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田康哉再對載振說:“貝子爺,您是懂藝術的,您作何評判?”

載振哪敢發表什麼觀點,支吾道:“我,我哪懂西洋畫。帝師,帝師你拿的畫,你來說!”

載振慌忙把李諭推了出來。

李諭也有點厭煩沙俄的“黃禍論”,他很明白這些洋人的政客為了自己利益不擇手段,根本沒考慮過中國大眾,一個個穿著光鮮談吐飛揚實際上宛如在蛋糕上的蒼蠅,格外噁心。

李諭直截了當說:“雖然藝術有時候不容易評判高下,不過說的也是同一個檔次的作品,眼前這幅所謂‘黃禍’,用我們中國畫的觀點,其立意已經徹底輸了。立意低,作品無論如何也難登大雅之堂。反觀這幅列賓先生的畫作,諸位有誰敢說水準不夠?”

得虧列賓也是俄國畫家,俄國公使雷薩爾說:“列賓先生當然不容置疑。但你說‘黃禍’一畫立意低,低在了什麼地方?”

李諭嗤之以鼻:“所謂‘黃禍論’,根基就是站在歐洲人的立場。既然有‘黃禍’說法,對於亞洲人、美洲原住民來說,‘白禍’才是真真正正的禍!再者說了,單純一面之詞提出這種荒謬觀點,難道不是對您自身學識的一種侮辱嘛?”

李諭的話振聾發聵,歐美的確向來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討論世界,甚至航海大發現也是出於自己的角度,人家美洲大陸上億年前就在那,用得著你所謂的“發現”?

李諭上輩子就特別討厭歐美自以為是的樣子,掌握著話語權,說什麼就是什麼,連美醜的定義都得他們來做,簡直煩死人。

內田康哉看到李諭竟敢說這種話,心中暗想,原來近衛昭雪的報告沒有錯,李諭真的更希望俄國輸。

他立刻給李諭搖旗吶喊:“說得好!先生不愧是科學巨人!更是能夠寫出暢銷科幻小說的優秀小說家,藝術層次真是高!比某些人不知道高多少倍!”

美國公使康納連忙岔開話題:“科學文化是當今最重要的文化,李諭先生作為科學的超級新星,我想他說的話值得大家深思,至於雷薩爾大使與內田公使,你們先別……”

康納還沒說完,俄國公使雷薩爾就打斷他,不滿道:“這可不是什麼荒謬的觀點,馬爾薩斯先生的《人口論》早就說過,人口是按幾何級數增加的,而生活資料只能按算術級數增加。對食物產地的壓迫、飢餓和無法控制的人口將把一切都吃得精光。眾所周知,亞洲人口是遠超歐洲人口的,所以黃禍的根源就在這裡!”

李諭嘆了一口氣,就怕這種一知半解的強行解讀。這和那個扯澹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簡直是一回事。

李諭說:“我不知道您有沒有完整讀過《人口論》,又或者懂不懂什麼叫做幾何級數、什麼叫算術級數,但我在我的混沌理論中提出過很多模型,其中就有人口增長模型。”

混沌模型中的確有人口增長模型,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邏輯斯蒂方程”。其倍週期分叉圖非常巧妙,是完美的混沌與分形的結合桉例。

簡單理解就是混沌是亂中有序,不是一團亂麻。

邏輯斯蒂方程的推演並不複雜,單看數學部分,就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等比數列的迭代方程,高一甚至初中數學水平就能明白。

但李諭能這麼早把它畫出來,完全是靠著手裡的那臺計算器,不然純靠手算能要了親命。

好歹是隱藏了混沌。

總之它是分形與混沌的典型例子,詮釋了那句“分形是混沌在空間上的描述,混沌是分形在時間上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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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蠻重要的,李諭以後還準備把它好好給愛因斯坦瞧一瞧,他肯定會喜歡。

雷薩爾問道:“那麼你能解釋馬爾薩斯災難與黃禍論的區別?”

李諭冷笑道:“大使先生,我不知道您是不懂裝懂,還是故意在這混淆概念?‘馬爾薩斯陷阱’與‘馬爾薩斯災難’什麼區別,您還是自己先搞明白再說,不然會貽笑大方。”

雷薩爾大使臉漲得通紅,沒想到李諭是個明白人,竟然連人口論都懂點。

實際上中國人還真懂點……

而且李諭又研究過人口增長的混沌模型,雷薩爾他們根本不可能在這方面和自己辯論。

雷薩爾有點啞口無言,要是單獨和李諭在一起,還能靠著狡辯搪塞過去。

但現在各國公使都在場,如此場合下再狡辯,有點不合時宜,別人背後會笑話自己,有損一國臉面。

因為狡辯要麼是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要麼是在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才好使。

勢均力敵的時候可以透過狡辯打亂對方思維;

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則可以把黑的直接說成白的。

這種事李諭上輩子見過太多了。

雖然外交手段李諭不懂,但論見識,怎麼可能低於任何人,不然作為穿越者,人類這一百年豈不白發展了。

“咳咳!”美國公使康納用力咳嗽了兩聲,引起全場注意,作為沙龍主人,大聲說,“咱們先跳過自由討論的階段,來欣賞一場義大利大使帶來的歌劇表演。”

要是再這麼討論下去,沙龍的味道又要變了。

法國公使呂班笑道:“太好了,在京城還能聽到歌劇,想想就讓人激動,這可比愁人的政治要令人愉快多了。”

康納說:“沒錯,而且今天上演的還是普契尼先生的《今夜無人入眠》!他本人甚至也來到了現場!”

