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程恪和姚長子打打鬧鬧往家裡去了。

一頭到了大門口,已是掌燈時分。程恪揮手和姚長子道別,轉頭往自家門頭去。

跨步到了門前,卻見到自家黑咕隆咚不見燈火。

程恪因有些恍惚。

推開半掩的門,吱呀一聲。庭中吹來一陣過堂風,雖是夏日炎炎,卻顯得有些陰森。

“娘。”

程恪不禁喚了一聲。

卻不見動靜。

程恪當一聲推開門,抬腳就衝進了屋裡去。

“娘…,娘…。”

連連呼喚,卻除了黑燈瞎火,哪裡又看得到半分人影?

程恪頓時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

他最擔心的,便是自己在碼頭和衙門行事。自家老孃卻被歹人趁他不在,乘機擄掠了去。要是真發生那種情況,他無法想象,也不敢去想。

自己臨出門時,不是千囑咐萬叮呤,請姚長子娘顧氏代為照料他娘麼。難不成這會兒他娘在姚家?

轉頭,程恪便往姚長子家衝去。

剛剛邁步到了門口,就一頭撞見姚長子奔了過來。

“雲哥,快…,快…,快…,你娘要出家了!”

晴天霹靂!

程恪一顆心本就吊著驚慌不已,一見姚長子這幅慌張模樣,還以為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了。當即就有些暈。

幸好姚長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程恪,一邊大聲的喊道:

“我的好雲哥哎,這時候你可不能生病啊。你要是去晚了,你娘真的落髮,到時候你可是哭都來不及。”

程恪被姚長子蒲扇大的手一把捏住,胳膊吃痛。卻也將一肚子的驚駭給掐醒了。一聽他娘不是被擄掠走了,這才大喘氣松下了緊繃的心。

可是轉頭程恪就悔了過來。

什麼?他娘要落髮?要出家?

蹭的一聲,程恪跳起來三丈高。猶如點燃了的鞭炮一般,眼睜睜從姚長子大手裡就躥了出去。

“在哪呢,在哪呢,快,快,快。快帶我去。”

一時說著話,程恪連蹦帶跳的就往前跑。可巧黑燈瞎火的,腳下一不留神。噗通,程恪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住了,當即摔了一個大馬趴。

“哎呦,摔著啦?摔哪了?你可慢點啊,這巷子裡都沒個燈,你也等我拿上燈籠你再跑啊。”

姚長子說話的功夫。趴在地上狗吃屎的程恪嗖的一聲又爬了起來,蹭蹭蹭連跨好幾步,一頭就躥到了大街上去。

“到底是哪家尼姑庵啊,你倒是說啊,你得急死我啊!”

一邊往前衝,程恪一邊追著姚長子問。那猴兒急的模樣,到把姚長子逗的哈哈大笑。

“哎哎,你別急,就在前面不遠的寶聖庵。估計這會兒還沒開戒呢,咱們應該還能趕得上。”

程恪一聽了具體位置,哪裡還管的上其他許多。也不管疲憊不堪的身子,腳下猶如抹了油一般,嗖一聲就又衝了出去。

姚長子拎著燈籠到大街上時,卻哪裡還看得到程恪的影子?一時嘟囔道:

“平日裡可沒見雲哥兒跑這麼快過,今兒倒是新鮮,雲哥這是沒練過,真練過,不比我差啊!”

姚長子就這麼愣怔的些微功夫,一邊尋思著一邊走到東關大街上來。定睛一瞅,卻哪裡還能看見程恪的身影,早跑了個無影無蹤。

苦笑一聲,姚長子只得跟隨著那遠處昏暗中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也撒腿跑了過去。

一頭到了寶勝庵,老遠在巷子外就聽見一聲淒厲的高喊:

“娘,你這是要逼死我啊!”

不是程恪的聲音,又是誰來?

姚長子還隱約分辨的出,許是今日白天的鬧騰。程恪這會兒,聲音已然有些嘶啞。這大晚上的猛一聽到這麼一聲,不知道情況的,鐵定得嚇一跳,以為出了什麼事兒呢。

姚長子正這麼想著,那廂寶聖庵近旁的一眾鄰居就家家戶戶點亮了燈,更是有多人打開門出來到了街上。

“咋了,咋了?這大晚上的,哪兒來這麼一聲慘叫,怪滲人的。別不是出了什麼事兒了吧?”

姚長子苦笑不已,都來不及解釋,只得悶著頭一步邁進了庵中。

只是抬頭一看,庵中庭院燈火通明。一庵二十來個女尼都圍住中間一個身形嬌瘦的女子身邊。那女子正披頭散髮,手持一把剪刀。一手拽著三千青絲,一手就要拿剪刀去剪。

正是程恪他娘,程秦氏。

姚長子心底咯噔一聲,腳下步子不禁快了幾分。一邊,他還不禁埋怨自家老孃:

“雲哥兒拖了老孃你照看程家嬸嬸,你倒好,人沒看住,竟然鬧到要出家。真出了家,雲哥今日這一番鬧騰,又有何意義?”

