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府,歷城。

此時不過天剛矇矇亮,空氣中還帶著些許夜間殘留的霧氣,但歷城外的大同社軍營中卻已經是人聲鼎沸,一個個明軍衛所俘虜們規規矩矩的排好了長隊,靜靜等著詢問。

這次募兵周遇吉看的很重,整個山東六府境內,六處募兵點全部由校尉負責,都尉親自挑選,為的就是選出三萬良家子來。

高個漢子有些緊張的看著坐在眼前的人,這位都尉比他年紀還小些,但穿著的卻是都尉專屬的軍官衣袍,往那一坐,氣勢自己就上來了,這讓漢子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夏津那一戰。

那一戰他們四地官兵配合五萬京營精銳,共二十萬大軍對戰大同社四萬人馬,結果正面擺開來的十萬人直接被大同社萬餘精銳給正面打崩!

那一隊隊身披棉甲,頭頂纓盔,手持火銃的大同將士,他們列隊整齊,高舉戰旗,硬頂著明軍炮火箭失前進,哪怕箭失落在頭上,哪怕炮火在身邊炸開,都沒能讓他們動容分毫。

僅僅萬人,其氣勢便若驚濤拍浪一般,哪怕面對千軍萬馬依舊視若無物,當這樣的萬人抵近了朝廷軍陣開火並發起衝鋒時,朝廷官軍就明白了什麼叫做真正的精銳,天啟年間那威壓四海八方的天軍是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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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萬人,便是以二十四個營為單位,一營之長,便是眼前這樣的都尉。

思緒輪轉間,漢子還能想起來當時那彷彿驚雷炸響一般的排槍齊鳴,想起來那一片片明晃晃的刺刀,哪怕是現在迴響都忍不住讓人打寒顫。

“叫什麼名字?”

都尉的話喚回了漢子那神遊天外的思緒。

漢子連忙恭敬的說道:“王二毛。”

“籍貫哪裡?”

“絳縣。”

“哦,平陽府的,怎麼加入軍營的,說說經歷。”

“山西大旱,家裡沒活路了,爹孃養活不了仨孩子,從軍能領五錢銀子,還能一天管兩頓飯,就當兵了。”

“那為啥想加入我們啊?”

“不想給這狗日的朝廷賣命了,想換個活法,想吃飽肚子,想讓爹孃都活下去。”

“好,有志氣!我們大同社就是為了讓全天下人都能換個活法,都能吃飽肚子,都有地種,有衣穿,都能吃飽穿暖...這才叫革新。你這漢子看著身體不錯,有把子力氣,也是個忠厚人,過去吧。”

叫王二毛的漢子點點頭,拿著剛領的木牌向著另一條隊伍走去。

等王二毛離開後,又有人上前,依舊是熟悉的過程。

“叫什麼名字?”

“張小五。”

“籍貫哪裡?”

“河南太康的。”

“怎麼加入軍營的?”

“俺是被強抓來的,本來是出來跟著同鄉謀個活路,結果就被衛所抓來當鄉勇了。同鄉沒了,俺也不知道去哪了。不過俺知道你們是新黨,是之前河南大水的時候來救災的好官,俺想跟著你們。”

“唉,你這個年齡和體格,有些不符合要求啊。”

都尉很發愁的揉了揉眉心,周遇吉大將軍要新組建兩個鎮,除了軍官以外全部用新人,以這些俘虜為主。

看起來兩鎮起碼也要三萬兩千新兵,可一次夏津之戰就俘虜了近四萬人,還有之前的俘虜,那些投靠過來的衛所兵,加起來相當於是二十萬人裡選三萬出頭,這個比例就小多了。

之所以從這些俘虜裡選也是有原因的,本來這些俘虜就是各地挑選過的壯丁,加上起碼有些訓練底子,而且很多都是本來的農民和鄉鎮百姓,也符合大同社一貫的招兵要求。

這些俘虜一聽說大同社要招募正兵,一個個都是踴躍報名,雖然大同社訓練多,訓練苦,而且軍紀嚴,但大同社的待遇也是真好啊,一日三頓管飽,三日一頓肉,每天都有油水,還有軍餉拿,幹夠幾年和立功了還有軍功田...

