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卡耐基在芝加哥聽完戲,李諭準備先行返回紐約。

可康有為還是很不服氣的,見李諭主動離開,竟以為他是慫了,在報紙上發文,詆譭李諭是“士農工商之末流”“工匠瓦礫技工之徒”“不敢正面辯論之敵”。

不得不說南海先生的精神勝利法還是很強的。可惜他後半生真是太糟踐自己前半生。

李諭本來暫時不想理他,回到第五大道時,呂碧城卻氣沖沖地把報紙拿給李諭看:“南海先生實在是太過分了!”

李諭只瞄了一眼,說:“胡言亂語罷了。”

呂碧城氣不過:“不能讓他這麼說你!”

李諭笑道:“生啥氣,人家可是堂堂康南海。”

“那……那也不能隨便詆譭人!”呂碧城說。

李諭會心一笑,說:“其實想反駁他很簡單,因為康先生的理念大錯特錯。”

“你說的是保皇會?”呂碧城問道。

李諭點點頭:“還記得那道海盜分金幣的問題嗎?以及韓非子所說的三姬分金,都闡述了同樣的道理。”

李諭在紙上寫起來,“按照邏輯鏈條倒推回去,第一個提出分配方案的人可以拿到絕大多數金幣,而排行第二的往往是獲得利益最小的。第一個人我們可以看做領導者,第二個人為中間管理層,其後為底層。”

呂碧城也很聰明,一點就通:“你的意思是,領導者往往會拉攏底層,而去打壓中間管理層?”

李諭笑道:“Clever Girl!一點程度上可以解釋為什麼帝王會殺有功之臣,因為他們只要拉攏了廣大的底層,就可以穩固自己的地位,功臣是有威脅的,而廣大底層卻沒有。這便是博弈論。”

呂碧城大呼過癮:“我一直以為博弈論只是數學著作,原來方方面面都有博弈論。”

李諭說:“而南海先生到現在都轉不過這個彎兒。當年戊戌變法,他天真地以為只要抓住皇帝,發幾道聖旨就可以改變變法,手段實在是像小孩子一般。而到了現在,他仍以為只需要皇帝親政就可以重振乾坤。反觀革命派,他們都是在大眾中宣傳,抓住了真正應該抓住的群體。”

呂碧城道:“你還說你不懂政治。”

李諭放下筆:“我不過紙上談兵,具體的情況操作起來太複雜,人心永遠都用數字算不清楚。”

——

倫敦,英國皇家學會。

會長哈金斯正在與開爾文勳爵討論著此前李諭剛剛發表的那幾篇天文學論文。

“難以置信!勳爵,你知道的,我搞了一輩子天文學研究,竟然還沒有李諭這個新任外籍院士一年做出來的成果多。”哈金斯會長說。

開爾文勳爵今天換了菸斗,笑道:“科學是在進步,出一個天才有什麼好奇怪的?”

哈金斯會長指著李諭的論文說:“在天文學裡,雖然不如純粹數學家一樣對數學要求那麼高,但計算的難度其實極大。”

開爾文勳爵說:“我瞭解,好多天文臺裡整天都是擺弄一堆堆數字,我之所以更喜歡研究物理學,就是因為難以招架如此大的計算量。”

哈金斯會長說:“此前我們僱傭過數千名計算員,專門進行數值計算,不過我感覺數千人的力量似乎也趕不上李諭一個人,他的計算能力太令人歎為觀止。”

計算員這個名字已經消失在歷史中,是一個已經不復存在的職業。

所謂計算員,就是專門進行計算的人,大都受僱於天文臺、勘測等領域。

說起來,哈佛天文臺皮克林臺長僱傭的那一批女僱員,也屬於這一類。不過他們做的工作更加高階細緻,不僅計算,還要進行分類彙總。

氣象學上的計算同樣恐怖,後來英國一個氣象學家專門僱了64000人的計算人員!他們專門負責微分方程數值解,或者有限差分模擬。

而且和哈佛天文臺很像,絕大部分計算員都是由女性組成。

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曼哈頓計劃”在內的不少世紀大工程中的計算工作,都是由這些計算員完成。

