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李諭回到住所時,突然看到衚衕裡站著一個瘦弱的女子。

竟然是呂碧城在等他。

李諭招呼了一聲:“碧城大才女!”

李諭換了造型,沒了大辮子,又穿著相對西式一些的服裝,呂碧城一時間沒有認出來。

李諭笑道:“我是李諭。”

“啊!”呂碧城走近後,終於認出他,“還真是你!”

然後立刻擔憂道:“我從尊師那聽說,你可能要被大學堂開除?”

呂碧城已經拜入嚴復門下,知道訊息後立刻找了過來。

李諭說:“放心,沒事的,我這不好好的嗎?話說,你不覺得剪去辮子很好看嗎?”

呂碧城說:“好看是好看……但是……”

李諭問:“但是什麼?”

“你做事這麼急躁,總該先問問恩師或者唐大人的。”呂碧城說。

李諭隨口道:“總該試試嘛,看樣子,是賭贏了。”

呂碧城輕嘆了口氣:“有才也不能這樣。”

李諭連忙說:“我知道了,呂大才女!對了,我有東西給你!快進屋說。”

“進去不太合適吧?”呂碧城說。

“怕什麼,”李諭說,“你一直倡導男女平權,怎麼此時又像個傳統的大姑娘。”

呂碧城想想也是,於是跟著走進了屋子。

鳳鈴和王伯看到後,問道:“先生,這位是?”

李諭道:“京津兩地大才女,碧城小姐,沒聽過嗎?”

鳳鈴是認字的,“哎呀,您才是女中豪傑,比八大胡同的那些所謂才女強多了。”

呂碧城並不知道八大胡同是幹啥的,疑惑道:“八大胡同是哪?住著許多讀過書的女子嘛,那我真要拜會拜會。”

李諭連忙打住:“不,不太合適的。”

呂碧城納悶道:“怎麼你又說不太合適了?剛才還提醒我說男女平權。”

“額,”李諭實在不知道怎麼解釋。

鳳鈴連忙幫他圓場:“她們比碧城小姐差得太遠,還需要加強學習。”

呂碧城說:“我也需要學習的,並不是什麼都會。”

李諭趕忙用了一招跑題大法:“先看看我從美國帶回來的東西。”

李諭跑進屋,拿出了一本《星球大戰:新希望》:“這就是經過你手潤色的大作。”

“原來是這個啊。”呂碧城說。

李諭說:“已經發行了,銷量好的很。”

李諭又拿出1000兩的銀票:“這是你應得的。”

呂碧城則看著封面上“李諭”和“碧城”的名字並列,問道:“讀者有說什麼嗎?好不好?”

李諭說:“反響好極了!德齡的翻譯水平也不錯。”

“德齡?”呂碧城才注意到右下角寫著“譯著:裕德齡”。

李諭說:“她現在是太后身邊的女官,專門幫著太后學習西洋禮節。”

“那麼說,也是一位才女了。”呂碧城輕輕說。

李諭道:“可以這麼說。”

李諭又拿出星球大戰後兩部的提綱,“還要你再潤色潤色。”

呂碧城笑了出來:“剛見面就給我派活兒。”

李諭也笑道:“靠自己本事掙錢,不也是你想要的嗎。”

呂碧城明白爭取女權少不了爭取尊嚴,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證明女人也有生存之道,不弱於男人。

其中最關鍵的一條就是經濟上的獨立。

呂碧城接過書稿:“我會繼續做好。”

李諭嗯了一聲:“潤色好了我還要再找德齡翻譯。”

呂碧城站起身:“既然你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李諭訝道:“這麼快就走?”

呂碧城說:“如此緊迫的任務,當然不能耽誤別人繼續翻譯嘍。”

李諭說:“留下吃個飯吧,我還帶回了一些美國亨氏的醬料。”

呂碧城則直接走了出去:“不用了。”

“那我送你?”李諭說。

呂碧城笑道:“我可一點都不纖弱,這點路,一會兒就到。”

呂碧城瀟灑地轉身離開。

真是不愧和秋瑾並稱“女子雙俠”。

“碧城小姐走了?”鳳鈴扎著圍裙趕忙從廚房跑出來,“老爺,哦不,先生哦,我現在真覺得你才該去八大胡同學學。”

李諭問道:“我?我學什麼?”