不同於朝廷,大同社可是說話算話的。

而且大同社這些年的名聲那都是有目共睹的,是誰帶來了新政,是誰讓老百姓過了十年太平盛世啊。

所以跟著大同社比跟著朝廷有前途多了。

但問題也來了,想跟著大同社的人太多了,募兵也是擇優錄取,選取的身高體格都有要求,眼前這人,與其說是個兵不如說是個孩子。

張小五心裡咯噔一聲,他連忙說道:“大人,俺是真想跟著你們,之前是沒得選,被強行拉了壯丁,可俺們心裡都念著你們大同社的好呢,沒人願意和你們打。”

“俺看著是瘦了些,但俺會的多,實在不行讓俺留下做飯也中啊。”

“什麼情況?”一位校尉快步走來,他剛才就瞅見這邊有動靜了。

都尉將情況與校尉說了之後,這位校尉打量了下張小五,隨即笑著說道:“有志氣是好事嘛,元輔不也說了,有志不在年高,這娃娃看著是年輕了些,瘦弱了些,但吃不飽肚子不就是這樣嘛。先讓他留下吧,就現在伙房待著吧。”

張小五聽了激動的連忙說道:“謝謝大人,謝謝大人,俺給你跪下了!”

“起來!”

校尉一把提熘起張小五,又看著周圍的人,高聲說道:“先與你們說好,無論過與不過,大同社這裡沒有跪的道理。大家都是人,誰也不比誰高貴多少,都站直了,站好了,莫要下跪,也莫學朝廷官軍裡那些勾當,大同社不興那一套!”

山東的招募俘虜計劃進展的非常順利,一戰被莫名其妙打崩了,先鋒崩潰逃跑連帶著全軍陷入潰逃的成國公朱純臣正在舔舐傷口。

那一戰他看似只損失了幾萬人,但實際上各類火器,火炮折損頗多,加上糧草輜重,他的大軍短期內是無力征戰了,只能等朝廷送來新的軍械和補給。

這次朱純臣學精了,他不要朝廷最新打造的那些火炮了,崇禎朝的火炮質量實在是不讓人放心,他直接寫摺子要求朝廷提供天啟五年至天啟十二年間打造的野戰重炮。

天啟朝的火器,還是能讓人安心的。

相比較如今群魔亂舞,百官只知道貪墨腐敗的崇禎朝,天啟朝法紀嚴明,又有新法推行,連年大戰之下催動的軍械打造都非常精良,無論是甲胃還是火器、刀劍,都是一等一的精品。

至於崇禎朝打造的刀劍火器,朱純臣只能用嘆氣來形容。

但他也沒辦法,因為軍械局的生意他的成國公府也有摻和,所以朱純臣要軍械都用的是臨時打造應用不及,希望朝廷調撥前朝軍械來應急的藉口,省的讓朱由檢懷疑軍械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缺乏足夠的軍械和糧草,朱純臣就埋頭在河南潛心等待,絲毫不管山東的情況,這也讓周遇吉有足夠的時間來發展俘虜,招募兵馬。

湊出兩鎮兵馬來,真沒花多少時間,中低級軍官都是現成的,第七鎮第八鎮裡有的是軍官等待晉升呢,這山東的戰事接二連三,倒是讓不少人都立下了功勳,如今新編練兩個鎮也是給這些有功之臣提供了晉升的位置。

周遇吉看著需要晉升人員的名單,快速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吩咐道:“將這份名單送往中樞,請元輔儘快批示。”

遼東,沉陽,大同社中樞。

戰事一起,張好古變得更忙起來,山東,甘陝,兩處戰場,大同社動用了五鎮兵馬,錢糧如同流水一般不斷的花出去,如今總算是有了成果。

“元輔,山東局勢已經穩定下來了,先後經歷兩番大戰,周遇吉接連擊敗朝廷官軍,如今山東已經徹底在我們掌控之中了,這是周遇吉送來的摺子。”顧炎武說著將軍報送到張好古桌桉上。