屬於“沒有硝煙的戰場”。

你可以將他們看作是計算機誕生以前,專門組建的“人工計算機”。

但也實在很難想象用人工去計算微分方程數值解是怎樣一幅畫面……

後世計算機瞬間完成的數值模擬,需要數萬人花費數週完成,不得不感嘆後世積體電路的可怕。

但也可以從中明白,在一個技術不成熟時,以輔助姿態出現的人類工作,幾乎都會隨著技術的完善消失。

類似的情況還有曾經設計院裡的描圖員、BB機時代的尋呼員(當年這可是超級令人羨慕的工作)等。

另外,按照後世對混沌的研究,氣象屬於最典型的混沌系統,求數值解意義真沒那麼大。

這些計算員後來又被早期的計算機研究團隊招攬,並且幫助研發了最早的計算機,算是完成了計算這個枯燥工作從人腦到電腦的進化。

開爾文勳爵無法回答哈金斯會長的問題,只能說:“從多次見面中看得出,他是一個數理綜合修養非常深厚的人,幾乎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要深厚,或許我們年齡老了,已經跟不上時代。”

哈金斯會長笑道:“勳爵竟然也服老。”

“不服不行。”開爾文勳爵笑道。

此時,《自然科學會報》編輯約爾森拿著一封信件敲門進入了辦公室:“會長、勳爵,李諭從紐約來信。”

“快拿過來!”開爾文勳爵立刻放下菸斗開啟信封。

文章並不長,開爾文勳爵很快看完,訝道:“好簡潔而又優美的實驗。”

“物理實驗?”哈金斯會長問道。

開爾文勳爵說:“沒錯,簡單到任何一個實驗室都能夠做到,但我為什麼此前沒有想到。”

哈金斯會長問道:“很簡單嗎,我也可以做?”

開爾文勳爵說:“當然可以,走,我們正好去劍橋的卡文迪許實驗室逛逛。”

卡文迪許實驗室是大神麥克斯韋創辦,並親自擔任了第一任主任。

麥克斯韋英年早逝,本來劍橋想邀請卡爾文勳爵擔任第二屆主任,不過卻被他拒絕。

於是這個職位落到了瑞利爵爺身上。

而瑞利爵爺又早早想退休,於是劍橋又邀請開爾文勳爵來當主任,又被他拒絕了……

最後瑞利爵爺決定讓當年只有28歲的毛頭小子湯姆遜當第三屆主任。

決定做出後,就連湯姆遜本人都很蒙圈,為啥是我?

靠著瑞利爵爺力主擔保,湯姆遜坐上了主任位置。事實證明,他並沒有讓瑞利爵爺失望。

電子的發現震驚世界,也徹底開啟了卡文迪許實驗室的快車道。

開爾文勳爵是劍橋的老熟人,沒有人敢攔他,大搖大擺就來到了實驗室,找到湯姆遜主任大聲說道:“給我間實驗室,我要做實驗!”

湯姆遜扶了扶眼鏡:“勳爵,我沒有聽錯吧,您要做實驗?”

開爾文勳爵拍出李諭的信件:“我要做這個實驗!”

湯姆遜仔細看了看,笑道:“勳爵先生,看實驗的要求,對視力有要求,您的視力沒問題?”

開爾文勳爵自信道:“肯定沒問題!”

湯姆遜不太敢忤逆這個物理學界的泰山北斗,於是說:“好吧,我會讓我的一名助手幫助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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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爾文勳爵說:“我不需要助手,這麼簡單的實驗我自己就能搞定!”

“就是讓他打個下手,”湯姆遜咳嗽一聲,“盧瑟福,一定要幫襯好勳爵!”

只有三十歲冒頭的盧瑟福閃身出來,“我明白!”

湯姆遜朝他遞了個眼色,盧瑟福心領神會,對卡爾文勳爵說:“勳爵大人,您隨我來,我在實驗室待的時間長,步驟清晰,能幫您順利完成實驗。”

卡文迪許實驗室的傳承很神奇。

盧瑟福是湯姆遜一手提拔並培養的,他當了湯姆遜好多年的研究生。

盧瑟福是個實驗好手,他看了一遍李諭的論文,立刻明白了試驗精髓,心中也在嘖嘖稱奇:“李諭著實厲害,試驗能力也這麼強,不得了,我突然有點問題想要問他……”

