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僅僅是一招,可魚叉卻敢肯定這老者的武功絕對在鄭和那一級數,即便不能勝過鄭和,差距也極為有限。

現在魚叉連逃走的希望也破滅了。

那天林中一戰,老者顯然已手下留情,並不欲取他們的性命,並未使出全力。饒是如此,就算使盡渾身解數,魚叉也絕無可能在其手下逃出生天。

自己莫非真的是掃把星轉世麼,魚叉心中泛起一絲苦澀。

一出生,先前在南洋橫掃一切的父親便兵敗被擒,隨後被押送南京斬於列國使者面前;鄭克武為了保護自己,可以說歷盡艱險;收養自己的牛白村更是無辜,兩度遭到滅村之禍。

魚叉心中百轉千念,臉上卻不露聲色,故意做出思索的樣子,似乎在回憶自己在何處見過這名老者。

十四歲就敢孤身一人追殺海盜,其後更一肩挑起整村人的生計。上至官府大員、世家顯貴,下至販夫走卒、流氓地痞,都是魚叉需要與之周旋結交的物件。

相比於同齡人,魚叉的閱歷實在要豐富太多。

堅信自己的身份並未暴露,魚叉內心並沒有絲毫慌亂,坦然與那老者對視。

“原來是認識的。”已不是官場初哥的馮令正大喜過望,憑他的眼力,哪還不知道這老者身份尊貴,遠在那名錦衣衛千戶之上。“那就好,都是自己人,一場誤會,一場誤會。”

“宋爺既然認識,那就憑您安排了。”錦衣衛千戶極是恭維,哪還有之前面對馮令正時的囂張氣焰。

錦衣衛權勢滔天,而聞天閣的地位卻更為超然,連錦衣衛懼怕的東廠也不能動其分毫。

廠衛系統是皇帝用來監察百官,防止其做亂貪腐的,而聞天閣需要處理的卻是那些對皇權有所威脅的高手名宿、奇人異士。

每一個聞天閣的成員,無不是一流好手,即便是最底層的成員,也有權力直接向皇帝呈遞密摺。

錦衣衛執行任務時可以調動地方衛所及其他武裝力量。而聞天閣卻可以直接調動錦衣衛,若遇緊急情況,甚至不需要任何人批准。

除了最當紅的幾名太監,聞天閣根本不用瞧任何人的臉色。

“受人之託,照撫此子。”老者大步向前,伸出一隻手緩緩落向魚叉的肩膀。

這名老者正是聞天閣第一高手宋俊。王振想要抓到鄭克武及陳祖義之子來鞏固自己地位,他也欲藉助王振更進一步,謀取閣主之位。兩人一拍即合,結成同盟。

聞天閣說起來風光無限,可幹得都是刀口上討生活的差事。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能人異士層出不窮。正因為他是聞天閣第一高手,所以自然分到的都是最危險的任務,面對的也是最厲害的對手。

能夠讓聞天閣出動的人豈是易與之輩,不知有多少次,他遊走於生死的邊緣。

能夠活到現在,全憑幸運。

是的,高明如宋俊者,也要寄希望於幸運之神的眷顧,從不敢自大到以為自己天下無敵。

宋俊只比鄭和小五歲,已近遲暮之年,不論精力還是鬥志都不復當年之盛。

這樣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已經厭倦,可惜一入聞天閣,絕沒有告老之說,除了死於敵手,便只有登上閣主之位,朝夕伴於皇帝之側,護衛其周全。

魚叉微有詫異,實在不明白自己和此人哪來的這層關係。不容他細想,宋俊的手已經落到了魚叉的肩上。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兩股氣勁透過宋俊的手傳來,先是被魚叉的先天之氣自發抗拒,隨後化做無數細小的真氣無孔不入的入侵。

二人的修為相差實在太遠,很快魚叉便告失守,任憑宋俊的真氣在自己體內肆意遊走,絲毫不能阻止。

魚叉奇怪的並不是自己這麼快就被宋俊突破,而是這兩股真氣實在大違常理:一股微熱,一股微寒,有著截然不同的差別。

當初馮軒朗雖然沒有收他為徒,倒也給他講過一些武學的基本常識。

武學之道也有內外之分,真正的高手無不是內外兼修,特別是內家真氣,更是區分高手層級的重要標準。

內功的修煉有著諸多的法門,其本質卻也逃不出陰陽正奇的範疇,任何一門練到極致,都可成為開宗立派的武學宗師。

要麼至陽,要麼極陰,能夠將兩種融合修煉的簡直少之又少,不知有多少人在這條道路上走火入魔、身死命殞。

而宋俊現在表現出來卻正是這種內家修為裡最為艱險之途,更要命的是僅從一隻手就發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真氣。