“周遇吉在山東,我是放心的。”

張好古說著,放下手頭的摺子,將軍報撿起來細細看著,一旁顧炎武見狀給張好古續了熱茶,靜靜在一旁等著。

張好古看完後,點了點頭:“寧人啊,麻煩把張總長和盧總長請來,曹總督也請來。”

很快,張瑞圖、盧象升、曹文昭趕到了勤政殿。

“這是周遇吉從山東送來的摺子,大家看一看。”張好古說道。

張瑞圖、盧象升、曹文昭挨個看完摺子後,張好古這才問道:“大夥都說說看。”

曹文昭說道:“臨時編練兩鎮新軍,這很正常,周遇吉在山東情況不比我們這裡,四面八方都是朝廷官軍的包圍,僅有兩鎮不夠開啟局勢,那些衛所俘虜也不能一直當後勤用著。編練兩個鎮出來,北可威懾京畿,南可下江南,無論如何,他手頭起碼不至於拮据了。”

張好古擺了擺手:“他編練兩鎮新軍這不是什麼大事,我也不是要拿這個事說什麼。”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咱們在東北,他孤身在山東,所面臨的局勢他自己清楚,咱們也體會不到,他既然需要擴軍,那就讓他擴。”

“說到底,當初讓周遇吉和史可法一個負責山東一個負責甘陝,本來給他們的人也不多,他們自行發展也是正常。”

“我要讓大家看的是摺子裡對朱純臣大軍的描述,大家看出些什麼名堂來沒?”

見眾人還有些遲疑,張好古一拍桌子:“朝廷沒錢了,也沒糧了,如今朝廷是兩袖空空,掏不出東西來了!”

“直隸就在河南邊上,若是朝廷錢糧充盈,就周遇吉在山東所做的事,皇帝早就加派兵馬征討我們了。甚至是一路去山東一路來遼東,好叫天下人看看朝廷的手段。”

“可眼下呢,我們在遼東穩如泰山,周遇吉在山東也平穩的發展,這說明什麼?說明朝廷心有餘而力不足了,說明朝廷拿不出錢糧來派遣更多的兵馬了。更說明,崇禎朝,已經技窮了。”

盧象升點點頭:“不錯,若是依著前朝的時候,朝廷隨時可以調動數萬大軍征討一方,錢糧軍械源源不斷就不曾短缺過,到了後面,朝廷隨便哪個方向都能調集十萬大軍,若真有一方面戰事出現了問題,朝廷援軍早就到了。”

“可如今,周遇吉的摺子都送到我們這了,朝廷關於派遣援軍和調遣糧草依舊遲遲不覺決,顯然是朝廷已經沒東西可以支援了。”

“沒了錢糧,朝廷就是個空殼子了。”

張瑞圖搖了搖頭:“想想前朝,再想想現在,也不知道皇帝他到底圖個什麼,朝廷也不是真的沒錢沒糧。那些勳貴,那些大臣,哪個家裡沒有成堆的糧食,那個家裡沒有幾窖金銀?”

“皇帝他完全是不想問勳貴大臣討要,甚至不想找士紳要錢要糧,只是硬著脖子,從百姓身上搜刮,百姓身上能有多少錢糧,經得起這從上到下一層層的刮?”

張好古伸手一點:“這就是重點,天下經不起崇禎這麼折騰了!”

“各方的情況大家也都瞭解過了,這天下明顯要迎來一個動盪,草原上白毛風越來越厲害,而且北方各地乾旱越來越多,偏偏南方洪澇之災不曾斷過,這南方大水北方大旱,哪個不需要朝廷錢糧?哪個不需要一個強勢的中樞去主導穩定局勢?”