法國公使呂班和他一唱一和:“非常有趣,載振貝子同樣帶來了優秀的京戲表演藝術家楊小樓,今天能同時欣賞到東西方最好的舞臺表演形式,沒有白來一趟!”

美國財大氣粗,這座新建的大使館面積不小,專門有個小小的演藝廳。

李諭此時才看到角落一直默默坐著的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似乎真是普契尼本人。

普契尼大部分作品都在1904年以前,在這一年後,創作越來越少,反而對賽車越來越感興趣。

公使及夫人們開始走向演藝廳。

普契尼微笑著走到李諭面前:“果真沒有讓我失望,你的表現對得起科學巨匠的稱呼。”

“您就是普契尼先生?”李諭問道。

普契尼道:“正是本人。”

李諭同他握了握手:“見到您十分榮幸。”

“我也很榮幸,”普契尼說,“我們一起觀看演出吧,我這人比較厭煩討論政治,所以剛才看到一頭熊與一隻野豬在打架,就選擇了沉默。”

“您的選擇很明智,”李諭笑道,“不過沒想到您會親自來到京城。”

普契尼說:“我一直對東方的藝術非常感興趣,恰逢看過了如今極為暢銷的星戰系列,更讓我想見見你這個神奇的東方人。”

李諭笑道:“我想你會不虛此行。”

“我來中國,還有一個目的,”普契尼說,“我曾經看過一本阿拉伯的故事會《一千零一日》,其中有一篇叫做《卡拉夫和中國公主》的故事。自此以後,我的腦海中一直縈繞著一個想法,創作一部中國背景的新歌劇。”

注意,《一千零一日》與更加知名的《一千零一夜》不是一本。

李諭只知道義大利的歌劇水平蠻高,也知道普契尼本人,但並沒有聽過幾次,於是問道:“您所提到的那個故事,公主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圖蘭朵?”

普契尼點點頭:“是的,就叫做圖蘭朵。那是個關於元朝皇室的故事,可惜我對中國的文化瞭解不夠深入,所以想到不如直接來一趟。”

好傢伙,還真是《圖蘭朵》。

這部歌劇的內容,實際上就是西方人想象中的中國,很多地方根本就不那麼中國。

不知道普契尼這次來中國親自走一趟,會不會有所收穫。

兩人並排而坐,看完了這場有義大利歌劇和中國京戲的演出,感覺上的確非常有視聽衝擊。

是那種很典型的東西方文化的碰撞。

論起舞臺表演,還真各有千秋。

普契尼說:“這種東方原汁原味的服裝與演義,對我的創作很有幫助,只不過不知道能不能有幸去紫禁城中看一看?”

李諭說:“這個我就說不準了,不過實際上你去一些大的親王府、孔廟,也能窺探到一些中國建築的樣貌。”

普契尼又問道:“長城哪?可不可以去?”

李諭說:“可以是可以,但路程非常難走。”

眾所周知,清朝基本沒有再修繕長城,因為對清朝而言,長城已經失去最重要的防守與預警意義。

清朝的國策一直是和蒙古和親,他們和蒙古關係非常好,並不擔心北部邊疆問題。

但也就是不再使用長城,兩百多年下來,導致長城周邊的路幾乎消失,完全成了荒郊野嶺。

普契尼說:“再難我也要去看一看,否則恐怕這輩子沒有機會了。”

李諭想了想說:“確實值得一看,它的樣子,絕對比西方的七大奇蹟威武得多。”

普契尼聽了更加躍躍欲試,當天就準備聯絡探險家先去一趟長城。

因為在他看來,王府什麼時候都可以去,反而有點危險的長城更有挑戰性。

這個時候的西方人還存在不小的“探險”思潮,尤其是廣袤無垠又歷史悠久的中華大地,吸引太大。

演出很成功,得虧是頂級的義大利歌劇和楊小樓這種名角的演出,就連日本與俄國公使都幾乎忘了剛才的激烈爭論。

事後,俄國公使雷薩爾偷偷找到李諭,對他說:“帝師先生,本人並沒有針對閣下,希望我們今後的合作不會受到影響。”

李諭明白說白了,在他們而言,黃禍論只是個藉口,利益才是第一位的。

俄國公使還是希望拉攏李諭,因為無線電真心太好使。

可惜俄國軍方與政府對無線電的重視仍舊不如日本人高。

李諭看得清局勢,更何況自己得依靠俄國在戰場上儘可能消耗一下日本,於是回道:“不過是一場辯論而已,又不是戰爭。”

雷薩爾高興道:“帝師肚子裡面能撐船!佩服佩服!”

雷薩爾走後,日本公使內田康哉自然也找上了李諭,“帝師先生,您的發言讓我十分感動,這才是我們黃種人應該團結在一起的時候。”

李諭說:“我已經說過了,我不喜歡人種理論,單純是學術上的討論罷了。”

內田康哉說:“那麼您的學術水平在公平的情況下幫了我大忙,不知如何感謝您!”

想到自己的建議可能會讓日本在戰場上增加大量傷亡,李諭陰晴不定地回了一句:“不用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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