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安走在出谷的小道上。

他走得並不快, 甚至有些緩慢。像是充滿迷茫的旅人,不知往何處去。

本來他已經堅定了魔心,要做一個大魔頭, 無惡不作, 無所不為。但是他遇到了宋瑩瑩, 一個天真活潑的山間少女。

她的打擾,她的痴心, 她的信任,猶如一縷清風,注入他的心間,讓他憤怒而混亂的思緒始終保有一絲清明, 無法淪入混沌。

她讓他感受到了曾經的驕傲,身為一個名門正派弟子的驕傲。

拜入師門的第一天,師父就教導他,習武之人,應當鋤強扶弱,悲憫為懷。他曾經深以為傲,不惜用性命守護這份信念。直到葉寧的背叛, 打碎了他的驕傲。

她喜歡上了無惡不作的卑鄙小人,頭也不回地離他而去。

心間瀰漫上一股痛楚。不管他多麼用力,也壓不下去。她怎麼能背叛他?閻玉魔那樣對她, 她怎麼能愛上他?師門的教導,她都忘了嗎?

他無法理解,內心深深的痛苦。更加懷疑, 是不是他做得不好?她才寧可投入大魔頭的懷抱,也不要他。

他走出山谷。在那個溫暖的小院子裡沾染上的一點溫度,此刻悉數消散在夜風中。

心裡很冷。它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它曾經有家,名叫長風門,而今回不去了。它曾經有鋒利的兵器,名叫正氣浩然,現在沒有了。

它迷失在正邪之間,一半迷茫,一半狠戾。正義之道排斥它,因為它猙獰而醜陋。邪魔歪道嘲笑它,因為它不夠堅定,軟弱可欺。

它如此孤獨。

孟子安握緊了手裡冰冷的長劍。這把陪伴了他十年的劍,此刻依然陪在他身邊。然而他卻絲毫感覺不到安慰,因為他或許即將用它做盡惡事,沾滿無辜的血。

走了不知道多久,只覺夜色越來越沉,彎月都隱在雲朵後面,不肯施捨一絲光亮。他看不清前路,深一腳淺一腳,一步步往前走。

不能回頭。黑暗中,他握緊了自己的劍。往前走,成為大魔頭,去看一看,究竟大魔頭有什麼好?竟能讓她不顧師門教誨,無視那些羞辱與仇恨,深深地愛上。

念頭將定,清秀的臉龐變得扭曲。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成為了他的保護色,他放肆地流露著自己的仇恨與瘋狂。

直到一股危險湧上心頭,他腳步一頓,拇指將長劍頂出一截。

伴隨著“鏘”的一聲輕響,無數暗影朝他襲來。

雲朵飄遠,彎月重新露出,照出來人身上血鷹門的標誌。

孟子安大恨:“你們不來找我,我也要找你們!”

拔劍迎上。

來刺殺他的只有十數人,然而個個武功高強,很快孟子安的身上出現傷痕。

疼痛愈發激起了他的痛恨,從不肯使的毒辣招數也被他使出來,往對方的身上招呼而去。

“小子,你壞了我們門主的大事,你今天跑不了了!”其中一人陰惻惻地道。

孟子安不僅僅是截了血鷹門的東西,在此之前,他還殺了許多血鷹門的弟子。早就傳回門中,給閻玉魔知曉了。閻玉魔本來不想與他一般見識,但見他越來越放肆,不禁心生殺意。不巧,被葉寧給知道了:“我欠他的,不要和他動手。”

閻玉魔口中答應了她,然而目光卻掃向門中左右護法。他的確答應不對孟子安動手,但門中弟子要做什麼,他可就不知道了。

這才有了此次圍攻孟子安。

一場激烈的打鬥後,孟子安氣力盡失,被血鷹門的弟子們圍住,其中一人羞辱他道:“嘖嘖,就這點本事,還跟我們門主搶女人?”

“真該叫門主夫人看一看,她曾經喜歡的是什麼玩意兒?”腳尖碾在他的臉上。

“還是我們門主夫人有眼光,拋棄了這個無能的小白臉,跟了我們門主。”

眾人嘻嘻哈哈一頓,又輕蔑地道:“小子,這次饒你性命,以後放機靈點,別再惹血鷹門!”

