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因年關將近而喧鬧終日的陵水縣城也靜了下來。

“嘭嘭嘭!”陣陣敲門聲打破了小城的寧靜。馮令正一臉不滿的站在大街上,哭罵之聲從周遭不斷傳來,進一步加劇他心中的憤懣。

就在一個時辰前,一名錦衣衛千戶到了南山守禦千戶所,令他帶上全部人手,在陵水境內緝拿要犯。

在牛白村的時候他便知道,萬州境內正大肆抓捕二十到二十四歲,且已結婚生子的男子,只是沒想到會波及陵水。

做為瓊州本地人,馮令正對這種差事深惡痛絕。

錦衣衛掌侍衛、緝捕、刑獄之事,在洪武、永樂兩朝興起多次大獄,牽連人數多達數萬人,上至公卿勳貴,下到普通百姓無不聞之色變。

在緝拿官員時,往往需要經過司禮監、刑科給事中及都察院等審批。如果物件是普通老百姓,那就簡單多了。

正因為錦衣衛權勢滔天,地方官員和衛所也無不聞之色變。需要配合之時,即便於法令相違,也鮮有敢於拒絕之人。

錦衣衛本就幹著皇帝的髒活,一般情況下即便出錯,也沒人敢予追求。而被錦衣衛抓走的人,很少能夠安然無恙脫身。

同是千戶,馮令正這個千戶可就比錦衣衛千戶差太遠了。明知對方沒有正式的公文,他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只能乖乖地聽從命令。

可錦衣衛逮了人,甚至將其折磨致死,不管抓沒抓錯,拍屁股走人就行了。他們這些衛所官兵卻沒那麼容易,若無意外,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得在這裡生活一輩子。

老百姓不敢對錦衣衛說什麼,只能將怒火發洩在衛所官兵身上,軍戶們可沒什麼特權。

一世英名啊!

馮令正心中在滴血。

馮家作為瓊州四大家族之一,當代家主又被譽為瓊州第一高手,家族子弟從軍者眾,在各衛所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可也正因如此,在百姓中的形象並不太好——助紂為虐的事大多都有份!

這次錦衣衛不知道抽什麼風,居然要把兩地所有二十到二十四歲且已結婚生子的男子全部抓起來。

陵水和萬州都是小縣,人口不多,加起來也不過幾千戶。可這樣子不論究竟一網打盡,符合條件的隨便也有兩三百人,這可是兩三百個家庭,其牽連之廣,簡直不可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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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像往常一樣,這些人都被折磨一番,甚至丟掉性命,馮令正實在不知道,自己以後還怎麼有顏面面對兩地的百姓。

可是沒有辦法,朝廷大員在錦衣衛面前都沒有反抗之力,更遑論他這個小小的千戶。

正在心裡巴望著時間快點過去,馮令正卻突然發現,被抓的人裡赫然出現一個老熟人。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馮令正上前攔住,橫眉怒眼罵道:“你們這群飯桶,魚叉都不認識了嗎?抓他幹嘛,快快快,給我放了。”

原來隊伍中不是別人,正是魚叉。虎爪墜在不遠處,滿臉焦急。

決意不等唐承佑和金燕兒後,魚叉和虎爪趕在宵禁前到達陵水縣城,準備住一夜後再往瓊山。

村子裡的漁船大多被毀去,也實在不堪承擔前往安南的重任。是以魚叉準備前往瓊州府治所瓊山城,購買一條稍好的船,可沒想到卻在這裡出了差子。

魚叉是千戶所的常客,大家都是熟人,本來打個招呼就完事了。可隨行的錦衣衛不知道聽了誰說,知道魚叉年滿二十五且是村民撿回的棄嬰,便執意要將其帶走,無論眾人如何說情也難改其意。