“可崇禎朝做不到這些,他們的中樞沒有足夠的能力手腕,那各方妥協上去的人也沒有那個魄力去做穩定天下的事,他們只能是和稀泥,拆東牆補西牆。”

說著,張好古嘆了口氣:“天下要徹底亂了啊,風雲變幻,天災連連。若是前朝仍在,我們在中樞,新政新法還在,倒還有辦法去治理。”

“畢竟海外貿易不斷,錢糧都能源源不斷從海外送進來,朝廷有錢有糧就能穩定局勢,到時朝廷主導著大家夥繼續興建水利,去修建溝渠,多做建設之下,以工代賑,這個坎總能過去。”

“可眼下這種時節,我們蜷縮在遼東,各地被那些貪官汙吏主導著,無能之人把持朝廷中樞,他們大肆貪墨,貪腐朝廷錢糧資產,把好好的局勢敗壞成這個樣子。”

“海貿斷了,外面的銀子糧食都進不來,各地關隘重重,商路阻絕,偏偏又遇到大旱大澇...”

張瑞圖倒是笑道:“元輔啊,你這話倒是當局者迷了。哪怕你我還在中樞,就崇禎在位,各地都是這些空談無能之輩扯後腿,你我又能做多少事情呢?”

“反倒是如今,我們從朝廷裡跳出來,不受匡束,倒是能做不少事情。”

盧象升也是說道:“不錯,繼續在朝廷裡受那些條條框框約束,被那些貪官汙吏扯後腿,就是有多少人也不夠折騰的,朝廷裡的人啊,精力都用在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上了,那還顧得上百姓疾苦?”

張好古點點頭,手指輕敲著桌面:“朝廷是沒錢沒糧了,若是指望朝廷救災,就如今朝廷這個運轉的情況和中樞那些人不斷扯後腿的模樣,百姓非要流離失所死傷遍野不可。”

“不能指望朝廷,我們必須把這個責任給擔起來。畢竟我們是要革新天下,革新天下,領導天下人,就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我們要步子邁得快一點了。”

“寧人啊,山東的摺子我馬上批閱,你抓緊發過去,中樞同意周遇吉的方案,認可他的擴軍計劃和戰略方案,並透過他的功勳晉升名單。山東的事就交給他了,告訴他,他是山東總督並兩鎮總統官,後面也許還是三省總督並四鎮總統官,讓他盡情去做就是。”

說著,張好古快速批示完摺子交給顧炎武。

緊接著,張好古看向盧象升:“如今我們需要足夠的糧食,單單依靠我們東北三省的產量,是絕對不夠的,還需要外面的糧食。”

“聯絡南洋,從南洋購買糧食吧。”

盧象升說道:“從南洋要糧倒是一個法子,但這長途運轉,耗費不低啊。”

“我們也不能只計較這些,糧食不必運到遼東來,直接運到山東即可。周遇吉如今正在山東搭臺唱戲,他替咱們吸引著朝廷的目光,總要多給他一些幫助才是。”張好古說道。

張瑞圖說道:“如此外,我們還可以加大宣傳力量,讓天下人見識到朝廷的真實面目,讓天下人知道朝廷中樞和那些勳貴士紳到底做了什麼,崇禎又是為什麼不管勳貴士紳,只壓榨百姓。”

張好古應道:“不錯,得讓天下人看清楚這個腐朽朝廷的真實模樣,得讓天下人意識到,這些勳貴士紳和官宦是官官相護,沆瀣一氣,他們存在一日,就會壓在百姓頭上吸血一日,必須把他們全部清除掉了,百姓才能直起腰來,才能暢快的呼吸。”

曹文昭忍不住笑道:“好啊,那邊周遇吉調兵遣將威懾直隸,這邊廣發宣傳揭露朝廷黑暗,外加天災不斷,地方百姓揭竿而起,崇禎皇帝要焦頭爛額了。”

“若是他真有能力應對這些,到說明他還有幾分本事,還不算志大才疏,可惜啊,他是真的滿腹空談,毫無真才實學。”張好古說著,倒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在其中。

“可惜了我等辛苦所做的一切,落到這麼一個昏庸無能的皇帝手裡,如今天下都被他搞成這個樣子,真不知道他死後怎麼去面對大明的列祖列宗。”

“罷了,我再寫道摺子給他,這天下百姓的擔子,他要是擔不起來,我們替他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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