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李一龍手下隨從來報,姚長子正在上樑,就不過來湊合了。只吩咐了程恪給他留幾個包子大餅。
程恪一時心煩,忖度自己一個十四歲的身子,也不是眼前這些個半大小子的對手。長子既然有事,回頭再去問他不遲。自己與這李一龍周旋一頓,哄著他先應下來便是。
這時包子、茶頭、拼盤等點心都已一一端上。李一龍便招呼程恪開吃。
卻不想樓下蹭蹭蹭上來一連串腳步,只聽一聲翠啼冷哼一聲:
“好個小霸王,有好吃的也不叫我。回頭看我把你那臭汗衫扔了,你光屁股去吧。”
聽到這聲嬌嗔,一時眾人無語。轉過頭來看,不是李鳳姐那個痞女又是誰來?
“啊,鳳姐你今日不是說去蘇二孃家學琴麼,怎地這會兒就出來了?”
這是李一龍跟前的楊大,這人是鳳姐的鐵桿跟班。聽他急迫關心的口吻,已然是不知何時,早對李鳳姐這個痞女生了些許情愫。
只是李鳳姐這個大大咧咧的痞女,怕是對楊大心思還是懵懂。只聽她哼一聲,氣鼓鼓的一把推開楊大。自己一屁股坐在桌前,手往桌上一拍。怒道:
“別跟我提蘇二孃,以後奶奶我要是再去蘇二孃,就是小娘養的!”
眾人聽了這番糙話,頓時一個個忍俊不禁。只是礙於李一龍臉面,都不敢笑。
李一龍因問道:
“怎地了?”
李鳳姐刷的一聲站起來,身子往前一挺,怒氣衝衝的吼道:
“我的胸小怎麼了?胸小犯法了?我下個月才十五歲,羅小芹那混賬胚子就說我胸小,將來嫁不出去。我呸,她胸大了不起啊!”
“噗。”
程恪正在喝茶,就見到對面單薄的白底羅衫襖裙裡,一抹淡粉內單裹著一道鼓鼓的凸起。隱約間,還能見到一泓不淺不深,雪白雪白的溝壑。
他冷不丁看到這一幕,哪裡還忍得住,噗嗤一聲便將嘴裡茶水噴出,好險他立即轉頭,到沒噴上李鳳姐那個痞女,只噴了不明所以的李一龍一臉。
李鳳姐這才瞧見了眼前這人,只見她瞪大了眼珠,怪到:
“咦,怎地你這個娃娃臉也在?”
李一龍抹了臉,連忙阻道:
“鳳姐不得無禮,前日雲哥在龍舟賽上替你解圍。咱們兄妹還未謝過人家呢!”
“哦”。
李鳳姐抱拳對著程恪拱了個手,一邊道:
“謝啦,娃娃臉。”
程恪無語,這姑娘性格怪異是全東關都出了名的。他到不曾計較,知道應付李鳳姐不合適當女兒家相待,反倒是直率豪爽才合適相處。
“哼,算命先生說我可是娘娘命呢。那賤胚居然說我嫁不出去,氣死我了!娃娃臉,你倒是說說,我嫁得出去嫁不出去?”
程恪正吃點心,聽到這問話,突然想起他後世那一句流行名言。因覺得正和眼下情形相配,只是那話是滑稽怪異的稽誚之言,程恪不便說出來。只能憋著,一邊悶笑的揉肚子抖個沒完。
“你還笑?不行不行,這口氣我可咽不下去。娃娃臉,你讀書多,鬼主意也多。給我想個好說辭,我得還回去。”
一頭覺得腿上有異,程恪轉頭看李一龍。李一龍正在搗他腿,悄聲說:
“快幫我想個回了她,要不然發起飆來,又讓人頭疼。”
程恪頓時一臉便秘般臉色,猶豫半晌,緩緩問:
“你確定要我說?”
“快說快說。”
李一龍李鳳姐兄妹倆頓時湊了過來,急切眼神好似程恪再不說就要扒了他皮吃了一般。
程恪呼啦一下拉開凳子,轉身就走到樓梯口邊。一邊李鳳姐急了,立時喊道:
“哎你別跑啊,快說快說,要不然我打你啊!”
程恪一咬牙,轉身猶豫著道:
“我要是說了,你們可不許惱。”
李鳳姐趕緊應道:
“不惱,不惱。你倒是快說啊!”
程恪抓著樓梯欄杆,又看了李一龍一眼,只見李一龍也是急切臉色。又磨蹭片刻,終於緩緩一字一字吐到:
“胸…不…平…何…以…平…天…下。”
“啥?”
李鳳姐還未聽清楚,正在琢磨。剛要再問,卻哪裡還看到程恪身影。他撂了話,當即就蹭蹭蹭跑下了樓去。
唯有李一龍卻是聽明白了,只是他讀書少,一時回不過味來。一句話反覆在腦子裡過了十七八遍。這才品出意思。
胸不平何以平天下?難道她胸小,正應了當年算命先生那句話,他妹妹李鳳姐是娘娘命,而平胸正是徵兆麼?
