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恪事了,卻有一樁撓頭的首尾等著韓濟舟和程恪去辦。
今日這場大亂,東關群情激奮,民怨沸騰,這都是他們幾人鼓盪起來的風潮。
今日他們幾人如果不是鼓盪民人,不管是程恪這螻蟻小民,還是韓濟舟這芝麻小官。怕不都得被人任意揉擰,肆意踐踏。
想到這裡,程恪問韓濟舟。
“韓大人,不知我先生陸夫子,如何舉措?”
韓濟舟笑笑,卻不言語。只是拿眼神對著程恪看,那眼神甚是詭異,甚或還有一絲羞赧。
程恪有些恍惚,琢磨半天,有些疑惑而不可思議的指著自己鼻子問:
“韓大人,你不會又叫我鼓盪民人去劫獄吧。東關民人和府城民人本就不和,萬一要是雙方在府城裡打起來,那就真沒法收拾了啊。”
韓濟舟哈哈笑著道:
“你小子也知道怕啊?”
程恪心道:
“我能不怕嗎?你們官爺打神仙架,拉著我當當頭炮。得虧我還能應付,要是一個不留神,我不得當炮灰?”
他搖搖頭朝著韓濟舟道:
“大人,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不說東關民人進城劫獄合適不合適,今日民人幾番波動,這會兒也是疲倦了呀。”
韓濟舟笑道:
“想到哪裡去了,混小子。我這不是正為了周全麼,附耳過來。”
程恪有些疑惑的湊到韓濟舟耳邊,一陣嘀咕。
程恪刷的一下撇開頭。
“又是我?!”
韓濟舟嘿嘿笑著道:
“你經驗足嘛。”
程恪無語。
不過他一想到陸俊峰還在江都縣大牢。心底也是擔心,故而倒是乾脆沒有回絕,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眼瞅著天色將晚,程恪擔心夜長夢多。本著宜早不宜遲的心思,程恪這就急著又要去城裡救人。
卻不想就被韓濟舟一把拽住。
“你跑個什麼?”
程恪有些糊塗。
“去救人啊。”
韓濟舟哈哈大笑:
“你小子到底也有年輕氣盛的時候啊,哎呀,你們年輕人啊。嘖嘖嘖,就是急!”
說了話,韓濟舟將程恪拽回堂中,一邊笑著道:
“我自穩坐城臺上,觀那廂來來往往。做一場空城計,管教那司馬小兒慌里慌張……。”
程恪皺著眉頭轉過去看,一邊聽韓濟舟嘴裡的唱詞。心中默唸道: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正在程恪心頭疑惑,韓濟舟又賣關子不點破的時候。就聽見大門外“咣咣咣”幾聲鑼響,一眾衙役舉牌開道,幾頂官轎就落在了衙門口。
“通判楊大人到!”
一時間程恪有些愣怔,轉頭去看韓濟舟,卻見韓濟舟對著他猛擠眼睛。
程恪忍不住嘴角掛起了一抹弧線。
這哪裡是空城計啊,這分明是一出鴻門宴嘛。
只是程恪佩服的是,韓濟舟這八品的芝麻官兒,居然敢給上司的上司,揚州府通判擺鴻門宴。
這叫個什麼?
膽兒肥!
程恪朝著韓濟舟拱手:
“大人,我服!”
韓濟舟哈哈大笑:
“大才子也有服我的時候啊,哇哈哈哈,學著點小子。”
一旁的常玄振憋著嘴道:
這裡沒事兒了吧,沒事我先走了啊。
韓濟舟和程恪正互拍馬屁拍的爽,一聽常玄振這話,哪裡肯依。這位爺可是眼下他們手裡一副王炸。怎能讓他跑了呢。
韓濟舟急的直朝程恪猛擠眼睛。
程恪便搶上前朝著常玄振暗暗嘀咕了幾句。
常玄振一聽,眼前一亮。
“果真?”
程恪頭一仰:
“我叫程蝶衣,回頭你去打聽打聽。”
常玄振點頭不迭的道:
“哦哦哦,好好好,我就聽你一回,回頭你得兌現啊。”
這廂程恪正要應答,那邊就見到轎子落地,一個大腹便便的官爺下了轎來。
韓濟舟便要常玄振在前,領頭出迎。卻不想常小爵爺不樂意。
韓濟舟便有些下不來臺。
程恪見狀,上前湊在韓濟舟耳邊嘀咕了兩聲: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韓濟舟便哈哈笑著自顧去了。
束手在前,一幹差役恭隨在後。
韓濟舟正要上前相迎。
卻不想大胖子楊通判自己先搶著上前,一把抓住了韓濟舟。
“張慶綬呢?”
韓濟舟有些發懵。
這談價錢也不是這個談法吧,怎麼上來都不周旋一番,直接出牌?
“老韓,我知道這事兒上下都催你,辦的不地道。我把蔣立仁給關起來了,你總得給我個面子吧。”
韓濟舟更懵了。
這跟他計劃好的情形不符合啊。
這就縮了?
韓濟舟拱手上前道:
“我們署裡的陸夫子呢?”