若是要動手,這些人哪能抓得了魚叉。

心裡知道這些人是衝著自己來的,可魚叉卻毫無慌亂。自己的身世只有鄭克武和虎爪知道,單看錦衣衛這樣漫天抓人便知並無洩露。

自己往常並沒有犯事,在瓊州不論官場還是民間又有著良好的口碑和人緣,錦衣衛再怎麼亂來,也不可能把這抓到的幾百人全部殺掉吧。

逃是很容易的事,可這樣反而會把錦衣衛的目光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來。錦衣衛幾乎可以調動瓊州所有力量,不到最後關頭,逃走無疑是非常不理智的行為。

馮令正很生氣,魚叉反而像沒事的人般安慰他:“馮兄無需為難弟兄們,想必這只是一場誤會,很快就會放我走的。”

“可是,唉……”馮令正心裡直道魚叉想得太過簡單,被錦衣衛抓走的,哪有那麼容易被放走。不提魚叉剛剛遭遇滅村之痛,單憑平日裡的交情,馮令正便要想方設法營救了。

他知道解決這件事的關鍵點在何處,當即一臉討好地向那名錦衣衛道:“大人,此人在瓊州府上下頗有忠義之名,連布政使大人也多番親自舉薦,絕對不是您要找的人。”

這個錦衣衛連個百戶都不是,馮令正卻不得不屈身以待,心裡早就罵開了,臉上卻不敢有絲毫顯露,反而略有些緊張地觀察對方反應。

“這個嘛……是與不是,要等上面審過才知道。”錦衣衛一臉高傲,拉長著聲音,只用眼角的餘光瞄向馮令正。

雖然恨不得一拳把那張令人討厭的臉打爛,可馮令正心裡卻樂開了花:這個樣子,還有轉圜的餘地。

將錦衣衛拉到一邊,馮令正卻尷尬地發現,事發突然,出來得急,而且是執行任務,搜遍全身竟然連散碎銀子也沒幾個。

現在回身去找其他人借也實在太露相了,只好覥著臉把不多的銀錢塞到那名錦衣衛手中,連聲致歉:“兄弟今天來得急,沒帶多少,回去立即給您補上,您看……”

普通的錦衣衛平時也沒多少油水,只要不是大案要案,趁機撈一把也算是普遍現象。錦衣衛凌駕於司法體系之上,藉著手中的特權常常羅織罪名,誣賴良民,之後就屈打成招,趁機敲詐勒索。

正因為錦衣衛腐化非常嚴重,後面才又有了連錦衣衛一塊兒監察的東廠、西廠、內廠等機構。只不過這也是抱薪救火,廠衛這樣畸形的特務機構最終成為明朝滅亡的重要因素之一。

掂了掂手中的份量,錦衣衛一把將其擲在地上:“喲,我成叫花子了!”

“大人,等等。”眼看事情就要搞砸,馮令正心一橫,拉住作勢離開的錦衣衛,咬牙將自己隨身玉佩奉上:“這可是上好的古玉,傳到我這裡,已經五代了。我是個粗人,只嫌其硌得慌,正好求大人幫我解除這煩惱。”

馮家是瓊州大族,馮令正又是嫡族中的僥僥者,這塊玉佩還是他成人禮時由族長馮軒朗親自挑選相贈的,品相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

藉著火光仔細看了下,錦衣衛終於鬆口:“我就勉為其難吧。不過先說好,人你可以先帶走,可萬一王公……上面要人,可得馬上送回來,否則唯你是問。”

馮令正滿口答應,在他看來,魚叉能出什麼事,這名錦衣衛絕對是搞錯了。

總算大功告成,馮令正松下一口氣,正要給魚叉鬆綁,意外發生了。

“等一等!”平日飛揚跋扈的錦衣衛千戶正哈著腰為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引路,阻止馮令正的正是那名老者:“我認識你。”

魚叉的心直往下沉,僅憑其身形和行走的姿態,他已看出此人正是在林中阻止他追擊黎利的蒙面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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