李一龍當即跳起來連連大喊了三聲:
“好,好,好!雲哥這話中聽,今日這頓,我請了!”
將將跑到樓下,正要垮樓梯的程恪聽到這聲高喊。一個踉蹌,差點沒趴下來。滿頭黑線的程恪立時被這對奇葩兄妹搞得無語。
這都是什麼人啊?二的如此可愛。
只見李一龍蹭蹭蹭強下樓來,一把拽住程恪,喊了一聲:
“今日叫雲哥兒做東本就是個玩笑,不過是候著雲哥能賞臉和哥幾個鬧一回,怎能叫雲哥破費。你且隨我回去安坐,咱們吃著,銀錢我付就是。”
一邊叫楊大先搶過付了帳,一邊又拽著程恪上了樓,將程恪推在主位坐了。李一龍畢恭畢敬的給程恪擦拭杯子碗筷,一一給他遞過。自家卻坐到了程恪側旁。
這番舉動,倒是看得李一龍跟前幾個小子眼睛直發愣。自打李一龍做了運河邊南碼頭小一輩裡頭的老大,可是有日子沒見著李一龍這麼卑下的巴結人了。
眼前這看起來比他們還小上兩三歲,一副娃娃圓臉,看著毛都沒長齊的小毛孩兒。又何德何能,能值得南碼頭小霸王李一龍這般客氣周應?
一時,這幾個小子們都對程恪好奇起來。
這廂程恪正滿頭心思呢,混沒注意這幫小子看他的異樣表情。李一龍招呼他坐,他便坐了。李一龍給他擦了茶杯遞上,又給他斟滿茶水,他也順手接過就喝。
一切舉動,都好似天經地義,極其自然。就彷彿李一龍天生便是程恪的小弟,甚至是程恪家裡僕人一般自然。
只是這看似自然的場景,落在這幫小子眼裡,便有些駭然。
李一龍人仗義,脾氣也是出了名的不好。這幫小子跟了他,就沒見過他這般低眉垂眼伺候人的。就算是跟幫裡大佬們,李一龍也是敢說敢言,一言不合就要拍桌子。哪裡曾見過今日這般春風拂面的和善?
這麼一想,一幫小子居然都有些不自在起來。對程恪也下意識畢恭畢敬的拘謹了些。
程恪卻是哭笑不得,這一對活寶兄妹,一開頭大大咧咧自來熟一般,實則是倨傲拿捏。這會兒卻因為他一句話,反倒前倨後恭。
這樣的人,也是性子直爽,他這會兒倒是真的有些喜歡這對兄妹了。
“雲哥,你即這般篤定我妹妹是娘娘命,你必定是個巨眼英雄。你這兄弟,我認定了!你的事兒長子跟我提了,你但放心。只要去南碼頭叫一聲,別的沒有,立馬出個二三十人是沒跑的。”
程恪聽了這話,當即也喊一聲好,端起茶碗道:
“大恩不言謝,唯圖後報而已,你認我這小窮酸,你便是我兄長。”
李一龍卻連連搖手:
“這可不行,前時我與姚長子交手輸了,我可是認姚長子做了老大的。你是長子老大,就更是咱們老大了。以後我南碼頭十七巷小兄弟,唯你程雲哥馬首是瞻!”
程恪又是一陣無語,這小霸王倒真是直爽的可愛。他也不辯駁,只是拿茶碗和李一龍碰了,李一龍卻搖頭道:
“認老大拜碼頭怎能無酒,這茶水淡出鳥來,換酒!”
一時店小二又蹭蹭蹭搬來幾罈子酒。
程恪心底發苦,他前世裡就不是個喜歡喝酒的人,幾乎是逢酒必醉。這會兒形勢如此,豈能再躲?
只見李一龍將一摞子大海碗擺上,舉起罈子就灑。待酒斟滿,李一龍端起碗來舉到程恪胸前:
“幹了這碗!”
程恪因著連日的不痛快,此時已然一掃而光,心底頓生一股豪邁之氣來。
“好,幹!”
但見二人端起海碗,當頭咕嚕咕嚕灌去。一口下肚。二人對碗見底,當即哈哈大笑起來。
一時李一龍連著手下小子們紛紛以茶當酒,連連朝程恪敬過。
如此吃吃喝喝鬧了一場,諸人茶足肉飽時,已是臨近中晌。眾人出來都已是面紅耳赤,就連李鳳姐都幹了好幾碗,一臉桃花綻開的俏麗模樣。
諸人因此拱手道別,程恪因離家近。也不用人扶送,自己晃晃悠悠先回了家去。
留著一臉俏紅的李鳳姐,看著程恪漸漸遠去的身影,嘴裡還在反覆嘀咕:
“胸不平何以平天下?胸不平何以平天下。可天下又怎能是我一個女子可平的?侍寢君王側,不過是痴人說夢罷了。帝王涼薄,我要做那勞什子娘娘又有何用?只是這世間又有幾個男子,如我爹爹那般的一心一意一對人?程雲哥,你是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