這完全是沒有道理的事。

以馮軒朗的閱歷,偶然有人能同時修煉兩種真氣,也大多是分散在不同的經脈,以免互相發生排斥危及自身。要將兩種真氣合而為一,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可這事偏偏發生了,自己還是親歷者。

細細體會宋俊遊走在自己體力的真氣,魚叉又有了新的發現。

由於他已入先天之境,即便自己不做抵抗,體力真氣也會自然而然的對外來入侵做出反應。宋俊的兩股真氣化為無數細小分支之後,在自己先天真氣群起而攻之下,竟然只是以極為緩慢的速度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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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精純的真氣,完全重新整理了魚叉之前的認知。

更奇怪的是,這些真氣越是變得微弱,其熱度和寒意反而變得更強,完全與常理相背。

等到宋俊的真氣漸漸消失之時,楊華已是難受之極,至陽和極陰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的各處經脈肆意狂奔,他既感覺自己熱得發燙,又如墜冰窟。

這種感覺簡直難以言喻,極度的痛苦近乎令他失去神智。

“法則之內,一切掌控由心,強弱疾緩,一念而已。”鄭和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魚叉生出一絲明悟:陰陽只不過外在表象而已,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別人能做到,自己當然也能做到。

心念一動,體內趨於凌亂的真氣也自然而然的開始響應。

當魚叉關注到熱的地方時,先天真氣逐漸變得寒冷,不斷削減其造成的影響;反之亦然,包裹著寒冰的真氣逐漸變熱,驅走寒意。

“妙哉!”這一下,輪到宋俊驚訝了。

鄭和曾對他說此二子無論天賦悟性,均是上上之選。以鄭和的武功修為,眼力怎會有差,能得其讚譽更絕泛泛之輩。

他無意撞見魚叉,本就有意試探究竟,可沒想到魚叉的表現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僅憑自己侵入的真氣,魚叉竟然就悟出了行氣之法並以之化解了危局,這天賦悟性簡直令他感到嫉妒。

從某種程度而言,魚叉已經學會了他以之傲視武林的看家本領。只要其能夠駕馭得了隨後兩種真氣的排斥,修煉到自己這個層次只是時間問題而已,就算進一步突破,達到自己二十年來欲求而不能入的境界也不無可能。

剎那間,宋俊有了收徒之意。

他老了,一身本事自然需要一個傳承之人。

這門絕學雖然一直只傳宋氏子弟,可惜他的兒子天賦平平,孫子又是個只知花天酒地的紈絝子弟,根本無法繼承他的衣缽。

更何況,他也需要為自己的家族打算。目前的後人大多文不成武不就,偏偏自己仇人滿天下,若無人照撫,他這一支的未來連存續都是奢望。

魚叉化解掉最後一絲源自宋俊的真氣,終於回過神來。

一睜眼便看到宋俊那焯焯的目光,心裡暗道不妙:這眼神太熟悉了,當初馮軒朗就是這樣看著他。

與馮朗軒深怕自己誤了魚叉不同,宋俊是志在必得:“你我有緣,我就破例收你為徒,不需要準備什麼,這就跟我走。”

魚叉沒想到宋俊如此直接且不容商量,頓時有些犯難。

若是放在之前,他並不需要多作考慮。不管是投奔福建水師追隨鄭和巡視南洋,還是從戎投軍征戰邊疆,都是他卸下照顧村子責任後的選擇範疇。

這個姓宋的老者能讓錦衣衛千戶討好巴結,其地位自然可想而知,而且武功更是高深得可怕。自己能夠拜其為師,無疑站在了一個更高的起點,勢必進入更為廣闊的天地。

好男兒志在四方!

守護村子十年,魚叉那可不安分的心只是被暫時按下,卻從未削減。若是真讓他過此平凡的人生,又怎會心甘情願。

可是現在,他如何能夠答應。

村子的血仇,未知的母親,更別提自己那不敢顯露的身世。

魚叉正在考慮如何拒絕並順利脫身之際,一名錦衣衛飛奔而來:“宋大人,鄭克武現身了,一個時辰前他襲擊了萬州大牢,帶走一名人犯。趙大人已經帶人去追了,令卑下趕來請大人速去主持大局。”

“來得正好。”宋俊聞言大喜,今天對他來說實在是雙喜臨門:“徒弟,為師先送一份功勞與你,擒住此人,千戶資歷還太不夠先從百戶做起吧。對了,那個小子也一起,趙清他們三個定會搶著做他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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