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六月,霧都下了一場雪。
在所有能看見的地方,都掛上了白布。
在窗前點上蠟燭,教堂敲響了鐘聲,路上的行人在行色匆匆的同時,眉宇多了幾分擔憂和茫然。
唯獨沒有太多悲傷。
老國王死了,死的毫無波瀾,至少對於他的屍體來講,是這樣的。
歸根到底,他只是一個人,一個老人。
是人就會死,誰都一樣。
一個老人死了,算不上什麼大新聞。
即使他曾經掌握著世上最強大的權力,駕馭著最大的王國,擁有最強的軍團...
死了就是死了。
僅此而已。
尋常人也許會唸叨兩句,達官顯貴興許會擠出幾滴淚水,王宮內會舉辦最盛大的葬禮....
可這些,又和一個死人有什麼關係呢?
關於他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蓋棺定論了。
他終究沒有熬死路登,走在路登前面。
至少,在世界看來,是這樣的。
至於真相如何,不重要了。
就在老國王死訊傳出的第三天,一艘掛著路登總督旗號的船停在了霧都的碼頭。
沒有人從這艘船上下來,也沒有人上這艘船。
大船,就這麼停了三日。
才有一名來自王宮深處的使者,手持黑權杖,帶著一封密信,請求拜見路登先生。
他被准許上船,留下了黑權杖和信,卻沒有見到路登先生。
按照國王陛下的遺囑,他冊封路登為攝政大公,持有黑權杖,負責輔左新王。
接手王位的,是老國王一個身體並不好的兒子。
他身體差到甚至無法舉行王權接替儀式,只能暫時推遲。
而這個兒子,只有一個女兒,被路登帶在身邊。
當然,這些細節都不重要。
遺囑是公開的,老國王死後,這些東西迅速刊登在各大報社的頭條,沒有給陰謀論任何生存的土壤。
老國王在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讓權力的過渡儘可能的平穩。
不管是落在誰手中,這龐大的王國,必須有一個強有力的統治者,才能讓它在衰敗的過程中,更加體面一些。
世上沒有不破之城,自然也不會有永遠興盛的王朝。
老國王明白這個道理,他沒有試圖反抗,只是希望這個過程更漫長一些,更體面一些。
只不過....被委託的路登先生,一直沒有現身。
傳聞,他在這艘船上,只不過重病纏身,暫時無法露面。
也有傳聞,路登先生早就死了,死在旅途之中,早在老國王之前就死了。
如果是前者,人們還能再觀望一下。
如果是後者....剛剛遭受重創的小聯合王國,似乎一夜之間,變得風雨漂泊,未來迷茫。
隨著船隻停靠的時間越來越久,陰謀論也越來越盛,人們開始傳著各種各樣的傳聞,局勢也漸漸緊張了起來。
就在陰謀論達到頂點之前,一則爆炸性新聞傳遍大街小巷,引來無數人的關注!
攝政大公,路登總督,將在週六上午公開露面,前往王宮,面見新王!
這則訊息的出現,粉碎了所有流言蜚語!
沒有比這更好的強心劑了!
霧都的人們,在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揣測不安後,總算安穩了一些。
很快,到了週六的上午,約定的時間。
當手持黑權杖的‘路登’出現在船頭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他身上。
在萬眾矚目之下,他走下了這艘船,踏上了霧都的土地。
無數歡呼聲響起,在白色的背景下,顯得有些突兀。
他站在那裡,接受著萬民的歡呼和崇拜,十分坦然,甚至有些不耐煩。
如果不是那個人的要求,他甚至不會以這樣的形式出現這裡。
他微微抬手,人群立刻安靜下來,他向前邁出一步,人群立刻如同潮水退下,他抬起手中的權杖,人心立刻浮動和沉寂。
和過去沒有什麼不同的。
他這麼想著。
他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
更不明白,路登先生吩咐自己演這麼一出,到底有什麼意義。
在過去四百年裡,整個文明世界,所有最傑出的帝王,都有他的身影!
他是神邦的奧古斯都,是高地至高無上的皇帝,是雪原上的雄鷹....
他是進步的化身,他是守舊的代表,他是喜怒無常的兇殘皇帝,是殺伐果斷的兵神...
此刻經歷的一切,他都經歷過。
沒什麼不同的。
他想不明白,路登先生拜託自己的最後一件事,為什麼會是這種事?
正當阿烏這麼想的時候,一聲尖嘯,打斷了他的思考。
一名畫師,不知何時爬上了桅杆。
這個畫師肩上趴著一隻黑貓,一隻手掛在桅杆上,整個人隨風搖擺,另一只手則拿著一個紙條。
眾人抬頭,看向這個有些瘋癲的畫師,不知道對方在做什麼。
畫師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教父曾告訴他,當教父離去時,他會知道教父的離去。
教父給他留了點東西,盒子裡有一個面具,一張紙條。
面具,是教父的面具。
紙條,是教父的紙條。
他用盡全身力氣,念出了紙條上的文字,聲音在所有人頭頂迴盪,傳向更遠的方向,
“國王已死!國王萬歲!”
說完這句話,畫師將黑貓放在桅杆上,自己一躍而下,跳入海水之中,被海水吞沒!
光是從十幾米的高度躍下,就足以殺死他了。
他卻好似不畏死亡一般,用自己的生命,為這句話鍍上了一層血色!
人群先是茫然,接著是震驚,很快轉為沸騰。
無數聲音重疊在一起,匯成同一個聲音,在阿烏耳邊,奏響完全不同的哀樂。
他們不再是哀悼死亡,他們在慶祝死亡!
慶祝舊王逝去,慶祝新王登基!
這聲音直衝雲霄,在霧都上空迴盪,
“國王已死!”
“國王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