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二人閒聊了幾句,張延齡談及了皇上大婚的事情。

朱厚照立刻皺眉道:“是母后要你來提此事的吧?她可真是操心的很吶。”

張延齡笑道:“也不能怪太后操心,皇上今年已經十七了,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十七歲那也是要談婚論嫁了,更何況是皇上。再說,母親操心自己兒子的婚事,那豈不是天經地義之事?”

朱厚照道:“操心倒也是應該,可是非得這麼急麼?遲兩年又如何?舅舅不也是十九歲才娶了定國公府的郡主大婚的麼?”

張延齡笑道:“皇上乃九五之尊,皇上的婚事和臣怎麼能相比?皇上的婚事不僅是自己的事情,也是大明朝的事情。是關乎江山社稷,關乎國本延續的大事。身為大明皇帝,這是皇上的責任。可不能像普通百姓那樣隨意。普通百姓還有打光棍娶不到老婆的呢,是不是?內宮虛空,六宮無主,天下臣民的心也是不安穩的。這個道理,皇上應該很清楚。”

朱厚照咂嘴道:“朕明白舅舅的意思。其實朕不是不想大婚,朕只是沒有心中喜歡的。宮中選的秀女,朕沒一個看得上眼的。朕想立豹房裡的馬美人為皇后,可是就連劉瑾都說不妥。朕有些惱火。”

張延齡翻了翻白眼,心道:你這也任性過頭了。你喜歡的都是豹房裡的那些**狐媚的女子,那些女子倒是合你口味,可是立為皇后,你怕是瘋了。

“皇上,皇后是要母儀天下的,需得品行端方,賢淑溫良。斷不可任性。皇上喜歡其他的女子,哪怕是冊封個妃子也是無妨的,皇后的位子是絕對不成的。別說劉瑾說不妥,怕是整個大明上下都不會同意。至於喜不喜歡,跟成婚不成婚可沒有太大的關係。皇上成婚之後一樣可以寵愛自己喜歡的女子,也沒人攔著你,是不是?”

朱厚照想了想,點頭道:“罷了,看來這事兒確實要辦了。那便找個時間議定,母後選中的那個夏家女子倒也乖覺,朕也不厭惡她,也遂一次母后的願,讓她做一回主。”

張延齡喜道:“臣回頭便去安排。請國公侯爺們出面奏議安排,儘快舉辦典禮。”

朱厚照笑道:“舅舅費心了。”

搞定了這件事,張延齡心情略微舒暢了些。自己倒是不在乎朱厚照成婚不成婚,倘若歷史沒有扭曲改變的話,朱厚照是沒有子嗣的。成婚不成婚對張延齡來說無關緊要。

不過,這是太后掛心的事情,自己算是幫她完成心願,讓她這個當娘的心裡安慰些。立了皇后之後,或許也能緩和他們母子之間的關係。

眼見時間不早了,太后傍晚會派人去府中傳懿旨,不能耽擱。正要告退之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臣還有一件事沒有稟報皇上。便是關於慶王府的事情。今日在殿上,臣說了要向皇上解釋此事的。臣得向皇上解釋清楚。”

朱厚照擺手笑道:“那也不必解釋了,舅舅擔保慶王府和叛亂無關,朕自是相信舅舅的話。朕連舅舅的話都不信的話,還能信誰呢?”

……

夕陽西斜,張延齡策馬緩緩走在街道上。陽光照在張延齡的臉上,照在他緊皺的眉頭上。

按理說,今天是個好日子。升任團營副總督,那絕對是個巨大的褒獎。那便意味著張延齡正式進入了勳貴集團的決策圈。

張延齡作為定國公徐光祚的女婿,作為當今國戚,其實早已經是勳貴集團之中不可忽視的人物,地位早就進入了核心圈子。

但是,提督團營其實已經是大明朝大多數勳貴們職業生涯的頂峰了。團營提督的位置有限,團營又是京營中最核心的軍事力量,能夠提督團營已經是勳貴們夢寐以求的頂點。

團營的侯爺們,五軍都督府領軍的侯爵們,以及部分地方邊鎮領軍的總兵們都是勳貴集團的核心人物。他們能夠達到這樣的高度,其實很多人已經不再有任何的追求。因為若非有極大的恩寵,他們很難再進一步進入決策圈。

核心圈不等於決策圈。領軍的侯爺伯爵們人數眾多,但是真正能話事的便只有那麼幾位。

五軍都督府的總督和副總督,團營的總督和副總督,這些職位已經是絕大部分勳貴們可望不可及的位置。看上去似乎都有機會,但其實那只是虛幻的可能。進入決策圈是要有真正的地位和實權作為基礎的。

英國公府自成化年間開始,歷代英國公都任團營總督之職。這個職位已經幾乎成了英國公府的世襲職位了。五軍都督府的總督和各軍都督們也大抵如此。徐光祚任五軍都督府總督之職已經是定國公府的第三代了。