譏嘲的聲音漸漸遠去,孟子安一臉猙獰地躺在地上,緊緊咬著牙。口中滿是血腥氣,心頭被仇恨充斥。

天微微亮時,他攢了些許力氣,踉蹌著往附近的河邊而去。

河面上映出來一張狼狽的面孔,五官猙獰,雙眼赤紅,赫然是入魔的徵兆。

他怔了怔,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從今日起,我便——”他話沒說完,忽然一股血氣湧上腦門,登時腦袋一重,失去意識,一頭栽進了河裡。

山谷裡。

天慢慢亮了。宋瑩瑩被明亮的光線照醒,咕噥了幾句,又翻了幾個身,到底是睡不著了,揉著眼睛起了床。

“瑩瑩,去打些水來。”宋老爹已經起了,在院子裡劈柴。

“嗯。”宋瑩瑩打了個哈欠,提了木桶,往河邊去了。

路上,系統討好地道:“寶兒,給你吃粒大力丸,一會兒提水不累哦。”

“謝謝。”宋瑩瑩吃下去,然後道:“好啦,你不要這樣了,我答應做這個任務,之前的事都揭過去啦。”

系統立刻道:“嗯!我瑩寶兒真是心胸寬廣!我太喜歡瑩寶兒了!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任務者?還被我撿到了!我一定是天選之統!”

宋瑩瑩被它逗笑。

來到河邊,掖了掖衣角,蹲下去打水。餘光隨意一瞥,發現不遠處漂過來什麼。仔細一看,竟是個人!

她嚇了一跳,連忙將打了半桶水的桶收回來,跑過去看。

瞅了兩眼,驀地覺得有些眼熟。這衣裳,不是宋老爹的嗎?見水不深,就挽了挽褲腿,走下去撈人。

等撥開那人臉上的碎髮,不禁“哎喲”了一聲。

這不是孟子安嗎?

他不是在隔壁房間睡覺嗎?什麼時候跑出來的?還去跟人打架了!

他一身的傷痕,看得宋瑩瑩牙酸,連水桶也顧不得拿,抱著他就往家走了。

“爹,快來啊!”剛進門,宋瑩瑩就大喊道。

宋老爹已經在灶房裡了,聞言走了出來,看清情形後,不禁大吃一驚:“瑩瑩,你抱的誰啊?”

他閨女什麼時候這麼大力氣了?

“是孟少俠!”宋瑩瑩抱著孟子安往屋裡走,目光瞥見放在床中間的錢袋,隨手撥到一邊,然後把他放下,“我剛才還想,孟少俠是不是有個孿生兄弟啊?長得這麼像!後來見他穿著爹的衣裳,才認出來是他。”

宋老爹讓她走開,自己檢查孟子安的傷勢。

“劍傷,刀傷,內傷,外傷,都很嚴重。”他皺著眉頭,“他什麼時候出去的,怎麼我沒聽見?”

他就睡在院子裡,都沒聽見孟子安離開。又見床裡躺著一隻錢袋,心裡明白什麼,並沒有多說,只對宋瑩瑩道:“灶房裡還有一壺燒好的水,你提過來,再把爹的藥箱拿來。”

他懂些醫術,山谷裡的村民們有什麼病痛都來找他看,也不必去別處找大夫了。

“嗯。”宋瑩瑩跑走了。

孟子安是男子,宋瑩瑩是女孩,這種情況下,宋老爹都不讓她靠近。雖然他是大夫,卻沒想叫自己女兒以後也幹這一行。於是,宋瑩瑩就在院子裡,走來走去,聽著吩咐。

終於,宋老爹給孟子安處理好了傷勢。

“他還好吧?”宋瑩瑩問道。

宋老爹放下挽起的袖子,從屋裡走出來,上下打量了一眼自己閨女:“瑩瑩,你剛剛抱著他回來的?你的力氣什麼時候變這麼大了?”

“哎?”宋瑩瑩瞪大眼睛,“我不知道啊!我當時好著急,就把他抱起來了!”

她又要去抱宋老爹:“是我爆發了什麼潛能嗎?”

