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安看著她比出來的大拇指。

這本該是一根白嫩嫩的, 嬌呼呼的,小姑娘的手指頭。現在染著粘膩暗紅的血,倔強地衝他豎著。

他一言未發, 別過頭, 往山下走去。

“等等!”宋瑩瑩見他說走就走, 不由得急了,“少俠別走呀!”

也顧不上他一身的血跡了, 快步跑過去,一把拽住了他。

孟子安從來沒有被姑娘如此糾纏過。哪怕從前還是那個正直俠義的孟子安時,也沒有姑娘膽敢如此上前糾纏。

他揚手一甩,將她揮退幾步, 冷冷地看著她:“滾!”

他現在是大魔頭!她不僅不怕他,還敢跟他搭訕,上前抓他的胳膊!

誰給她的膽子?

大魔頭便這樣吸引人嗎?他想到這裡,胸腔裡便噴湧出一股股的怒火,像是噴發的岩漿,將他的眼睛都燙紅了。一時間目眥欲裂,面容猙獰可怖。

宋瑩瑩被嚇了一跳, 還覺得委屈,居然讓她滾,她記住了!

“幹什麼嘛!”她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她本來就很害怕,一直在強忍著,這下被他一推, 兩分委屈變作十分,哇哇大哭起來,“少俠也不能欺負人呀!”

山間寂靜,她的哭聲穿透了暗沉的天色,響徹在山腳下。

聽在孟子安的耳中,心頭不禁一顫。別人辜負了他,他便要傷害無辜之人嗎?

他要做大魔頭。然而一直以來的堅持,就像是一條鞭子,不停鞭笞著他的心。

不!他沒錯!是她非要糾纏過來!她喜歡大魔頭,就要知道大魔頭的真面目!

“少俠是個混蛋!”宋瑩瑩見他站在原地不動,唯恐他一會兒走了,又哭又罵,“長得好看了不起嗎?武功高強了不起嗎?這麼平白無故欺負人,少俠是大混蛋!”

孟子安聽著她稚氣的咒罵,莫名的,只覺得一縷微弱的清風吹入心間,將那些灼熱的痛苦都緩解了幾分。

他頭腦恢復了少許清明,只聽她又哭:“你剛剛揮我,弄了我一身的血,回到家我怎麼解釋啊?我爹還不知道怎麼罵我呢!”

他淡淡道:“是你自己靠過來,與我何幹?”

宋瑩瑩的哭聲一頓,歪頭瞅他一眼。

他還沒走,而且還肯跟她說話了。她心裡有了點底,胡亂抹了抹淚,走過去抓他:“討厭!人家哭了,你都不哄一哄!你怎麼這樣啊?”

孟子安:“……”

他低下頭,看著捏拳捶自己的姑娘,心頭湧起一點奇異感。她究竟憑的什麼,敢跟他撒嬌?

從前跟葉寧在一起時,從來沒被這樣撒嬌過。他一時覺得新奇,還覺得肉麻。定定看了她兩眼,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用劍柄抵住她的下巴,微微俯身:“你是真不怕我?”

昏暗的光線中,他的眸子異常黑沉,像是頃刻間便要吞噬獵物的猛獸,充滿危險的氣息。

宋瑩瑩怕得不行。她又不是傻大膽,他現在正在黑化邊緣反覆橫跳,她怎麼可能不怕?

也不忍著了,“哇”的一聲又哭出來:“我怕啊!好怕的!你一身血,既不體貼也不溫柔,江湖中的少俠不是這樣的,都對待我們小姑娘像是對待自己的妹妹一樣愛護!你怎麼這樣啊?”

她記起他剛剛叫她“滾”,趁機撒氣,抬腳踢他:“還故意嚇我!你太壞了!”

下巴被他冰冷粘膩的劍柄抵著,難受極了,她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一手的血,頓時噁心極了,又捶他:“什麼人的血啊,就抹我臉上,你怎麼這麼討厭啊?”

她又哭又罵的,然而語氣裡含著濃濃的撒嬌,好像跟他很熟稔似的,讓孟子安心下覺得怪異。又想,難道她見過許多江湖中的少俠,從沒有被欺負過,所以這樣沒戒心?

面色淡淡,收回劍柄,轉身走了。

“你不許走!”宋瑩瑩見他又要走,好不惱怒,她白哭了嗎?撲過去,雙手揪住他的衣服,“你欺負了我,就想這麼一走了之嗎?你想得美!”

孟子安被她纏得沒辦法,他從來沒見過這麼纏人的姑娘,很想不管她,一走了之。可是不知道怎麼,心裡很過意不去。

她對著他撒嬌,她對他流露出的自然而然的信任。這是無數名門正派的弟子攢下的口碑,憑什麼被他壞了?

他恨自己。恨自己魔心不堅,不肯辜負人。

又想殺了她,一了百了。

最終卻被她拽著,跟著她回了家。

她家裡只兩口人,她和她的老父。

見她臉上染著血、身上的衣裳也沾了血,宋老爹驚得跳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孟子安只得解釋:“宋姑娘是為了救我,才染了一身血。”

得知前後因由,宋瑩瑩並沒有受傷,宋老爹便松了口氣,而後好聲招待孟子安:“我家丫頭哪有什麼本事,救得了少俠?少俠不必如此客氣。少俠要沐浴更衣嗎?我這就去燒水。”

對宋瑩瑩道:“瑩瑩,好好招待客人。”

“知道啦。”宋瑩瑩道。

她自己先洗了把臉,又回屋換了身衣裳。然後抱著髒衣裳出來了,衝孟子安哼了一聲:“看看!因為你!變髒的!還要我自己洗!”

