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訟棍橫衝直撞的推開人群,大模大樣往當中一站。眼皮子都不抬,眯著眼兒開口就問:
“哪個混賬東西欺負我乾兒子?站出來!”
程恪冷哼一聲,轉過頭來對著那李訟棍笑道:
“這位不是李先生麼?別來無恙!”
那李訟棍依舊昂著頭眯著眼,一邊哼聲哼氣的道:
“嗯,是你打傷了我那好乾兒子?你好膽!沒說的,賠個百兩銀子做湯藥費,再擺上一場酒請罪。要不然,哼哼,管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程恪聽了話,就是一愣。
怎麼地?感情這混賬居然沒記起自己來?
他一拍腦袋,當即樂了。
他都給忘了,這李訟棍可是個近視眼。更加是這會兒又是天黑,黑燈瞎火的。那混賬認出了他來才有鬼了。
程恪都快憋不住要笑出聲來了。
這感情好,跟他玩玩唄!
他當即裝起了鵪鶉來。
“呃,是…,是…,是…是我。我不知道這胖子是李先生您乾兒子。不知者不怪,您老別介意啊。”
那李訟棍聽這話,頓時“嗯?”了起來。
“怎麼地,打了人還叫我不怪罪?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乖乖過來先給我自己個兒掌嘴,你就是這麼跟老爺我說話的嗎?”
那李訟棍說著話,不知道打哪兒掏出來一柄扇子。刷刷刷扇著涼風,得意洋洋的模樣看得人都想抽他。
一旁姚長子早就憋不住了,要上前踹他。卻被程恪一把攔著。
程恪又拱著手彎腰謙卑的道:
“李老爺消消氣,我這裡一百兩銀子可沒有,一文錢倒是不少。我給十個,李老爺可饒了小的吧。”
那李訟棍頓時將扇子一收,開口就罵道:
“混賬!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一邊就要著了手下去打程恪,只是剛剛抬手,卻一頭瞅見程恪他娘。
卻是立時就呆住了。
只見眼前一個三旬左右的俏麗美婦,身形窈窕,舉止輕柔。一時令他渾身都燒熱起來。
只是令他有些疑惑的是,眼前這美婦的身形,卻是有些眼熟,總覺得是在哪見過一般。
程恪一見他抬手卻僵在半空,只顧著拿眼珠兒盯著他母親上下掃動,當即就怒了。那存著戲謔的心思也早就沒了影,不待姚長子要動手,程恪自己就抬腳要朝著李訟棍去踹。
卻在這瞬息的功夫,那李訟棍突然抽風似的當頭跳了起來!
“哎呀,是嫂夫人!”
這一聲喊,弄得將將抬腿的程恪一個驚嚇,差點腳一歪,好險沒趴下。
什麼毛病?!
程恪正要發火,卻目瞪口呆的就見著那李訟棍噗通一聲,跐溜就跪倒在自家老孃跟前。都來不及言語,先咚咚咚磕了一連十來個響頭。
“嫂夫人饒命,嫂夫人饒命。小弟有眼不識泰山,竟不知是嫂夫人在駕前,嫂夫人饒命,嫂夫人饒命。”
這一通亂,莫說秦氏一頭霧水,在場的眾人無不目瞪口呆。
什麼毛病?!
程恪見那李訟棍猶如瘋癲一般,唯恐這混賬對自家老孃有什麼不軌。當即一腳到底踹了過去,直把那李訟棍滾落在地轉了三圈,直到和他那痴肥的好乾兒子滾做一團,這才堪堪收住了勁頭。
“李訟棍,你發什麼瘋?”
程恪將秦氏攔在身後,插手在前怒聲問道。
那李訟棍卻猶如趴兒狗一般,轉回身來對著程恪也是噗通一聲跪了,連連磕頭:
“小官人饒命,小官人饒命。小的狗眼不識小官人尊駕。還望小官人見諒,這畜生任憑小官人打罵,但請小官人消消氣,莫發脾氣才好。”
程恪聽了這話,壓根就蒙了。
他幾時變得這般凶神惡煞了?
“我為什麼要打罵你?就因為你跟我擺臉子,沒幫忙?”
李訟棍當即賤笑著道:
“小官人可是跟小可兒賣關子呢,今日東關一鎮。誰不知道小官人打的府城張家鼻青臉腫,張家人卻毫無還手之力?更別說鈔關委員張大人,只因為朝著小官人說了句狠話,就被當場摘了帽子。”
程恪聽了這話更蒙了。
這話怎麼說的,他成了東關一霸似的?他只是正當防衛好不好?難不成敵家欺上門來了,他還不能反抗麼?
程恪聽了話,心底越發不爽,當即斥責道:
“你從哪裡聽來的這些個葷話,那張素庵是自己犯了事兒,跟我有什麼關係?再說張家人,不是那張家手下相與宋友金坑騙我家,我犯得著跟他們大老闆計較麼?”
“是是是,可不是說的麼,這幫畜生就得小官人收拾了,才知道馬王爺長了幾隻眼。小官人收拾的對,小官人收拾的好,小官人給咱們東關漲了氣,伸了冤。東關人都在說著小官人的英雄事跡呢!”
程恪一聽更怒了,這是誇他呢,還是罵他呢?