宋老爹嚇了一跳,才不要她抱,一隻手就把她推開了,皺著眉頭道:“看來是心急之下,開啟了體內的潛能。”

人的身體有許多奧秘,著急之下,做出什麼奇怪的事都有可能。

他並不覺得奇怪,只叫她捏捏自己的胳膊:“酸不酸?疼不疼?我一會兒配點藥水,給你泡一泡。”

“謝謝爹。”瑩瑩甜甜地道。

快到晌午的時候,孟子安醒了。

他睜開眼睛,看著上方的屋頂。有點陌生。又轉過頭,四下看了看,是一間很簡陋的木屋。

剛要坐起來,忽然痛得“嘶”了一聲,他低下頭一看,自己的身上纏著紗布,有幾處還有血跡滲了出來。

他受了很重的傷,孟子安心想,是誰把他打傷的?他的武功在江湖上應當算得上一流。師父說,他天資極好,許多人練五年十年,抵不過他一年。

正想著,忽然腦子裡一片空白,他是誰?師父是誰?江湖?武功?這些都是什麼?他抱著頭,痛苦地低吟起來。

宋瑩瑩在院子裡幫著宋老爹整理藥材,聽到屋裡有動靜,就跑了進來。就見孟子安抱著頭低吟,驚訝地道:“傷到頭了嗎?我爹沒說啊?”

走過去,就要檢查他的腦袋。

孟子安往後一仰,避過了,抬頭看著她。

宋瑩瑩沒發現他的異樣,見他躲著她,哼了一聲,兇惡地道:“你跑啊!你再跑啊!任你跑得再遠,還不是要回來?”

她想起他昨晚趁夜跑了,卻一大早被河流衝了回來,就樂不可支。

孟子安看著少女笑得前仰後合的樣子,眉頭微微皺起,眸光閃了閃,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宋瑩瑩呆了一下。

孟子安觀察著她的神情,又問:“你留我在此,到底想如何?”

宋瑩瑩這下有點不好意思了。

她還真的沒有非留他不可的理由。

“咳,沒,不想怎麼樣啦。”她低著頭,腳尖碾著地面,“就是奇怪嘛,又不是不讓你走,你自己一個人悄悄地走,也不跟我們打聲招呼,什麼意思啊?怕我纏著你啊?”

孟子安的眼裡閃過一絲詫異,不動聲色地道:“哦。”

“哼。”宋瑩瑩又瞪了他一眼,壯著聲勢,“你以為你留下銀子,就可以抵消人情啦?我爹把家裡養了兩年的雞都殺了!你就留個錢袋,招呼不打就走,你好沒禮貌的!”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又指責他:“我爹昨晚睡院子裡!把屋子和床讓給你住!你自己說,你是不是不對?”

孟子安皺了皺眉。不對。他不是這樣不講禮節的人。

況且,就算他遇到急事不得不離開,卻不會把錢袋留下,最多留下大半銀兩。江湖中人,辦事少不了銀子,他豈會將傍身之物全都留下?

其中一定有異。

他不說話,視線落在了床裡的錢袋上。錢袋做得很精緻,與這粗糙的小木屋格格不入。這應當就是她口中的,他留下來的錢袋了。

“給我!”宋瑩瑩見他看錢袋,就朝他伸過手,“你既然留下了,就是我的了!”

孟子安沒說話,把錢袋抓在了手裡。

宋瑩瑩去奪:“是我的了!你吃我們家,住我們家,穿的都是我爹的衣裳,還不打招呼就走,傷害了主人家的感情,哦,還有你身上的傷是我爹給你包紮的,住宿費、伙食費、感情受傷費、藥錢,這些都給我,還不夠呢!”

孟子安挑了挑眉,任她將錢袋抓走了。

又聽她說:“你要給我幫工!做滿三個月的活!否則不許走!”

宋瑩瑩將錢袋系在自己腰間,很是高興自己想出了新的藉口留他住下。又想,幸虧他昨晚跑了,不然她還得想辦法。

“我的劍呢?”孟子安摸了摸身側,覺得自己一定有一柄劍,但是他看了看屋裡,卻並沒有。

宋瑩瑩搖搖頭:“不知道。撿到你的時候,你身上就沒有劍。”

“你從哪裡撿到我?”他問道。

宋瑩瑩道:“河邊啊!你掉河裡了,被水衝了過來,得虧我早上去打水,我晚去一會兒,你就被水衝跑了。”

聽著她的話,孟子安心中拼湊出一條線。他大概是受了她的熱情招待,然後有什麼緣故,使得他寧可不打招呼就離開,並且留下了錢袋。而後,他跟人動了手,受傷落入河裡,被衝到這裡來,機緣巧合之下,又被她撿回來了。

他打量著站在床邊的少女。雖然他記憶全無,但卻能判斷出來,這是一個毫無心機的少女。

雖然有古怪之處,但卻不是壞人。

他卸下偽裝,坦誠地道:“對不起,其實我失憶了。”

作者有話要說:  瑩瑩:Σ( ° △ °|||)︴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