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午前燦爛的陽光普照著琉球的大地。蔚藍的天空,朵朵白雲緩緩飄過。久米村南的湖城村外,金黃色卻又少許稀疏的稻子,隨著微風起起伏伏;田野間,瀰漫著稻花的香氣。躲在茂密的樹蔭中的蟪蛄,鳴聲將歇;在田間飛翔的鳥雀的叫聲卻又乍起。湖城村的無姓村民們,大多都默默地下到田中,準備拿起鐮刀,收割這新一年中的第一季而又不能品嚐到的水稻。

湖城村的最大的一幢屋敷的紅瓦,在陽光照射的熠熠生輝。琉球國的正議大夫、湖城間切的脅地頭又是湖城親雲上的鄭子孝,卻並沒有思考著家用帳上要新記錄上的數字,而是背著手,在一番座的榻榻米上踱來踱去。

“那不孝子,為何還不回來?”鄭子孝有些惱怒的自言自語都囔道。

“他爸爸呀,你就不要裝啦,”正坐在一旁的鄭夫人直搖頭道,“是誰把家裡剛養上的豬給偷偷牽到屠戶那裡給宰了?再說都讓珝兒去村口等了,誰不知道你疼小子,盼他早點回來?”

鄭子孝雙手抱胸,“哼”了一聲:“我疼那孽子?就那枉讀聖賢書的忤逆不孝之子?我只是讓宗善去看看稻子收的怎麼樣了……”

“誒,玶兒畢竟要職在身。你非得把自己當做仲順大主不成?”鄭夫人嘆了口氣,“而且他爸爸,讀了聖賢書又能怎樣?你看看和你一起在國子監讀書的蔡大人,雖說你總譏諷人家治經不嚴,八股不通,當初是個白身,現在不但位列親方,還總理唐榮司,為久米村諸姓之首了。

“哼,那廝不過是以蘇張捭闔之策,徒逞口舌之強罷了,絕非經世濟民之道。莫不成夫人已經忘了我三十年前,便官至長史,為首里加那志之使節,出使唐山,雖未有幸面見明國天子,但也是曾受賞御宴。若不是先叔為倭國賊子所害,我以受牽連,何至於此?如今中山浮雲遮日,鴟鴞翱翔爾爾。”

“前幾年首里加那志指派太平山和八重山的奉行官,也不去替珝兒爭取一下。”

“那監撫使一職,不過流官罷了,況且形同流放,又有何用?倒不如和我一般,去福州朝貢的好!夫人你怎忍心讓宗善去那蠻夷之地?還有,說了多少年稱我官人,叫兒子也別直呼幼名了,你總學著化外之人的叫法。”

“你啊……”鄭夫人直搖頭。

這時候,鄭子孝的長子鄭宗善卻汗流浹背地從門口跑進了院子裡。

“父、父親,”鄭宗善喘著粗氣,咳嗽了兩聲,“二弟他回來了。”

“咳咳,”鄭子孝咳嗽了兩聲,故作澹定道,“讓他進來。”

“可是,父親,”鄭宗善連忙道,“豐見城親方、羽地按司的世子、當間親雲上……好多大人來了……”

“什麼!”鄭子孝大吃一驚,“怎麼不早說?”

“有位能讓豐見城親方唯馬首是瞻的大人,非不讓孩兒說……”

“什麼?”鄭子孝又是大吃一驚:讓當朝三司官服服帖帖的,這是究竟是何方神聖?!

“鄭正議,別來無恙。”趙彥昊背著手照壁後探出了身子。

“使者大人!”鄭子孝大驚失色,也顧不得穿上鞋子,便赤著腳跑了出來俯身下拜。“使者大人大駕光臨,在下有失遠迎。實為誠恐,還望大人恕罪。”

見鄭子孝下拜,鄭家的其他人也連忙出屋,和下人們一起紛紛下拜。

“不必多禮。”

“多謝大人。”鄭子孝連忙起身,又問道:“大人貴腳踏於賤地,真是柴門有慶,蓬蓽生光。但不知閭巷小民,有何德能,敢煩大駕,光臨寒舍?”

“還不是因為我只帶了這麼一個通譯,”趙彥昊笑著一指鄭玶,“總是麻煩蔡大人等幾位恐怕也不好,我等還要去齋場御嶽,雖說談不上順道,不過也不是南轅北轍,那麼就來看看。至於其他幾位大人,則是打算陪同我一同前往的,但是又不能拋下我先走一步,便也跟著來了。”

“誠惶誠恐,犬子給諸位大人平添麻煩,還望恕罪。”

“誒,不必客氣,”趙彥昊一揮手,又指著一旁撓頭苦笑的鄭玶道,“這次大宋冊封中山王,還多虧令郎相助。公而忘私,是讓我私心佩服的,鄭正議可不要為難令郎了。”

“大人既有此言,在下豈敢造次。”見使者大人給了個臺階,鄭子孝連忙對鄭玶道:“還不謝過大人。”