鳳鈴說:“你比那些公子哥可差遠了。”

趙謙不服,替李諭說話:“你說啥哪,咱家先生比那些油嘴滑舌的公子哥強一百倍!”

鳳鈴對趙謙說:“你差得更遠!”

趙謙反駁道:“咋滴,你知道他們深淺,難道不知道我的深淺?”

鳳鈴舉起鏟子就敲他腦袋:“老孃當然知道你深淺!老孃當然知道你深淺!你那兩把刷子還在我面前顯擺!你給我站住!”

——

謝煜希來到中國,首要的任務就是考察教育情況,以決定基金的使用方式。

當初洛克菲勒基金會投資協和醫院時,也曾兩度派遣考察團到中國,詳細考察了十幾個城市的醫學情況。

考慮到清政府的特點,她的策略是由上而下,而不是從基礎開始。

如今京師大學堂按照級別,在所有的大學裡地位是最超然的,畢竟有兩個官居二品的管學大臣主持,非同尋常。

但也正因此,某種程度上限制了發展腳步。

謝煜希找到李諭,與他一起來到京師大學堂。

不過他們剛到門口,不偏不倚就遇到了管學大臣榮慶。

榮慶看著他們就來氣:“不能進!”

李諭問道:“榮大人,為什麼不能進?”

榮慶說:“京師大學堂是莊嚴聖地,怎麼能讓女人進入!”

李諭說:“她是來自美國,代表一支教育基金考察國內教育情況的。”

一提這個榮慶更不樂意了:“我們大清就辦不好教育了?關他們美國人什麼事?再說了,派就派個正式的代表團,讓一個女流之輩過來是什麼意思?看不起我們?”

李諭解釋說:“沒有這個意思,其實是因為……”

榮慶根本不想聽李諭解釋:“這件事我說了算,女人不能進入京師大學堂!聽明白了嗎?”

謝煜希微微一笑,也不生氣,對李諭說:“我知道了,咱們走吧。”

李諭覺得很尷尬,上來就碰了一鼻子灰。

但謝煜希一開口,榮慶就愣住了:“她會講中國話?也聽得懂剛才我說的?”

李諭說:“當然了,榮大人。”

這回輪到榮慶有點尷尬了。

但謝煜希已經知道情況,直接轉身離開。

走了一段路後,謝煜希停下腳步,問道:“現在中國境內,有沒有女子高校?”

李諭想了想說:“女校有,但招收女子的高校似乎還沒有。”

謝煜希說:“那麼女子大學或者興辦女校,也應當放在議題之中。”

李諭說:“女校當然要辦,不過恐怕如你所見,阻力很大。”

謝煜希當初在美國,也讀不了哈佛大學本校,只能上拉德克利夫學院。

美國的女子教育尚且如此,晚清可想而知。

謝煜希說:“阻力大也要辦。”

想不到她還挺堅決,李諭說:“你都拍板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如果碧城知道,肯定非常歡迎,她可是堅定的女權提倡者。”

“就是你說的那位文才極好的女子?”謝煜希說。

李諭回答:“對的。”

“將來可以一見。”謝煜希說。

今天的事情算是辦砸了,不過也在情理之中。

李諭與謝煜希回到北京飯店時,有兩人等在此地。

“閣下可是李諭先生以及謝煜希女士?”對方問道。

李諭說:“沒錯,請問二位是?”

“容我介紹一下,我叫宋耀如,這位是溫炳忠,我們是來自上海的商人。”

好嘛,竟然是宋氏三姐妹的父親宋耀如,以及姨父溫炳忠。

他們兩個現在上海經商,主要做出版行業以及機械進出口。

李諭說:“幸會幸會!二位來是有何事?”

溫炳忠說:“我們得到訊息,現在美方放開了留學通道,但是需要經過美方認可的基金會。洽聞你們便擁有一支教育基金,所以特來拜會。”

謝煜希說:“你們的訊息好快。”

實際上,他們在船上待了三週,這個訊息早就傳回國了。

宋耀如說:“我們二人都曾經在美國大學讀書,對美國的教育水平十分認可,同時知道美國有些大學招收女生,所以為此而來。”

宋耀如當初在美國上的是神學院;而溫炳忠則直接就是第二批留美幼童。

謝煜希說:“宋先生的意思,是要送女兒去美國讀書?”

