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此刻的心情很是複雜。自己和朱厚照之間從未有過如此深入的交流過。確切的說,朱厚照從未如此推心置腹的跟自己說過這些話。

在過去的近兩年時間裡,無論是獨石城的危急時刻,還是再被外廷威逼的關頭,以及寧夏之亂發生的時候,自己都挺身而出為朱厚照化解了這些危險。在朱厚照在內心裡應該是對自己已經完全的信任和倚重了。

這固然是件好事,這也是自己一開始便希望達到的目的。跟朱厚照搞好關系,正是一切的基礎。而自己靠的是實力和能力贏得的信任,而非是透過溜鬚拍馬刻意的投其所好來贏得這一切。這種信任的基礎,顯然會更加的牢固。

然而,從朱厚照的話語之中,張延齡也咂摸出了朱厚照對待劉瑾的態度。可以說,劉瑾在朱厚照心中的位置已經心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幾乎可以被看成是朱厚照用來掌控局勢的一個替身了。

眼前這個少年皇帝的內心世界在之前的一番話中初現端倪。他雖然確實行事有些荒唐,確實在言行上荒腔走板,不似人君之行。特別是在同先皇朱佑樘比較起來,簡直是兩個極端。

朱佑樘在位的時候,朝廷上下,宮廷內外肅穆莊重,行事井然。他勤奮節儉,寬厚仁善,對臣子們也是禮敬有加,尊重他們的意見。上上下下都已經習慣以朱佑樘的行為來作為他們心目中皇上的標杆。誰能想到朱佑樘突然駕崩,上來了這麼一位這舉止不端,胡鬧頑劣且完全不受控制的朱厚照,心理上的落差何等之大。

正因如此,才在短短的時間裡爆發了朝堂上的大地震,導致了劉健謝遷以及相關數十名官員被罷黜被廷杖至死的大事件。

這件事雖然最終以朱厚照的勝利而告終,外廷也幾乎全軍覆沒,如今萬馬齊喑處於低谷之中,但是長久以來形成固有想法不可能短時間被扭轉。相反,朝野之中對於劉健和謝遷等人的同情,對於當今皇上的不滿卻是在滋長的。事實上其實已經造成了很大的對立和撕裂。

大明上下失去了之前和諧,人心便難以安寧。朝野之中的不滿和不信任的情緒在滋長,這是一個可怕的現象。

朱厚照是個聰明人,他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他便希望做出一些大事來扭轉眼前的局面。整頓田畝,整飭財稅應該便是他最想幹的一件大事。

這件事確實是一個極好的扭轉形象和當前困境的抓手。一旦成功,局面頓時會大大的不同。

但是朱厚照心裡是有顧慮的。土地財稅上的改革必然會觸及朝中勳戚大臣們的利益,這件事若是能成功的話,可以讓他的皇帝的權威得到極大的提升,可以掌扭轉局勢穩定人心。但是另一方面,這件事帶來的反噬也會極為嚴重。

正因如此,在劉瑾提出清屯和整頓錢稅請求後,朱厚照給予了大力的支援。透過劉瑾去做這件事,避免了自己直接出面,避免了直接和被觸動利益的勳戚大臣們造成直接的的正面對抗。劉瑾便是他面前的一個擋箭牌,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劉瑾便是可以被犧牲的一個棋子。那時他尚有迴旋的餘地。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極為聰明的決定。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須支援劉瑾,必須要堅定的成為他的靠山,讓劉瑾能夠放手去做事。沒有自己的支援,劉瑾是撐不住的。此次安化王的叛亂雖然蓄謀已久,但是劉瑾派去的人確實激化了矛盾。叛亂發生以來,關於此事的指責一直沒有平息過。

安化王的起兵檄文裡明確寫明是針對劉瑾的,打著清君側的旗號要剷除劉瑾。這固然是藉口,但卻也將矛頭明確指向劉瑾。

今日在殿上,楊廷和發難,自己也緊跟著發難,這應該是讓朱厚照感覺到必須要做些什麼的時候了。於是才有今日的推心置腹。朱厚照顯然是想要向自己解釋他內心的想法,爭取自己的幫助。讓自己能夠幫助他一起力挺劉瑾,完成他要做的大事。最低限度也是希望自己不要站在劉瑾的對立面,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出面和劉瑾公開對抗,或許將鼓舞勳貴集團和外廷其他官員一起出面。到那時,怕是連他這個皇上也難以保住劉瑾了。

簡單來說,朱厚照今日的推心置腹是帶著目的性的。不但是向自己敞開內心的交心,更是為了爭取自己的幫助,讓自己能夠幫助他一起做成整頓土地整飭財稅的大事。

張延齡此刻實際上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他今日其實是有關於歸途路上的一些見聞要稟報朱厚照的。

在趙州發生的事情,從那個叫齊彥名趙州響馬口中得知的一些事情,以及自己在趙州走訪調查的結果都表明,劉瑾搞出來的土地改革的事情已經造成了嚴重的後果。自己本來是要向朱厚照稟報這一切,建議要慎行土地改革的政策的。可是現在朱厚照居然請求自己幫他完成這件大事,豈非是讓人哭笑不得?