“李訟棍,我原因為你和我爹是舊交情,對你本有幾分尊敬。只是你見死不救,這交情也就罷了。只是你這會子巴巴的趕來蹚渾水,又這般討好於我。到沒得讓我看輕。你且滾吧,這裡沒你什麼事兒。”
不想那李訟棍卻竟然意猶未盡,猶自拍著馬屁嘮叨個沒玩。
“小官人這下子算是發達了,未有功名先得官身。小官人這才十四歲吶,將來前途豈可限量。小老兒與小官人家貴令尊終究有些許薄情。只望小官人能看在舊交情的份上,拉小老兒一把。”
程恪一聽這話,越發糊塗了。這傢伙幾個意思?
難不成自家與韓濟舟、楊通判兩位大人的密謀,竟被這傢伙知曉了?
這才多會兒的功夫?
程恪心底頓時警覺起來,卻在電光火石間留了分心眼,只見他當即爆吼一聲:
“休得胡言亂語,還不快滾!”
說著話,卻朝那李訟棍擠擠眼。
那李訟棍倒是個機靈人兒,見程恪朝他擠眼睛。還以為是被程恪看中了心思,一時心底大喜,當即連連磕頭道:
“哎呀,小官人不喜張揚。好好好,我滾,我這就滾。”
一時說了話,哪裡還顧得上那王婆子。只招招手叫了隨從,便連滾帶爬的飛快跑出了寶聖庵,消失了無影無蹤。那速度快的,猶如尾巴上被點了炮仗的驢子一般。
這下子,反倒只留了原本以為有了依仗的王婆子母子,一臉錯愕的楞在當場。
這就坐了蠟了。
程恪卻一頭心思,哪裡還有那閒心管的王婆子許多。正自顧尋思這中間出了什麼差錯,卻冷不丁聽到一聲尖叫,隨即一邊大腿就如同被肉彈裹住了一般。
“小哥饒命,小哥饒命。老身眼瞎了,不知道小哥顯貴,小哥饒命,饒命啊!”
程恪低頭一瞧,卻不是那王婆子是誰。
到是他因為思尋打岔,倒把這胖婆子給忘了。
只是那王婆子親眼見了程恪的威武,原本還依為憑仗的李訟棍,在程恪面前卻如同趴兒狗似的,恨不得舔程恪的腳趾,連皮面都顧不上了。
李訟棍都如此舉止,何況她一個本就做了多少壞事,人稱挨千刀的牙婆。早就嚇得屁滾尿流,渾身肥肉如篩糠般抖個沒玩。嘴裡沒命的求饒,生怕少說了一句,程恪就要辦她。
心底將那疑惑按捺不提,先解決了眼前事再說。程恪緩緩轉頭對向王婆子,因問道:
“你且將那劉佃戶與你的勾當給我明白說來,若有半句虛言,你可仔細了安危!”
那王婆子哪裡還敢有半分猶豫,當即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那勾當說了個分明。
原來,那劉佃戶不知道打哪裡弄了一筆大錢來。趁著這些日子程家與險,早就請了人打點好了上下。
等到今日程家突然遭難,那頭程恪這個不好糊弄的不在家。劉佃戶便找了王婆子拼頭相商,要給程恪他娘秦氏下個套。
那王婆子是個萬事包打聽的,眼珠子一轉就有了主意。因為秦氏和寶聖庵的尼姑交好,她便讓劉佃戶出了大價錢給庵中的淨心師太,謊稱是算到程家今日遭難,要作法給秦氏解難。
那頭秦氏這個弱女子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因不知道自家兒子安危,這會兒正慌亂無主的只顧著亂轉。一聽說是庵中的女師傅們相邀,哪裡疑心有它。當即傻傻的就趕了過來。
這淨心女尼要給秦氏解難,這難如何解脫,那可就憑她一張嘴,滿口胡亂言了。
本來按照計劃,淨心是要說程家宅田裡有邪穢,程家需得轉手賣掉宅田,劫難自解。
卻不想那躲在寶聖庵裡候著秦氏賣田的劉佃戶,一瞧著秦氏風姿綽綽的一步三搖款款而來。頓時心頭就猶如被人點著了火一般,竟起了邪性心思。
只是萬幸,就在秦氏懵懂無知,一步步步入陷阱之時,那頭外面大街上突然起了呼嘯聲。東關民人聚亂,一時就連碼頭上老闆們的鋪子都給燒了個大火沖天。
那劉板凳心憂事情有變,只得急忙跑出去打聽變故。
這一打聽,才知道程恪勇鬥惡商,民人群情激奮。哪裡還是他預料的程家大禍臨頭,朝不保夕?
劉板凳頓時驚慌失措,惶惶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這慫貨居然丟開了事項,自顧一個人徑直就跑了。
反倒是扔下那做了圈套的淨心師太和王婆子坐了蠟,不知道該如何圓謊才是妥當。
幸虧是主持淨音師太機靈,見勢不妙,當即又運起了忽悠大發。只說秦氏要解難,需要渡舍剃度。卻過了半晌,又一轉身說文曲星臨門,這剃度,竟是用不著了。
可是誰又曾想到,請神容易送神難。程恪他娘秦氏這些日子原本就糾結自責,一直總覺得自己害了自家兒子。故而竟不聽勸阻,硬是要落髮為尼。
就這麼,才有了程恪知道的寶聖庵這一出。
程恪聽了這通解釋,又一一問了眾女尼驗證了,不禁啞然失笑。
這可算個什麼?
原來竟是一場鬧劇,一地雞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