看上去似乎不合理,但在大明朝,這卻是最合理的事情。

在勳貴們的核心決策圈裡,團營總督副總督的職位無疑是最具有含金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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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營作為京營中的主力軍隊,擁有近十二萬兵馬,是大明朝京城內外二十多萬軍隊的核心力量。其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

十二團營雖名義上受兵部節制,按照正常的程式,兵部掌調兵之權,總督侯爺們只領軍聽命。也就是說,團營總督張懋也得聽兵部尚書的調遣。但事實可並非如此。

團營作為守衛京城最為核心的力量,之所以讓勳貴們執掌,便是因為勳貴們和皇族是利益共同體,是絕對可以信任的。團營的領軍將領們只聽命於一個人,那便是皇上。這雖然不合規程,但這確實鐵錚錚的事實。兵部最多也就是在錢稅武器裝備上指手畫腳一番。在調兵出兵的事情上,那是需要張懋等人的點頭的。

緊急之時,張懋甚至有自主調兵之權,而無需兵部的許可。這個權力便來自於皇帝的絕對信任,來自於勳貴們自身的特殊地位,來自於屬於他們的特權。

團營副總督常設兩席,協助總督統領團營軍務。十二萬團營兵馬,總督之下只有兩名副總督,其地位可見一斑。

雖然張延齡心中有數,知道自己這個副總督必然不能喧賓奪主。張延齡也已經決定了,在軍務大事上,自己保持低調,一切任憑英國公和小公爺張侖決定。自己還是將精力放在振威營的事務上。

但是,這團營副總督之職顯然是一次極大的躍升,讓張延齡真正擁有了參與重大軍務的決策的權力。

權力用不用是一回事,有沒有卻是另外一回事。謙讓低調是一回事,但是關鍵時候能不能有話語權是另外一回事。這可是有天壤之別的。

所以,按理說,張延齡應該很高興才是。這其實是張延齡夢寐以求的職位。掌握的權力越大,便越能掌控自己的命運,越能夠扭轉未來的噩夢。這無疑是件值得開心慶賀的事情。

然而此刻張延齡心裡的喜悅卻被一團陰影所籠罩。特別是在和朱厚照長談了之後,張延齡的心中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難以消解的煩躁和不安。

劉瑾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牢不可破,這廝已經成功的掌控了局面。

看似劉瑾是作為朱厚照的擋箭牌,為他幹髒活,抵擋朝廷內外的明槍冷箭。關鍵時候還可以成為替罪羊被犧牲。但給張延齡的強烈感覺是,劉瑾恰恰是利用了朱厚照的這種心理主動的去成為這個擋箭牌。這樣的話,劉瑾便能名正言順的達到他個人的目的,在各方面得到朱厚照的支援。

甚至於朱厚照即便知道劉瑾胡作非為,他也不會處置劉瑾。他以為這是對劉瑾的支援,但其實恐怕是劉瑾利用這一點反過來綁架了朱厚照。

可悲的是,朱厚照自己對這種情形恐怕是一無所知的。別人若是點破,怕是還會被他認為這是對劉瑾的攻訐。張延齡便是意識到這一點,才會保持沉默。

劉瑾玩弄權術和皇上心理的手段越來越純熟了。這閹狗的計謀也越來越周全了。寧夏鎮的事情,這廝留有後手,自己差點栽在他手裡。

或許所有的事情都非劉瑾所能謀劃的,而是劉瑾身邊的那些依附他的同黨們替他出謀劃策的,但即便如此,也說明劉瑾的勢力越來越大,身邊有能力有謀略的人越來越多,這也讓他越來越令人畏懼。

劉瑾是必須要除掉了。此人絕對不能再容他逍遙下去。否則,此人將士極大的威脅。皇上被他裹挾著,他將可以肆無忌憚的行事。無論是對於個人而言還是對整個大明朝廷而言,這個人都必須儘快的除掉。

另外一個讓張延齡感覺到隱憂的便是皇上對自己在河北見聞的態度。皇上其實完全沒當一回事,反而覺得自己在撒謊。

張延齡總感覺河北的事情若不糾正的話,怕是要出大事。他希望朱厚照能重視這件事。但顯然,朱厚照恐怕根本沒聽進去。

要是放在以前,張延齡或許越並不在乎這些事。但是在見識過百姓所遭受的一切後,張延齡的心境已經改變。張延齡已經開始為自己當初慫恿劉瑾去改革財稅土地的行為而後悔了。

如果真要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事情,追根溯源的話,自己怕是那個種下那顆惡果的人。自己開啟了潘多拉的盒子,現在卻沒有辦法將盒子關上了。那自己豈非是罪魁禍首。

若是因為這件事而導致了一場浩劫的話,自己豈能心安?

正是出於這些籠罩在心頭的想法,張延齡在今日這個本該開心的日子裡卻根本笑不出來。

夕陽西斜,陽光照在張延齡的臉上,金黃刺眼而且灼熱。

張延齡策馬帶著隨從緩緩在京城熙攘的街道上行走著。某一瞬間,張延齡感覺自己像是走在無人的曠野之中,孤獨而無助,迷惘而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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