一邊姚長子快跑幾步,就要上前搶奪秦氏手裡的剪刀,一邊轉頭到處張望著找他老孃。

卻怎麼都尋見不著。

再去打望程恪,只見程恪正一頭跪倒在地,對著青石臺階咚咚咚磕著頭,一邊嘴裡反覆的嘟囔著:

“娘你跟我回去吧,娘你跟我回去吧。”

其狀可憐,不禁令人油然而生悲憫之心。

姚長子一時沒了主意,不知道該去勸程恪好,還是阻止程家嬸嬸的好。

勸程恪吧,他是瞭解程恪的。這傢伙要是陷入眼前這種痴迷狀態,那是怎麼說都拉不回頭的,只能任他這般折騰,得把這股勁兒耗了,才好下手。

要是阻止程家嬸嬸,那就更不方便了,畢竟男女大防。雖說他才十來歲的半大小子,畢竟個子已然粗大,倒是說不出的彆扭。

姚長子此時只恨不得破口大罵,罵盡寶聖庵一干女禿頭。平白無故蠱惑人出家,這到底是渡人呢,還是害人呢?

只是程家嬸嬸自來與寶勝庵交善,多少年都是在寶聖庵裡掛單禮拜。寶聖庵裡的女師傅們,其實也是善名在外,多有救濟之賢名。不說旁的,就連他娘顧氏,出門拜佛,首選也都是寶聖庵。

叫姚長子罵人,姚長子其實還真開不了這個口。

便在姚長子一個頭兩個大,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只聽庵中大殿後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眾人聞聲,都轉頭去看。

只是一瞧,姚長子笑了。

他娘正手舉一柄火把,怒氣衝衝的從大殿後的廂廊趕了過來。往前面平臺一站,叉腰吼道:

“淨音師傅,平日裡多承您庵中照拂,婆子我心中感激是自不必說的。只是今兒卻顧不得情面了。你今兒若是真收了程家妹妹。我一個人力氣弱,可搶不過你一庵上下幾十個人。我一把火燒了你這寶勝庵,您老可別怨!”

一時眾人都錯愕不已,嚯,這姚家婆子,可真夠彪的。

那頭一眾女尼中,便走出一個年逾五旬的老尼姑。雙手合十,朝著顧氏未語先笑。只是那笑,卻是苦笑。

“姚家婆子,你當我庵裡願意收了程家娘子麼?只是程家娘子萬念俱灰,你可是不知道,我庵裡一眾姑子們都說破了嘴皮子了。可她就是不聽啊!”

顧氏卻挺胸哼一聲:

“哎呦,淨音師傅當我是三歲娃娃哄吶,說了去誰信?不是你傳話叫她來庵裡。她好端端在我家中歇著,怎麼會突然發瘋要落髮為你尼?你別當我不知道,之前你就蠱惑過她出家,幾次三番的事兒了。”

“可真真是冤煞老尼了也!”

那淨音師傅聽了姚長子老孃的話,頓時叫起冤屈來。

“老身正是顧念今日程家娘子命中有劫,這才打發了人叫她來我庵中躲避。只是誰又能料到,文曲星臨門。程家娘子不但無災,反倒因禍得福,這也真真是一樁奇事了。”

顧氏因笑著嬉笑道:

“哎呦呦,淨音師傅你好口才,這就扯到文曲星了。既然文曲星臨門,你又何必狗拿耗子,叫程家娘子來你庵上呢?她又怎地幾句話功夫,就要落髮呢?”

淨音師傅聽了這譏諷,卻未曾反駁,反倒是唯唯諾諾磨蹭起來。竟是一下子啞口無言,不知說什麼才好。

“哼,被我說中了吧,還要狡辯!”

一時眾女尼沉默無聲,顧氏見了這情形。以為自家得勝,這就要上前去拽秦氏回家。

卻在這時,一個三旬多些的女尼卻上前攔住,一邊爭辯道:

“顧家婆子不得無禮,我們淨音師父豈是那等坑蒙拐騙之人。我們寶聖庵在東關口碑如何,自是眾人皆知的事情。只因我師父前日推算,算到文曲星降臨東關,卻被一道陰鎖束縛。故而請程家娘子來,也是為了助她,豈有他哉!”

一時顧氏聽了這話,又要嗤笑。那中年女尼又搶先道:

“更何況,我早就算過。程家娘子與我寶聖庵有緣,將來是有一朝要來我寶聖庵閒住掛單,卻不是在此時。並且,程家娘子是大富大貴的命,將來終不可限量,我們寶聖庵不過一個巷口小庵,就算有心渡她,又怎地容得下這等尊客?”

這番分辨了,此時庵中庭院已然擠滿了街坊鄰居。一眾人等聽了這話,心中不免駭然。便有不禁羨慕的,嫉妒的,更有那等有心人,當即便存了巴結的心思。

只是這時,久久沉默的秦氏去突然站了起來,搶著道:

“淨心師父您不必多說了,我是個害人精。有我在,只會耽誤雲哥的前程,沒了我,反倒能令他大展宏圖。淨心師父且莫說什麼貴人不貴人的葷話,我是沒那個命的,只願遠遠的離了我兒,在這庵中青燈古佛,了此殘生便好。”

“娘!”

一聽這般決絕的痴話,程恪不禁立時高聲喊了起來。

那邊秦氏轉頭,目光痴迷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身子前傾,卻終究跨不出那一步。只是一張俏臉,早已淚水漣漣。

“昔我往矣,塵緣今盡。我兒,你就當為娘的,已然是去了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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