“量杯在哪裡?”開爾文勳爵的話打斷了盧瑟福的想法。

“在這兒,勳爵大人,還有滴管,我都給您準備好了!”盧瑟福手腳很麻利。

在他的幫助下,開爾文勳爵做成功了,他很高興:“我就知道,分子肯定存在!只有10的-10次方米,原來是這麼小的微粒。”

盧瑟福提醒道:“我印象中,荷蘭的範德瓦斯爾教授透過計算,也得出了二氧化碳分子大小大概是4.4×10的-10次方米,兩個資料可以吻合。”

範德瓦爾斯就是範德華力的提出者,他後來獲得了1910年諾貝爾物理學獎。雖然他是第十屆諾獎獲得者,但卻是諾獎獲得者中出生最早的。

開爾文勳爵說:“我記得他,文章刊登出來後,要寄一份過去。”

盧瑟福說:“現在分子論的證據越來越多,彷彿預示了要有更大的事情發生。”

開爾文勳爵說:“那最好快點到來!”

英國皇家科學學會刊登出油膜法的論文後,不少人都歡呼雀躍。

尤其是李諭的忘年之交、鐵桿支持者玻爾茲曼,他當天甚至在自己的課堂上給所有學生講起了這個實驗:“現在已經有無數證據證明了分子的存在,原子還會遠嗎!”

就連此前的反對者,奧斯特瓦爾德以及馬赫,悄悄做完試驗後也不得不服氣,於是暫時選擇了沉默。

讓子彈先飛一會兒。

不過他們想不到,子彈飛一會兒就變成炮彈了。

另一個很高興的則是愛因斯坦,他第一篇重要論文分析的就是分子存在。李諭的辦法顯然更加易於理解且人人可以操作,甚至有點簡單粗暴的意思。

但這也間接鞏固了他發表論文的信心。

而荷蘭的範德瓦爾斯在看到後,則進而對照了自己的研究成果。

範德瓦爾斯不僅有知名的分子間範德華力這個成就,他獲得諾獎靠的是推廣了理想狀態氣體方程,從氣態推廣到了液態。

範德瓦爾斯的方程對工業界影響可謂極大,因為透過它可以得到任何氣體的等溫線,為液化提供了非常強力的理論支援。

範德瓦爾斯立刻來到來頓大學找到洛倫茲。

“教授,您有看到李諭的新論文嗎。”範德瓦爾斯問道。

洛倫茲說:“抱歉,我這段時間研究工作較多,最近的期刊都沒有來得及看。”

“沒關係,我正好給您講一下。”範德瓦爾斯說。

講了個大概,洛倫茲聽出端倪:“好有趣的想法,試驗聽起來並不困難,竟然可以這樣論證分子的存在以及分子的大小。”

類似的實驗後世有個更出名的。

就是石墨烯。

金剛石裡的碳原子組成了三維結構,所以比較堅硬。而石墨就是一層一層的原子,層與層之間靠的是範德華力連線,所以很軟。

石墨烯就是只有一層原子結構的石墨。

這東西好處很多,是後世材料學的重要潛力門類。

石墨烯最初是怎麼製得的非常有意思:竟然是用膠布反覆粘石墨!一層一層粘,越粘越薄,最後拿到電子顯微鏡下一看,只有一層碳原子!成了!

當然過程沒有說得那麼簡單。

範德瓦爾斯說:“下次李諭來歐洲,我們能不能把他請過來一趟,有很多問題可以與他探討。”

洛倫茲說:“我贊成你的說法,實際上我同樣非常希望與他仔細聊一聊。”

範德瓦爾斯笑道:“您的名望重,一封邀請信肯定能夠請來。”

洛倫茲說:“教授先生的名望也不低。”

範德瓦爾斯不再推辭:“我們聯名!”

——

收到這些大老來信,李諭更加不敢怠慢,自己在京城的話,因為路途遙遠還好說,如今人都在美國東海岸了,這麼多邀請發過來,肯定要赴約。

電報都是近衛昭雪負責接收,不過看起來一直是非常專業的學術溝通,自己有點感覺力不從心。

全是頂尖的科學家,研究的也都是比較新的理論。而近衛昭雪雖然學習很刻苦,也比較廣博,但都是相對經典物理學,和大老們一比,節奏差了好大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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