“哦哦,老陸啊,帶來了,帶來了。”
楊通判拍拍胖手,一旁兩個差役便提溜著陸俊峰上了堂中。
那邊偏廂裡頭,程恪緊張的看著陸俊峰被提溜進來。定眼一看,還好。人是全須全尾的,身上有些汙穢,到沒見到傷疤什麼的,只是精神頭有些萎靡。
程恪松了一口氣,轉頭便繼續看韓濟舟和楊通判應付。
“老韓,我給你交個底。放水你是一定得放的,要不然上下沒法交差。民變的事情,我給你兜起來,人都是現成的,就用你的說法,是因為哄抬米價。”
韓濟舟當即搶著道:
“別呀,我沒證據呢。”
說了話,韓濟舟朝著側廂的程恪擠擠眼。
“別蒙我啦,我可早知道你去鹽運司做了什麼好事。你韓侉子好大膽子啊!”
韓濟舟哈哈笑著,卻挺著脖子道:
“大人,您老眼前我不說瞎話。這水,我已然放了。”
楊通判搖手:
“你那叫放水?你往哪裡放了?你都快淹了護城河了。聽我一句,老韓,你已然得罪了一個張家,你還想得罪滿城鹽商麼?”
韓濟舟依舊搖頭:
“草菅人命,這樣的事兒。大人,我做不得。”
“韓濟舟!”
楊通判氣的肥肉直哆嗦:
“這如何是草菅人命?你可知官場謀事,首當謀身?你把水給放了,上下有個交代,那些鹽倉裡的米,我全給你拿去賑濟。這如何是草菅人命了呢?”
韓濟舟依舊搖頭:
“大水一淹,堤毀屋塌。就算我東關這裡安排人手事先調劑,事後呢?人無傷還算好的,牲畜呢?炎炎夏日,必有大疫,大人,這些你想過沒有?”
楊通判一聽這話,也是愣住了,啞口無言。
“再有,大人,今日民人意洶洶,你讓我如何再給東關人交代放水事由?怕不得再鬧一回,真激起了民變,大人,你就擔待的起麼?”
楊通判一時無可辯駁,又氣又急的滿地打轉,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便在這時,程恪突然從廂房走了出來。
“兩位大人,草民倒是有個主意。
二人同時轉頭,都瞪大了眼睛盯著程恪:
“說!”
程恪笑嘻嘻手指一揚,指著外頭道:
“楊家灣。”
二人聽了話,頓時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楊家灣怎麼了?”
程恪朝著韓濟舟拱手道:
“大人可還記得我前時在楊家灣龍舟賽上寫過一首詩?”
“何詩?”
垂楊不斷接殘蕪,雁齒紅橋儼畫圖。
也是銷金一鍋子,故應喚作瘦西湖。
韓濟舟還是有些懵懂,不知道程恪提這個有何用意。
那頭楊通判卻有些沉吟,小眼睛轉了半晌。有些遲疑的問:
“你是說……?”
“開湖!”
楊通判一拍巴掌:
“妙啊!”
韓濟舟還在皺眉頭深思,那邊坐在椅子上喘氣的陸俊峰卻插嘴笑道:
“好你個小子,這腦子咋長的,這等妙招都能被你想到,果真是妙。”
韓濟舟因問:
“怎麼個妙法?”
程恪笑著解釋道:
“揚州地界原本低窪,楊家灣百年幾次疏浚。卻依舊不得治法,以至於三不常五不短就要漫堤。與其朝東關放水,不如開挖楊家灣,擴大湖面。一來可以疏浚護城河,二來,又平添一處美景。大人,這是政績啊!”
韓濟舟當即跳起來喊道:
“媽了個巴子地,幹!”
程恪卻搖手道:
“大人莫急,我這裡說的可不只是開湖,還有一招呢。”
“還有?”
楊通判急著上前問:
“快快講來。”
程恪一笑:
“擴城。”
“擴城?”
楊通判和韓濟舟又懵了。
這又是哪一出?
程恪笑著接道:
“東關地處運河側旁,大運河依傍而過。此間鹽運司、鈔關、糧站、鹽倉,多少重要物資囤積。諸位大人,你們就沒想過把東關包進城中圈起來麼?
“是啊!”
楊通判還在思索,那頭韓濟舟卻是有切身體會。
東關難治,首在人心不平。
本朝復開大運河,在東關設立諸多衙門。東關之重要,可見一斑。東關市面繁華,天下又有多少縣城能比?
然而自古以來,東關卻只是一個集市。
東關人處處和江都縣比擬,卻又始終被城裡人瞧不上。心裡不平,當然難治。
更何況城裡鹽商在東關開店設場,圈地佔田,卻一到發大水就讓東關民人背鍋。
這誰能答應?
只是楊通判聽了辦法,高興是高興。卻皺起眉頭犯了難。
擴城可不是小事,需要大把的人力物力。
人力好辦,糧食更是管夠。可是,銀子誰出?
轉頭疑惑的朝著程恪打望。
程恪顯然是知道了楊通判頭疼所在,笑嘻嘻說道吐出四個字。
“大人不必頭疼,這錢,咱們一分不出。管教有人自動送上門來。”
韓濟舟卻笑了:
“天下哪裡有這等好事,白白的有人送上錢來起城牆?我前些日子募捐,可是千難萬難,這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恪卻笑著道:
“我即說出來,自然是有招數。
這下,連陸俊峰都急了:
“小恪,大人面前,不得妄言。
程恪搖搖手:
“老師,我怎地是妄言呢。若無胸有成足,我何曾敢在大人們面前誇口。
楊通判追著問道:
“那你說說,你又有什麼妙招?”
程恪笑著吐出四個字來:
“集資開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