宋耀如說:“目前的確只有長女年齡尚可。”

宋耀如的六個孩子後來都是在美國上的大學。

溫炳忠問道:“我們只知道要找到基金會,不知道還需要什麼條件,需要多少銀子?”

謝煜希說:“沒有什麼特別條件,也無需給我們錢。其實美國政府列出這樣的條件,不過是想先限制一下數量。我們給你開個證明就是。”

宋耀如早就準備好了錢,沒想到對方壓根不收,而且幾句話就答應,甚至有點不知所措:“這樣就可以?”

謝煜希點點頭:“稍等,我給你們做個檔案。”

謝煜希動作一向麻利,很快簽好了一份證明材料,拿給宋耀如:“屆時交給海關以及你們想要進入的學校就可以。”

宋耀如感激道:“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要不你們還是收下這些錢吧。”

宋耀如並不缺錢,但謝煜希更不缺了。

而且雖然美國也是看錢的社會,總比目前腐朽的晚清乾點啥都要錢好不少。

謝煜希拒絕道:“我們是教育基金會,怎麼會因為教育收錢?”

宋耀如和溫炳忠混跡上海灘這麼久,洋人也見過不少,這樣的情況屬實頭一次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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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煜希又說:“只要你們確確實實送女兒去讀書,哪怕我們基金會出學費也可以。”

宋耀如忙說:“太客氣了!我們怎麼好再麻煩!既然為此而來,我肯定就是要讓女兒上大學的,而且我所有的女兒都要上大學。”

清末有這樣的覺悟,的確不簡單,當然也是因為他自己就是個留美學生。

溫炳忠同樣抱拳道:“實在多謝!”

他們走後,謝煜希說:“如果有錢人都這樣,就好了。”

李諭笑了笑說:“改變是個過程。”

謝煜希說:“京師大學堂這條路既然走不通,我準備聯絡一下在京的美國教會學校,從他們那兒瞭解一下情況。”

這是條好走的路。

李諭說:“也可以去天津、上海的租界看看,裡面的教育阻力會小一點。”

謝煜希點點頭:“都會去。”

現在京城的教會學校有不少,謝煜希很快差不多摸了個底,普通學校辦起來還好說,如果是女子學校,就有點難度了,唯一的線索就是美國公理會所屬的貝滿女校。

謝煜希找到了貝滿女校校長麥美德,得知她已經在貝滿女中開設了大學課程,並且準備繼續開辦女子大學。

這可是件不簡單的事。

麥美德在知道了謝煜希的背景後,非常歡迎她:“我雖然準備建設女子大學,但我們的資源實在太少,不僅生源少、教師少,就連校舍也少。”

很多人並不知道的是,麥美德此後建立的華北協和女子大學,就是中國第一所招收女子的大學。

只可惜規模實在太小,剛成立時,學生只有四人。教師則只有兩名,外加三名助理教師。

一直到1910年,學生人數也僅僅上升到10人而已。不僅如此,受環境所限,中途輟學的有不少。

華北協和女子大學在1920年併入燕京大學時,前前後後一共僅畢業了學生72人。

不僅學生輟學,教師也很難留住,主要還是因為沒錢。

在1905年以後,海關、商行、官辦學校和政府機關聘用了很多受過現代教育的中國人,支付的薪水比教會學校高很多,所以很多教師紛紛離校。

即便困難重重,校長麥美德也從未放棄過辦學。

她的貝滿女中走出了不少名人,最出名的就是謝婉瑩了,也就是冰心女士。

此後華北協和女子大學併入燕京大學,麥美德又正式出任燕京大學歷史上第一個女部主任。

謝煜希知道辦女學困難很大,所以資助現有女校是個好辦法。

“我們的基金會可以提供資金上的支援,包括女子中學以及將要興建的大學。”謝煜希說。

麥美德當然知道卡耐基家族的財力,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主會記住你們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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