“多謝首長,”鄭玶連忙抱拳向趙元老鞠了一躬。

“唉,這個老傲嬌,”趙彥昊小聲滴咕道,“還要讓本元老替你管家務事。”

借這個機會,趙彥昊倒是好好的瞧了瞧鄭玶家的構造。鄭家如同多數琉球居民家一般,坐北朝南,最外面是一圈一米多高的石頭牆,牆外立了塊石敢當;一進門便是石制照壁,不過卻很是樸素,沒有任何的裝飾——除了風水學的“擋煞”元素外,更多的是為了阻擋夏季的強臺風。

進門左手側是儲存糧食的高倉,以及作為生活用水水源的水井。右手邊則是給客人居住使用的紅色塗漆的屋簷的房屋,與鄭家人的住宅“母屋”相連。

鄭子孝父子在前帶路,趙彥昊和其他幾個琉球官員們踏入中庭。庭院面積不大,卻種著幾棵鬱鬱蔥蔥的橘樹、桄榔,樹下則栽種著扶桑花、紫葛、牡丹以及蘭花,幾塊石頭擺成假山的樣子,別有風情。

“趙大人請,”鄭子孝示意,趙彥昊便脫鞋進了母屋最右側作為客間使用的一番座。接著在鄭子孝的堅持下席地坐了最中間的位置。

房間不過六張榻榻米大小,一下子擁進好幾個大人物,頓時使得原本就不寬敞的房間顯得愈發的擁擠。不過因為整個建築沒有外牆的緣故,採光很不錯,陽光將整個房間照的一清二楚。

“諸位大人不遠遐路,位臨陋宅。在下不勝榮幸,粗茶澹飯,還請諸位見諒。”

“鄭正議不必客氣。”

見狀,鄭子孝的夫人和兒媳便先行告退,和下人們一起到廚房做飯去了。

“鄭大人父子團欒,真是可喜可賀。”毛泰運笑道。

“在下豈敢,這還是託大宋元老院與首里加那志,以及各位大人的福分。”

“聽鄭玶說,鄭正議喜好讀書,多藏善本?”趙彥昊問道。

“豈敢豈敢。”

“父親,一點薄禮,還望笑納。”鄭玶連忙向門口比劃了一下,在外等候著的差役便將一箱書抬了進來。

鄭子孝隨手撿起一本一看,居然是《孟子》的宋人正義本,不由得大吃一驚:琉球雖號守禮之邦,但是真的想要買到儒學的書籍,恐怕比鯨糞還難得一見。

再抽出幾本一看,也都是經義考究。至於圖文並茂、標註作者為展無涯的《鑽子》、《鑿子》,還有全是黑白插畫、人物勾畫的栩栩如生的《老夫子》之類的,鄭子孝就著實有點看不明白了,只是由衷讚歎:“上國學問之高深,在下才疏學淺,著實慚愧。”

“這道不必客氣,”趙彥昊笑道,“鄭玶怕是把所有攢下的工資,都換為書籍,獻與正議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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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承大人謬讚,犬子恐怕實在是不敢當。”鄭子孝作揖笑道。

說話間,下人們便開始上菜了。每人一小碗新鮮的手打七星魚丸,還各有一碗類似於餛飩的小吃,趙彥昊舀了一勺嘗了嘗,吃在嘴裡,只覺得滑嫩清脆,淳香泌人。

鄭子孝得意一笑:“此乃是‘太平燕’,又名‘小長春’。乃是在下出使明國時,逗留祖籍福州府柔遠驛等風信時,無意中學來,傳與內人的。乃是用小麥粉與紅薯粉作成燕皮,又精選豬戈肉作餡兒,再用高湯煨成。”

鄭子孝又指著食盤中的有孔小餅道:“此乃光餅,雖然自古有之。不過這名稱卻是為紀念明國戚少保東征剿滅倭寇而來。”接著一臉不懷好意的看了一眼在座的平啟祥。

“雖說尚久公也曾統領過海賊眾,但終究倭寇多半是你們唐人……”平啟祥心中滴咕了一句,想到這澳宋的使者也是個“唐人”,也不好抱怨出口,只好面不改色的抓起一個小餅咬了一口,道:“不過在下很好奇,為何鄭大人家的餅為何不是糯米粉蒸成的……”

“中國的餅也是這樣的,”趙彥昊無奈道,“也只有在日本的餅是年糕吧……”

“啊哈哈,原來如此,”平啟祥尷尬一笑,道,“在下孤陋寡聞,還請諸位大人恕罪。”

“當間親雲上何罪之有?”吳象賢笑道。

“正是正是。”幾個琉球官員也胡亂附和道。

平啟祥自斟了一杯糯米紅酒,向趙彥昊、鄭子孝道:“在下這杯酒,先敬大宋王侍中並諸位元老;再敬湖城親雲上父子團圓。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毛泰運也道:“令郎高就上國,也算是平步青雲了。真是恭喜湖城親雲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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