又道:“如果洗不掉,你就賠我一身新的!”

孟子安有些意外,來的路上,她對他又纏又撒嬌,一口一個少俠叫他,好像很仰慕他。怎麼回到家,就敢這樣對他說話了?

她莫不是覺得,他成了她甕中之物?忍不住去看宋老爹,見是個普通人,並未有習武過的痕跡,卻沒有掉以輕心,又看向院子裡。

宋老爹是個大夫,院子裡晾曬著許多藥材,孟子安認得一些,只見其中幾味搭配起來會有毒性,也沒有往心裡去。他早已過了那個輕易被人藥翻的年紀。

他走出屋子,在院子裡轉了兩圈。又走出院子,在外面轉了轉。一切很正常,沒有埋屍的痕跡。這是一戶良民。

再走進院子裡,就見宋瑩瑩洗好了衣服,正在晾曬。見他進來,又哼他一聲:“還好,我洗乾淨了!要不然,非要你賠!”

孟子安看著她晾曬衣服。是很普通的麻布,邊緣處磨損得起了毛,有兩處還打了補丁。他不由得想起天還沒黑透時,他看見的那張瑩白的小臉。

他甸了甸自己的錢袋。等走的時候,留些銀錢給她,就當是房費了。

很快,宋老爹燒好了水,他沒要宋老爹勞動,自己端進了屋裡,梳洗著自己。

身上從外衣到裡衣都被鮮血浸透了,身上都染了暗紅的顏色,他洗出一盆的血色。身上變得清爽,心裡卻有些疲憊。

等他穿著宋老爹的衣裳走出來時,宋瑩瑩的心跳漏了一拍。只見他雖然穿著粗糙暗沉的麻布衣裳,卻絲毫無損他一身良好的氣質。那種大宗門精心培養出來的優秀子弟的氣質,在他身上一覽無遺。

而他褪去了一身的戾氣,眉眼變得平和,甚至因為疲憊而有些柔軟,就愈發顯得他秀色可餐。

宋瑩瑩看痴了的神情,孟子安一點也不覺得稀奇,從前便有許多姑娘這樣看他,只是沒有她這麼直白。

她的直白有些討好到他,但是也勾起了他心中的痛。他也很好的,可是葉寧不喜歡。日復一日,她看他的眼神沒有了喜歡,只有愧疚。

他垂下眼瞼,掩去眼底的熱意,將血水倒掉,又蹲在地上,洗涮起盆子。

“怎麼能讓客人洗?”宋老爹見了,就對宋瑩瑩道:“瑩瑩,你去!”

宋瑩瑩便跑過去,在孟子安旁邊一蹲,並不開口提洗盆子,只歪頭看他,毫不掩飾地吸著他的美色。

孟子安本來沒想叫一個女孩子洗盆子,尤其這盆子還是他弄髒的。但她如此大大咧咧的,毫不遮掩地覬覦他的美色,還是叫他有點不自在。

將盆放下,站起來:“有勞姑娘了。”

宋瑩瑩把他看走了,也不失落,抓過盆子,哼哼了兩聲:“也不知道哪個門派的少俠,臉皮如此厚,叫陌生姑娘給他刷洗澡盆,嘖嘖嘖!”

孟子安:“……”

黑暗中,他臉上騰起熱意。不禁暗暗慶幸,沒人看到。

“我來吧。”他重新蹲下來,抓過盆子,洗了起來。

宋瑩瑩笑嘻嘻地抱著手,歪頭看他。

晚飯是一盆燉雞。

為了招待客人,宋老爹特意殺了雞。

宋老爹給自己閨女夾了根雞腿,又招待孟子安:“少俠請用,招待不周,還請多多包涵。”

孟子安道:“已經很豐盛了,感謝老丈熱情招待。”

宋瑩瑩自己啃著雞腿,覺得很好吃,就把另外一根雞腿也夾起來,放在宋老爹的碗裡:“爹,超好吃,你也吃一根。”

宋老爹:“……”

他看了看孟子安,有些不好意思,夾起雞腿就往孟子安的碗裡放:“哎呀,小女不懂事,少俠不要介意。”又訓宋瑩瑩,“我沒教過你待客之道嗎?”

孟子安臉皮再厚,也不能吃這根雞腿,忙推拒回去。

再看一旁,對宋老爹做出一個討好的表情,便低下頭繼續吃得香的宋瑩瑩,心下不禁大為奇異。看她之前對自己的糾纏,還以為她要如何獻殷勤,沒想到唯二的雞腿居然被她夾給了宋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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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意外,卻又不生氣,莫名的,心情還好了幾分。

晚飯過後,孟子安跟宋老爹說了會兒話,道了自己的身份,此行何來,又謝過招待,然後便進屋睡下了。

他睡的是宋老爹的房間。家裡一共兩間房,宋老爹一間,宋瑩瑩一間。他是客人,宋老爹無論如何不肯叫他將就,自己去鄰家借了兩張椅子,在院子裡搭了個簡易的床,蓋了件衣服,睡下了。

山間的夜裡,空氣微微寒涼,四下裡一片靜謐,只有偶爾傳來的蟲鳴聲。

孟子安枕著手,躺在粗糙卻乾淨整潔的床上,睜著眼睛,看著黑漆漆的上方。

等到隔壁房間和院子裡的人的呼吸變得悠長,便悄悄起身。解下錢袋,放在宋老爹的床鋪上,放輕腳步,離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孟子安:告辭!我要去做大魔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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