“舅舅,舅舅。你在想什麼?朕在問你話呢。”見張延齡皺著眉頭長久的陷入了沉默之中,朱厚照等了片刻,終於忍不住沉聲說道。

“舅舅是否覺得朕是為難你了。要不這樣,朕讓劉瑾給你磕頭賠禮。之前他對舅舅的不敬,以及今日殿上他沒給舅舅面子的事情,朕讓他給舅舅多磕幾個頭賠罪。舅舅看在朕的面子上,便不要計較那些事情了。劉瑾固然缺點不少,但他是真心為朕著想的人,對朕是忠心的。你看如何?”朱厚照看著張延齡,眼中帶著求肯之意。

張延齡心中暗自嘆息,看來從目前來看,劉瑾的地位牢不可破的。自己若是激起了朱厚照的逆反之心,反而前功盡棄。那是不明智的。

但是,張延齡有自己的底線。在趙州以及河北之地的見聞他還是說清楚的。

“皇上折煞臣了。皇上對臣如此推心置腹,臣甚為感動。皇上請放心便是,這件事臣不會在提及,相關之事臣也會妥善處置,不會被人利用此事發難。臣也不會主動和劉公公生出什麼嫌隙來。什麼磕頭道歉,倒也大可不必了。倒顯得臣小雞肚腸一般。”張延齡躬身道。

朱厚照大喜道:“那就好,朕就知道舅舅是深明大義的。也是真心為朕著想的。朕很欣慰。”

張延齡道:“臣自然要為皇上著想,皇上隆恩浩蕩,臣理當為皇上分憂。不過有些事,臣覺得還是要向皇上稟明。”

朱厚照道:“你說便是。”

張延齡道:“臣首先宣告,臣是絕對贊成財稅土地的整飭政策的。臣以下說的話絕非詆譭此政,而是臣的所見所聞。臣本來就是要向皇上單獨稟明的。絕非是臨時起意才說這些的。”

朱厚照笑道:“舅舅跟朕說話何必那麼小心翼翼?朕還能怪你說錯話不成?這可不像舅舅的行事風格。”

張延齡笑道:“皇上天威日盛,臣自然要懷著敬畏之心的。”

朱厚照一笑,心中甚是開心。口中卻道:“那也不必如此。”

當下張延齡便將自己歸途中在趙州和河北一帶的見聞和在百姓家中的調查結果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雖然張延齡的語氣儘量舒緩,不帶任何情緒,不加入任何自己的感受和好惡,但是朱厚照聽著這些話,還是眉頭緊皺,面色有些不悅。

待張延齡說完,朱厚照皺眉道:“舅舅說的這些都是實情?”

張延齡道:“臣豈敢有半句虛言。這種事,臣豈敢胡言亂語。”

朱厚照沉吟道:“舅舅的意思是,這土地財稅之策反而讓事情變得糟糕了?老百姓反而更加的困苦?滋生大量山匪響馬?這可奇怪了。這和朕所知的情形完全不同啊。河北各地上奏的奏摺朕也看到了,流民大大減少,百姓迴歸土地,家家有田耕種。地方上的治安也安寧的很。錢稅收繳也順利的很。河北一地,近來大戶莊園退田十八萬畝,繳納地稅之銀近六十萬兩。朕特地問了戶部尚書顧佐,他也證實了這是事實。朕還想著,要推廣各地呢。你想,河北一地便有如此成效,大明各地推而廣之的話,每年朝廷稅收要增加起碼五百萬兩。這將大大的緩解朝廷財稅虧空的情形呢。怎地你說的情形跟朕知道的完全不同?”

張延齡張口準備解釋一番,但突然間他看到了朱厚照眼神中的不耐煩和懷疑的神色,意識到自己也許不該再說下去。在這件事上,朱厚照恐怕是不願聽到自己說的這些話的。朱厚照是將這件事當做是他登基之後的第一件重大事情來辦的,絕對不希望聽到反對的聲音。

張延齡可不願像那些外廷文臣那般,揪著一件事不放,死皮賴臉的糾纏,認著死理便糾纏不休。那種辦法在朱厚照這裡是完全無效的。朱厚照相信的是他願意相信的東西,亦或者是他親眼看到的事實。自己說的越多,反倒會讓他懷疑自己是要刻意阻撓這件事。

張延齡決定不再糾纏此事,畢竟自己在趙州只是匆匆而過,瞭解的也未必深刻,或許也並非全貌。不能就此便否定這次土地和財稅的變革。

“皇上,臣只是向皇上稟報臣的所見所聞。具體的情形,也沒有做太深的瞭解。臣只是擔心下邊在執行的時候是不是走了樣,導致了一些差池。畢竟如果激起民憤,後果是很嚴重的。臣的建議是,皇上可以派人去瞭解清楚,防患於未然。畢竟地方官府行事,曲解歪曲朝廷之意胡來的情形也不是沒有。臣只是不希望皇上的大事壞在地方上的一幫蠢貨手裡罷了。臣說這些,也是認為臣覺得應該稟報皇上,請皇上斟酌處置,除此別無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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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點頭笑道:“舅舅此言中肯。防患於未然總是好的。舅舅關心此事也是應該的。舅舅心裡還是想著朝廷大事的。這件事朕會派人去瞭解情形的。舅舅放心便是。”

張延齡微笑點頭,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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