的更多的是一種陌生感。

這真的是自己從小玩到大的王平安嗎?

如果說上次開塞露的事情,自己沒有全程參與,但這次自己可是全程參與的。

我的天,

這一步步,實在是太令人嘆為天人了。

李懷德從張巧巧屋子出來之後,算計便開始了,拉扯的是趙強子的弟弟,他拉這一車秸稈慢悠悠的走,就是為了將李懷德逼入另一條巷子之中。

而挑大糞的是柳老七就在巷子裡面等著,聽到腳步聲的時候,便從角落裡面走了出來,在與李懷德錯身子的時候,故意潑灑了‘金汁’,打亂李懷德後續的出行計劃,讓他只能回家。

而只要李懷德回家,必然經過其中一條路,而那條路上有一個旱井,下面都是石頭,他們早在很多天之前就往裡面扔了大量的碎玻璃。

至於樓上的花盆,他們也是早早就踩好點的,下面有一根繩子,蔡三人在下面輕輕一拉,花盆就會掉落下來。

鄭大頭自己則正是在前面蹬腳踏車,他的車子是改裝過的,後輪發電,將車子支在那裡,使勁的蹬,讓燈鋥明瓦亮,去晃李懷德的眼睛。

所有的一切,都算計到了.....以及如何離開,事後如果有人來詢問,他們如何各自的臺詞。

甚至還有幾個備選計劃,其中一個:如果李懷德被砸中了,沒有掉進旱井裡面,誰上去補刀,只是沒有來得及實施。

王平安發現鄭劍鋒半天沒有動,不由催促道:“趕緊去啊,你愣著幹什麼?”

“哦哦哦......”鄭劍鋒這才愣過神,連忙跑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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